第124章
聽權一說得如此篤定,盧斯有點好奇:「你們怎麼知道的?」
權六道:「平王有一段時間想收編這些水匪, 很是詳查了一番, 但查清之後, 便知道不可為,只能放棄。」
這就是一群散兵, 並沒有組織,屬於興頭上來了三兩結伙干一波,甚至可能上一次打劫的人,過不了就成了被打劫的。所以給人一種無形無相,卻又處處都是的恐怖感。他們要是真的組織起來, 反而不是問題了。
「至於那拐子山的惡鬼……我們也知道些線索,不過是幾年前的。」
這就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平王也查過?有鬼嗎?」
「是鬼,但卻是內鬼。」權一點點頭, 又搖搖頭, 「世子……對這惡鬼也曾有些好奇, 帶著我們許多人去了。連守了三日,隊伍裡的嚮導便被勒死在了營地邊上。」
「哦?」以當時平王的聲勢,還敢有人在太歲頭上動土,那這惡鬼的膽子也是真大,「你們可查到了什麼?」
「查到了山下的村子上……」
盧斯下意識的催了一聲:「然後呢?」
「世子說是惡鬼必然在村中, 既然查不出來是哪一個, 乾脆全都殺光了。後來……權六把他勸住了。」
這個勸也不知道是怎麼勸的, 盧斯和馮錚都當沒聽明白這裡頭隱含的意思,盧斯問:「如何查到山下的村莊的?」
「我們找嚮導時, 一開始並沒有人願意來,直到世子許下重金,才來了個山下的無賴漢。」權六先權一開口,從始至終他的表情都沒怎麼變化過,但也很少說話,現在的主動說明他確實是有心融入,「這無賴雖然是貪圖那份賞金,但並非是混不吝,到了山上一直小心謹慎,那天夜裡,只是中間出去了一趟解手,且眾人明明白白看著他回來了。後一次出去,必然是他在解手的時候,看見了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
馮錚和盧斯點頭,一開始聽說那無賴出去解手了,還以為他是解手的時候死了,沒想到不是。這就表示有什麼東西或者人,讓他確定不存在危險,並且戰勝了他對惡鬼的恐怖,自動自發的躲開了平王世子的人馬,跑出去送死。
「八成是熟人了,還是讓他覺得有利可圖的熟人……」盧斯嘀咕著,金銀的話,有什麼比得上平王世子答應下來的報酬?他腦海裡就給這件事打上了一個「色」的標籤。
就聽旁邊馮錚問:「死者可有讓仵作看過?可發現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比如……他臨死之前可有與人交合過?」看來他們倆是想到一個地方去了。
權六道:「這到是沒什麼發現,也沒有找來仵作。雖然當時屍首確實是衣衫不整,可只以為是臨死之前的掙扎所致。世子看了屍首就說是熟人所為,帶著我們下山便要屠村。後來……這事世子也就再沒有提起。」
兩人點頭,從這位世子的做派看,他不一定就是真想到了什麼,怕只是蹲了三天,不但沒找著惡鬼,還死了嚮導,覺得丟了面子,便隨便找了個靶子。後來權六以身飼虎……他也就懶得計較了。
「即便這人不是村子裡的人,但怕是也跟村民很熟悉,就是不知道,當年那件事,會不會已經把人嚇跑了。」馮錚低頭沉思,「不過,咱們還是得去一趟。師弟?師弟?」
「啊?哦!我剛才在想,四十多年前死的那對夫妻,他們可還有親朋好友在世?活著當年殺害那對夫妻的強人,是否都死了,還是有餘孽在世?」
「你覺得這麼多年來殺人的,一直都是這個親朋好友?可到如今,他少說也得六十左右了吧?」
「不管是不是親朋好友這兇手殺人殺了四十多年……怕不是一個人。但不管中間他們接班的,最早跟那兩對夫妻,多少都得有點牽連。」
「確實……」
因為心裡已經有了計較,等到他們把改查的事情大體查完了,兩人回到岑宇,就找到了張大人,表示想查一查城隍廟的惡鬼。
「關於這惡鬼,每一任的知府、知州和當地縣令到任,都是想要查一查的。這本來是在下之職,如今卻要麻煩兩位將軍啦。」張大人原來是胖乎乎的,這些日子盧斯和馮錚在外頭忙,他在岑宇也沒閒著,案子是從早審到晚,有時候報上去的案子,開陽那邊還會發回來讓他重申——一般都是嫌他判得輕了。
畢竟平王這案子是大案,上頭的人恨不得只要沾邊的就全都推出去砍了。但以平王的勢力,有些人真的不是自願跟著他同流合污的。
現在這事情總算是快完結了,張大人不但沒覺得輕鬆,反而有些內疚。如今看盧斯和馮錚主動提議要查惡鬼,張大人也並沒覺得這兩人多管閒事,道了一聲辛苦後,主動問起了兩人是否需要配合。
盧斯兩人也沒隱瞞,主動把如今得到的推論都跟張大人說了,表示很多事情還需要他幫忙,比如當年的案卷之類的。就是時隔四十多年,案卷可能早就不知道哪去了,甚至知情人都沒剩下多少了。
「倒是有個老捕頭,姓梅的。」張大人仔細思索之後,道,「已經六十多歲了,當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的捕頭,聽說是前年才退下來的,如今在家裡養老。這回平王倒了,他也差點被牽連。不過,他的孫子曾經幫著官軍引路,總算是僥倖無事,你們倒是可以去問問他。」
見兩人道謝之後,張大人卻問:「二位看來是已經詳細查問過這惡鬼之事,那不知道可有三陽河惡蛟的線索?」
盧斯和馮錚也沒隱瞞,就把他們從權一和權六那裡得到的線索告訴給了張大人。
張大人也明白其中的艱難,嘶的抽了一口冷氣:「唉……這卻是我們官員之失了,多謝二位。」
又互相道謝,盧斯和馮錚離開知府衙門的事情,心情稍微好了一些——這位張大人跟胡大人有些像,他們都是好官,希望直逸州在張大人的治理下,能夠抹平那些曾經的傷痕,百姓的生活漸漸安逸平穩下來吧。
兩人也沒多做停頓,直接就去找那位張大人說的梅捕頭了。這梅捕頭既然在岑宇當了這麼久得捕頭,自然也不會是太乾淨的人,但他們現在沒有翻舊賬的意思——除非是查案當中發現這人也有嫌疑——現在抓到那個惡鬼才是最要緊的。
梅捕頭住的小院子裡頭,有個大棗樹,這個季節,棗樹的葉子已經都綠了,在院子外邊看著,就顯得蔥蘢繁茂。
「來了!來了!來了!」馮錚拍門,裡頭就傳來了腳步聲,門打開,就看見一個鬚髮皆白的小老頭站在裡邊,看見他們就是一驚。
「可是梅捕頭嗎?聽張大人說,您老當了快四十年的捕頭,我們是來請問城隍廟惡鬼之事的。」
馮錚還覺得盧斯這麼說太籠統,畢竟都沒介紹自己,就這麼說,這梅捕頭哪裡知道他們是誰?誰知道不等他補充,梅捕頭已經很興奮的抬手把他們朝院子裡請了:「盧將軍!馮將軍!幾位大人!快請進!快請進!老大家的!快沏好茶!」
看著梅捕頭這麼乾脆熱情,馮錚明白過來了——快四十年的捕頭果然不是容易當的,即便退下來了,也依然是個地頭蛇啊。他們無常司的人馬這麼來來去去,這老爺子怎麼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眾人入內落座,梅捕頭也沒賣關子,直接就道:「要說拐子山上的惡鬼,那還是小人當年當上捕頭之後,碰上的頭一件大案子。」
盧斯眉頭一挑:「哦?那案子當初是梅捕頭辦的?拐子山不是在龐玉縣嗎?」
「是在龐玉縣,不過事情鬧得太大,就轉到我們知府衙門來了。」梅捕頭頓了一下,「實不相瞞,一開始,我們都以為……是那位干的。」
梅捕頭壓低了聲音,這「那位」顯然說的士當時的平王,雖然現在已經沒有平王府了,但多少年來的習慣,是改不了的。
馮錚歎,問道:「如何證明不是呢?」
「那位雖然不太好,但還是有一點好的,那就是他幹了什麼,他不會瞞著。」梅捕頭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又是苦澀,又是嘲諷。
確實,有金冊在手,除了造反不敢明著承認,平王還有什麼不敢承認的?就像是一個人,不管是碾死一隻螞蟻,還是碾死一窩螞蟻,他都不會覺得這是不可告人之事。
眾人心情都有些沉重,馮錚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水,問「那當時查到了什麼?」
「最開始死的那對夫妻,是龐玉縣曲家的二公子和二夫人,男子二十三,女子二十二。兩人死前都被姦污過。而且這個勒死……還不是一次的。」梅捕頭指指自己的脖子,「他們的脖子上都有混亂的指痕,最後應該是被用他們的褲帶勒死的,都勒進肉裡去了,怕是死了之後還沒鬆手。這些雖然並非是我親眼所見,是聽當時龐玉縣的捕頭說的,但應該並沒有錯。」
馮錚抿緊了嘴唇,真實情況跟民間傳言果然偏差不小,害了夫妻二人的兇手簡直是喪心病狂了:「如此的手段……仇殺?而且,聽梅捕頭說來,這兩位也並非是小戶人家出身,怎麼三更半夜的夫妻二人跑到山上去了?隨從呢?」
「這二位……死得其實也是夠憋屈的。當日他們原本說是外出會友,去的是同縣的林家,他那好友姓林名冉,可林家就沒見著人。當時跟隨著兩人出去的馬伕與婢女,卻在幾天後都死在了山上的城隍廟裡。當年發生的什麼事,大概除了那位惡鬼之外,就沒人知道了。另外,當日離開時,這二位其實還帶著一個五歲的兒子,可是這孩子到現在是死是活,都還不知道。」
盧斯一聽,問:「這兩位還有已經知道的家人、好友在世?」
「曲家人怎麼樣這卻是不清楚了,因為惡鬼那事情傳出來後,許多在城隍廟裡丟命之人的家人,就跑去曲家哭喊冤屈,還用狗血之類腌臢之物朝曲家的院子、大門上扔,所以曲家二十多年前就搬走了。搬到什麼地方去了,也沒人知道。」
兩人點頭,這事情可以理解。
「至於當初曲二公子要去的好友林家,到是還在,畢竟知道他的不多,林家沒受到什麼波及。現在,在林家主事的也正是當年曲二公子的好友林冉。」
只有最開始的案子聽起來有因果關係,那自然就得從當年的相關聯繫人裡找線索,盧斯問:「當年曲二公子夫婦出事,這位林冉有什麼表示沒有?」
「有,也是跟著忙上忙下了有一陣,後來城隍廟鬧鬼,他還意圖偷偷上山,讓當時還在世的林老爺子抓住,關在了家裡。不過後來聽說他還是偷跑去了,還碰見了死人,嚇得回來病了一個多月。」
一個人的名字重複出現,盧斯想不注意都難:「老爺子,你對這位林冉看來很是關心了一陣。」
梅捕頭站起來弓著腰抱拳:「不敢說老,大人慧眼,小人不只是關心,該說是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懷疑過這位林冉。」
「哦?」
「因為曾聽說,這位林冉與曲二公子不只是好友,早年間,林家還曾經到曲家去提親,想給兩人結契。但顯然是沒成的,曲二公子沒多久就娶妻生子了。而曲二公子就是個平平常常的讀書人,也不饞和家裡的買賣,除非是跟幾個好友相約,否則極少出門,很難和旁人結仇。」
兩人聽梅捕頭分析,也都同意,因為他們倆聽到現在,最懷疑的也同樣是林冉。不過,梅捕頭說的是「懷疑過」,顯然他現在不懷疑了。
馮錚問:「老爺子,那您是為什麼不再懷疑他的呢?」
這兩位是一定要叫他老爺子了,不過,梅捕頭也確實越說越放得開;「小人當初一直派人盯著林家,可那時候林冉正好病了,城隍廟裡又連著出現了死人。小人問了被叫去給他治病的大夫,大夫說林冉不只是嚇的,他黑天裡走夜裡,從山坡上滾了下來,外傷加風邪,這才躺下了。小人也親自去看了,大夫並沒說謊,人已經是燒得糊塗了。」
「這件事也很有可能不是一個人幹的,他病了,是否和其他人有什麼聯繫?」
「小人也是無奈,人越死越多,查不出線索來,當時的知府大人打了小人三十大板,小人就躺在炕上起不來了……後來這案子就交給了幾個老夥計,但他們也是一個接著一個的挨板子,卻查不出個三六九來。然後,惡鬼就一直作惡到了如今。」
梅捕頭一攤手,在座的都明白,他當年哪裡是病?分明是知道這案子不好查,乾脆放了手——別管他之前言談間表現得多勤於公事,多認真負責,他也是在平王時期安安生生當了四十多年捕頭,退下來養老的人,說他是好人?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經是有良心了。
兩人又問了些其他的情況,正要告別,梅捕頭道:「小人的孫兒……初生牛犢啊,對這案子也是好奇得很……不置可否讓那小子跟著諸位大人,做個馬前卒。」
盧斯和馮錚都是不太想答應的,做捕快的,確實不油滑那就是要餓死的——正氣小哥哥是特例!——可是他們不是捕快,是無常司,無常司太油滑了不行。偏偏梅捕頭這樣的,那已經是老油子中的老油子了。跟著他言傳身教出來的後代,也不一定好到哪裡去。
但是,如果不答應吧,他們這樣的地頭蛇,稍微陽奉陰違一下,就要出事。
兩人對視一眼,盧斯一笑:「那是自然,我們前往龐玉縣,正是需要個本地人幫忙做個嚮導。」
梅捕頭大喜,連連表示,稍後就讓他孫兒去驛館找兩人。
過了兩日,無常司的大隊人馬就到了龐玉縣。縣令帶著縣丞就在縣城大門口迎著,師兄弟兩人原想著因為拐子山城隍廟惡鬼的事情,這縣城應該是很蕭條的,誰知道這縣城裡還挺熱鬧。
細細觀察之後,兩人很確定,這些人真的就是縣城裡的百姓,而不是不知道從什麼的地方請來做面子的。
「這裡的人都不怕惡鬼嗎?」
縣令道:「大人,實不相瞞,早些年龐玉縣也曾經蕭條過一陣,但正因為山上有鬼……咱們這地方又沒有什麼特產,所以要留下百姓,只能把稅壓得低低的。那位也知道咱們這沒什麼好東西……很少來禍害。」
這位龐玉縣的縣令,是直逸州少有的幾個沒下馬的官員之一,聽他這麼說,眾人稍稍有些瞭解——苛政猛於虎看來有時候也是相對的。當地的縣令希望能交到足夠的賦稅,那就得留下百姓,可百姓為什麼要靠著鬧鬼的地方住呢?那就得是這地方苛捐雜稅少。苛捐雜稅少,官員的油水就少,平王也知道官員的油水少,所以也就少來找麻煩了。
這可真是諷刺了,因為這樣一來,讓惡鬼殺掉的人,其實是並沒有平王在其它地方禍害死的人多的,老百姓也比其他地方富足,這惡鬼竟然還算是保護了鄉里了。
這些題外的廢話少說,與縣令客氣了一番,雙方早就明白對方的來意。縣令交給了兩人一摞厚厚的案卷,又介紹了個四十多的中年捕頭給他們,說了一聲「有事盡請吩咐」,就回縣衙去了。
這位中年捕頭姓陳,個子不高,容長臉,背還有些駝,原本想著這人的年紀,應該是沒經手過最早的兇案,誰知道剛一問他,他就把這兩家的祖宗三代都報出來了。而且,他竟然知道曲家現在在什麼地方?!
原來這兩家人四代之前的先祖,乃是一起行商的合作夥伴。後來乾脆就一塊到龐玉縣落戶了——真不知道他們怎麼看上這麼一個挨著平王的地界的。不過,兩家人也算一直太太平平的,直到曲家二公子夫妻二人慘死。
而且,曲家實際上沒搬多遠,他們只是去了臨縣,也就是行睢縣,兩個縣的縣城之間,也就兩天的路程,而且曲家同時還從曲姓改成了屈姓。
「當年最早經手那案子的捕快都已經不在了,不過,但凡是能有的線索,小人都知道。」陳捕頭道。
盧斯和馮錚低著頭交談:「分頭行動?」
「我想去山上,還有山下那村子看看。」
「那我去行睢縣屈家。」
「那咱們誰先完事,誰先去找林冉。」
「好。」
兩人既然商量好了,這天稍作休息,第二天,馮錚就帶著權六和權一去了拐子山,盧斯則帶著小梅捕頭和陳捕頭,朝著行睢縣去了。
原本馮錚也想找個嚮導,但權一和權六表示,他們可以帶隊沒問題。果然,眾人一路順暢的從一眾大山中,找到了拐子山。大概是當地的氣候原因,拐子山上沒有太高大的樹木,站在山腳下,就能看見山上城隍廟的屋瓦。
眾人正要上山,卻從後頭趕來了個騎著驢的漢子:「諸位官爺!諸位官爺!小人韓三,乃是山上城隍廟的廟祝,來晚一步,還請諸位見諒。」
「廟祝?那廟不是早就被荒廢了嗎?」馮錚看權一和權六,結果那兩人也是一輛迷茫的搖頭,馮錚看著韓三皺皺眉,「算了,既然是廟祝,就與我們上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