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如何?」盧斯到了後,問。
馮錚搖了搖頭:「沒找著孩子, 周得志也說不出個究竟。」
「住在他周圍的幾家, 可能說個究竟?」
「也沒人說有什麼動靜。」
「人還在你控制下嗎?把人叫來, 我問問。」
「也好。」
周得志的左鄰右舍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窮沒關係, 開陽的窮人永遠是佔了大多數,可只有這裡的人不但一身骯髒邋遢,而且敞胸露懷,不管男女都斜著眼看人。
被叫來問話,他們雖有懼怕, 眼睛盯著地面,可只要盧斯和馮錚的眼神稍微挪開他們身上,這些人就會立刻瞟回來, 那眼睛裡一股子凶光。
盧斯見著他們, 也不多說話, 只是從懷裡掏出幾塊碎銀子,在桌上一塊銀子一塊銀子的擺開。
「我們找的是誰,幾位該都是清楚的。誰要是有了線索,既然是與官府合作, 自然不會少了你們的好處。」
這些人看到銀子, 都面露貪婪,一個老漢舔了舔嘴唇,道:「差官老爺,既然是有銀子, 我等怎麼能不想要呢?可是,我們是真的不知道周得志做了什麼啊。」
又有個渾身皮膚都老到耷拉下來,卻還露著大半個胸口的婆子,跟著在邊上道:「正是!正是!周得志那殺千刀的,我們若是知道他做了什麼,不需大人們跑這一趟,我們自然會將他扭送官府!」
盧斯哈哈一笑,站了起來指著這兩人道:「就這倆,還有最後邊那個一直低著頭,這三人必然是知道些什麼,都押回去,讓掌刑的給他們鬆鬆筋骨!」
「大人!大人我們冤枉啊!」「我們都是本分人啊!」「大人我招!我招!」
最後頭那個,悶頭不說話的,竟然是先鬆口的。
「你可知道,你若是說的謊話,到頭來,你可是要吃雙倍苦頭的。」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嗯,那這裡那個還是要送到牢裡去,竟然敢做誆騙我等,還是要鬆鬆筋骨的。」
「大人!大人我們也招啊!我們也招!」
馮錚看著盧斯,眼睛亮亮的對他比了個大拇指。
盧斯摸了摸鼻子,就算是收了這個誇獎。
其實功勞不在他,而在這個能夠濫用酷刑的世界。對好人就是屈打成招,對惡人卻是用刑得當。尤其是對這些無賴,他們從來都只吃罰酒不吃敬酒的。
不過這幾個倒霉蛋招供出來的東西也沒啥用,他們發現周得志在自己家裡藏了人,也知道周得志前腳剛走,後腳就又來人了。
「來了誰?」
「並不認識。」
「不是我們這地界的。」
「那人穿著打扮,似是大戶人家的家僕。」
「年紀?高矮胖瘦?走路的姿勢看有無殘疾?有什麼相貌特徵?身上可有什麼味道?」
「他遮了臉,見不著長相。」
「青衣小帽的……大戶人家的家僕不都是這個打扮?」
「走路也挺好的,不見殘疾。」
「就打眼一過,聞不著味道。」
「你們之前意圖蒙騙我等,來人,拿掌嘴的板子來,我看著掌嘴五十也就夠了。」掌嘴的板子大概兩寸寬一尺長,好木頭做的,這玩意兒直接朝臉上拍,要是用點狠勁一張嘴都能打爛,滿口的牙都能給打掉了。
這種算是刑具的東西,自然沒有哪個捕快隨身帶著,可盧斯這態度表明了,下面三個人不知道啊。
「小人!小人看見他頭髮了,是純黑的,即便不是年輕人,那也是保養的很好。」
「小人瞧著,他身材還是挺魁梧的,而且搬開周得志家的門板子一點聲音都沒有,想來是有把子力氣的!」
「小人……小人……對了!小人看見了他的鞋,他穿的竟然是靴子!油黑油黑的鞋面白淨淨的鞋底子。」
「嗯……行,四十了。」
幾人大驚,還得打?越發努力的去想。
「對了!小人撿到了那人一條手帕,是他將孩子抱出來後,給孩子擦臉的。就在小人家裡。」
「等會再去拿,你們還看見他帶孩子出來了?孩子看見他之後,是什麼樣的反應?認識他嗎?」
「不知道,孩子被抱出來的時候已經不動了,也不知道是睡著了,暈過去了,還是……」
「應該不會是死了!小人還看見他動了呢。」
「小人……小人聽見那人把孩子抱出來的時候說話了!好像是什麼『不怕,到我家裡……』對了!還有『小然想你』,不過也可能是小燕或是小元……」
「好。都不用掌嘴了。」盧斯點點頭,這三人總算鬆了口氣,卻見盧斯把剛才揣進去的銀子拿出來了。頓時,三人的眼睛都亮了。
「方纔說好了,你們開口,我給賞錢。不過,你們這口是我逼著開的,因此卻是沒有剛才那麼多了,原本每人都能得一份了,現在,這一份你們三個人分吧。」盧斯把銀子一扔,三人一起撲上來爭搶,打做了一團。
盧斯也不管誰輸誰贏,已經和馮錚朝外走了。
「盧斯,我贖了個人。」
「嗯?」
「乃是方才給我提供了線索的人證。」
「如何安置?」
「他自己可以做些小買賣。」
「行,回來你指給我看,日後巡街的時候,正可以照顧一下他。」
「好。」
這一點點還算輕鬆的好事之後,就是一種失落。孩子還是沒找到,而那個僕人的範圍也實在是太廣。
不過,他們倆先得做一件事。
呂家,呂祥生聽下人說兩位班頭又回來了,匆匆忙忙跑出來,但一見兩人身邊並未曾帶著孩子,頓時又失落了下去:「兩位班頭辛苦,這裡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別,呂老爺,我二人可不是老要賄賂的。馬老爺呢,還請他自己出來吧。」
「這……閒兒吃了板子,如今是起不得身了,有什麼事,二位還請直接說給我聽……哎?!」他話說一半,馮錚對著週二打個眼色,週二已經帶人朝裡邊去了。呂祥生要攔,卻被人一把推開,他只能驚恐的看著盧斯與馮錚,「二位班頭,這到底……」
「呂老爺,之前那判狀上,白紙黑字寫好了的,再有誣告之事,二罪並罰。」
「這、這可是……閒兒他從那之後,就一直躺在床上啊,他還如何去誣告旁人?」
「這回的誣告之前鬧的,現在被揭發出來了而已。呂慧小公子,乃是他自己找人綁走的。這中間還鬧出了一條人命,要是一個不好,怕是也要著落在他身上了。」
「什、什麼?!」
「救命——救命啊——」馬閒這時候讓人拖出來了,他身上該上的鐐銬都上全了,卻還披頭散髮穿著裡衣,兩隻腳也光著。因為被打了板子,他走不得路,是被兩個捕快直接拖出來的,潔白的雙腳已經滿是泥土。
「慧兒是你自己找人綁的?!」呂祥生撲上去,拽著他的衣襟問。
拖著人的捕快看了一眼馮錚,見他搖了搖頭,就暫時沒管。
被質問的馬閒愣了一下才慌忙道:「不、怎麼可能?那可是我自己的孩子,我……」
呂祥生和馬閒看來還是很瞭解彼此的,及時之前被蒙騙過,但現在彼此對峙,呂祥生看得出來馬閒在說謊,而馬閒也意識到對方看出來了。兩個人都片刻的沉默,馬閒痛苦慌張,急需人拯救的小羊羔模樣立刻變得凶悍陰狠起來。
「怎麼,心疼那小雜種了?」
「那可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麼可能你那麼上心?」
「我對你一片真心,即便是當年說好了留後的妾室,我也以禮相待,一個手指頭都沒有碰過她,為什麼到現在你卻依然這麼想我?」
「是你想以禮相待,還是不搞你後頭,你根本立不起來?」馬閒冷哼,「至於為什麼你想搞我的女人?那還不是你喜歡用我的東西?想著跟他同命相連,你怕是還能動一動。」
呂祥生就跟被打了一樣,緊緊閉上嘴巴,搖晃著後退了兩步。要不上管家在後頭站著,他怕是就得倒下去了。
喘了兩聲,呂祥生對盧斯和馮錚拱了拱手:「二位,慧兒可找回來了?如今在何處,身體可還好?」
雖然這兩個人都夠缺德的,但相比之下,呂祥生還算好的。況且,兩人也是真沒找到孩子,沒必要騙他,馮錚道:「我們找到了馬閒主使的周得志,那周得志也說將孩子藏匿在了自己家中,可待我們找到了,卻並不見人。只是鄰居說,有個穿靴子的下人將會慧兒帶走,那帶走慧兒的人說,小然還是小燕、小元之類的很想慧兒,呂老爺知道的人家裡可是有這樣的人?」
「這……」
「我知道!」正要被拖走中馬閒大喊。
拖著他的兩個捕快立刻停住了腳步,看著馬閒。
馬閒咬著牙道:「你們得給我免罪!」
呂祥生就跟剛認識馬閒一樣,崩潰的大喊:「那是你的孩子!」
「誰知道呢?反正我們倆的血可不相融。」馬閒冷哼一聲。
「呵呵,誰知道呢。」盧斯用同樣的語氣冷哼,「反正拔掉你手腳的指甲你也就招供了。」
馬閒打了個激靈,還咬著牙:「至少……至少給我個乾淨點的牢房。」
「帶走!」
「我說!我說!戶部侍郎崔大人管家的三兒子極喜歡慧兒,他家還有一條狗,叫小圓的,曾經帶來跟慧兒玩耍……」
這彎彎繞的親戚,盧斯和馮錚趕緊回了府,胡大人跟著他們先去找了戶部侍郎崔大人。崔大人也是位有些年紀的老大人了,看胡大人來嚇了一跳——有鑒於不久前被幹掉的那些官員,崔大人很是有必要被嚇著地。
一聽胡大人的來意和經過,這驚嚇就更大了。雖然不是他的血親族人,且管家的兒子已經被恩典著放良了,但這要是讓御史知道,還是會參他一個縱奴拐騙。前車之鑒的血水可還沒在菜市口晾乾呢……
崔大人極其配合的將官家叫來,又派出家僕配合著一起去管家的宅子裡抓人。
這一回,終於是沒撲空,馮錚在那位三兒子的院子裡,發現了正發著高熱的呂慧。
「沒事,孩子沒事。我看了他身上了,他發燒應該只是受了涼加驚嚇。」馮錚對隨後趕到的盧斯道,盧斯頓時鬆了一口氣。
發燒,同時也保護了呂慧——那位管家的三兒子還沒喪心病狂到那種地步。可即使如此,在這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案子裡,這個孩子也受到了極大地傷害。
周得志雖然只是個被僱傭的人,但他打死孫老二,還是讓他的名字堅定的出現在了今年秋決的名單上。馬閒刺配蒲雲州,以他那嬌生慣養的情況,能不能活著走到蒲雲州都是個問題。崔侍郎把管家一家子發賣了,管家的三兒子被打了三十大板,戴枷十天,不過戴枷第三天的時候,就死於刑創。
慧兒交給了呂祥生教養,盧斯和馮錚雖然只見過這個孩子一面,但對他的坎坷還是很關心的。之後一些年經常去看他,這個孩子倒是並沒有因為小時候的經歷而扭曲,反而長得很好。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忙了一天,盧斯和馮錚總算是能回家了。倆人都累,包括跟著跑來跑去的一干捕快們,玲玲和紅線做了飯菜還燒了熱水,總算兩個人能吃頓熱飯,喝口熱水,再跟已經能自己到處蹦躂的小姑娘高興親香親香。
「怎麼了?」盧斯倒了洗腳水回來,看馮錚趴在炕上看著已經睡著的高興發呆。
「我剛才在想,這個世上,怎麼會有那樣的父親?後來又覺得是我想左了,把自家的兒女賣進火坑的也是大有人在,該是怎麼樣的爹娘都有。」他的手輕輕的抓著高興的小手,小姑娘睡著的時候,皺著小眉頭,微微張著小嘴,四肢雖然攤開,可卻緊握著拳頭。
「要不然你今天要把高興抱過來睡覺。」盧斯恍然,也坐下,抬手摸摸高興的小臉。剛開始收養高興只是一時興起的想法,可是這些日子下來,看著小姑娘從丁點大,爬都費力,長成現在這樣活蹦亂跳的小丫頭,那種一點點從心底滋生生長的感情,是難以用言語表示的。
「嗯,不過也有之前看多了丟孩子的原因,就想看著高興……」
盧斯的手粗,小孩子的臉蛋嫩,睡夢中的高興讓自己老爹打擾得不高興了,哼哼了兩聲,盧斯趕緊把手拿開。馮錚也放下了高興的小手,兩個無所畏懼的開陽府班頭,此時此刻卻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直到高興重新睡得安穩了,兩人才同時長出了一口氣,又同時看著對方,笑了出來。
「馮班頭!馮班頭!」
再過三日就是大考的日子,馮錚和盧斯分頭帶著人,不斷的在開陽各處巡視,尤其是那些書生喜愛聚集的茶樓酒捨與青樓楚館。別看這些書生大多四體不勤,可這年代的讀書人一個賽一個的嘴炮,尤其精通地圖炮與腦內模擬。
更有一言不合就開片的「傑出」風氣——朝堂上的諸君聽說也精於此道,胡大人就曾經帶著個黑眼圈自己撕破了的官府回來。並且從那天之後,跟著馮錚學了兩套拳腳,每天都勤修不輟……
從馬家那個案子到現在,他們抓過的鬥毆的舉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可又因為是舉子,還都不能對他們如何,頂多是說服教育一番,屁用沒有。還有舉子寫了酸詩嘲笑譏諷他們。
這些事情,弄得馮錚火氣都有些大,此刻聽到陌生的聲音叫他,馮錚皺著眉就回頭,聲音略霸道的問:「誰?!」
「馮班頭,有什麼案子讓你不順心嗎?」一輛馬車停了下來,從後頭跳下來的竟然是瑞王。
「並非案子,只是這兩天有些燥熱。」
「……」雖然過了春節就代表已經到春天了,但北方其實還要經過一段跟冬天沒啥差別的寒冷天氣,所以,前兩天還下雪了,今天還是個大陰天,空氣又濕又冷,怎麼也跟燥熱扯不上好嗎?
就在他愣神想事情的時候,馮錚已經走出去十幾步了,瑞王緊趕慢趕的追上他:「馮班頭,你們這就是巡街嗎?」
「對。」
「聽說你們前幾天又破了個戶部侍郎縱僕行兇的案子?」
馮錚略帶同情的皺了皺眉:「也不是戶部侍郎縱僕行兇……」那位被嚇得要命的戶部侍郎,看來終究是倒霉了。
「這兩天還有什麼大案子嗎?」瑞王的眼睛賊拉亮。
「公子……」
「有事你就說!」
「案子,不管大案還是小案,都是有了苦主才叫案子,所以,雖然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有案子才能有外財,但終歸還是沒有案子得好。」
瑞王臉上的熱情頓時沒了:「我、我這個……對不起!」
這孩子其實也是個好孩子,就是被寵得太過,生活又太優渥,不知民間疾苦。馮錚看瑞王被他說得驚慌失措,也生出了些不忍,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瑞王的腦袋,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馮錚趕緊把手抽回來,歉意道:「是小人說得過了,還請公子贖罪。」
瑞王臉上有點紅,到是沒見怪,反而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乖乖認錯:「是我沒想到,我只想著你們破的案子比那些話本上的都要精彩,卻忘了,話本那些白紙黑字,都是書生平白寫出來的。你們的案子,卻並非。是我之錯,以後我不會犯了。」
瑞王這麼鄭重其事的認錯,馮錚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瑞王不知道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還是如何,也沒說話。後頭跟著巡街的捕快不知道瑞王的身份,自然也不說話,依舊該做什麼做什麼,眾人尷尬的走了半條街,前邊頂多十幾步就有個茶樓,突然就聽茶樓裡邊有人一聲驚叫:「殺人啦!」
馮錚立刻邁開大步就朝前跑,剛乖乖認錯的瑞王也眼睛一亮跟著跑。只是他自詡身強體健,在宮裡練武少有護衛比得過,卻不想只是跑出兩步,便讓眾捕快給擠到了後頭,再跑兩步他就直接跟捕快們落出了兩個身位。
馮錚跑到的時候,雖然想著是否兇手會摻雜在這些人裡,可是擔心歹徒還跟在後頭,馮錚也不能阻攔眾人,只能放行。
等到他能進去的時候,除了躲在櫃檯後頭瑟瑟發抖的掌櫃和小二,只能看見一地的杯盤狼藉:「怎麼回事?」馮錚從櫃檯後頭把掌櫃的一把拉了起來。
掌櫃的瑟瑟發抖:「小人只知道上頭幾個趕考的舉子打了起來,還動了兵刃,見了血!」
「趕考的舉子?」
「馮班頭?」一個身上血跡斑斑的書生從樓上跑下來了,他這一叫,馮錚扭頭看,還真是熟人。
「周老爺,你怎麼……」
「馮班頭,還請大人趕緊叫兩個郎中來。」
馮錚給秦歸一根顏色,秦歸立刻跑走了。馮錚擔心的問周老爺——也就是勞興州被誣陷的前周秀才,如今胡大人的弟子周舉人:「周老爺,你沒有……」
「並沒有,我這身血都是勸架和給朋友裹傷的時候蹭上了。」
馮錚看他神色平靜安穩,一派坦然,也放了心。隨他上樓的時候低聲道了一句:「還要兩天就要進場了,周老爺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