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這些好漢們看起來都聽的認真,還有人露出悲哀憂戚之色, 但馮錚和盧斯都知道, 他們是沒一個關心這件事的。
「今日在此, 我也不多說廢話,只一句:誰家送回來二十個被坑拐而走的人口, 誰走。不送人來的,反正你們那位子也不是沒人能替。」
頓時這些好漢們都鬧騰了起來:「這尋人分明是官府的事情,憑什麼要我們管、」「那孩子男女又不是我們拐騙走,我們如何能找回來?」
但盧斯和馮錚已經轉身走了,任他們如何吵嚷, 也是沒人搭理。稍後,各家各戶都有人送銀錢打點牢中,送來衣被吃食。
眾人並沒讓自己屬下去找人, 打定了主意要跟這兩個異想天開的捕快硬扛下去。
可不出三天, 就有向來不睦的兩家手下, 在外頭打了起來。一邊讓人打砸了賭坊,一邊又十幾個手下讓抓進了牢裡。這回抓進來的可就沒那麼客氣了,都是被妥妥的打了一頓板子,讓人拖進牢裡來的。
又有一家的媽媽, 最紅的兩個姑娘讓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人贖身走了。
便是朝廷裡, 皇帝不在家,那也是要出事的,更何況他們這些他們這些隔個幾年就要換一批新面孔的黑道大佬?這各家的事情從此就沒斷過,終於有人扛不住了。讓親信的下屬交了二十個被坑拐的男女, 交人的當日,果然他是被提出來了。
「這位好漢,日後在你地盤上再丟了人口,可別怪我們再去找你了。」
好漢臉色發青,拱拱手,走了。
盧斯和馮錚又從這二十個被坑拐的人入手,繼續朝下查。他們都並非是近些年被拐騙的,還有幾人根本不是開陽人,甚至都有合法的各種賣身文契,只是幾人不管離家多年,都始終記著,自己並非被家人賣掉,乃是拐出來的。
——所以這位先放走的大哥,並沒參與拐騙之事,這些人還都算是他解救的。
兩人也不問他們當年事,只說最近幾年的。他們還記著的事情。
這些人因還記掛著自己乃是被拐,因此都是「不老實」的,也都是幾經倒手的,可那些正經的牙人雖然不會幫他們伸冤,卻也是不會沾染他們的,免得以後出了事。便是買他們的主家,也都不會是正經人家。
這樣的人,這些人說一個,他們便抓一個!
送來人的好漢越來越多,抓進來買賣人口的人販子也越來越多,順著這些人販子的籐,摸出來的瓜,更是越來越多。
對待人販子,盧斯可就不會那麼溫柔了。一抓進來,無論男女,無論年紀,問都不問什麼,直接拿細竹鞭,從頭臉開始,抽五十鞭!
細竹鞭子抽完之後,人身上就有一道細細的血痕,別看傷不不大,卻如針蟄,如火燒,疼得人哇哇慘叫。
打完了,就問這一個字:「說!」
「捕快爺爺!您也得說要我說什麼啊?!」
「打!」
第二輪不用竹鞭了,用沾滿了辣椒油的粗布,直接朝人身上拍。四周觀刑和審問的人都得離遠,否則即便他們身上沒傷,這辣椒油沾在身上,那也是又辣又疼。
一時間那可真是鬼哭狼嚎。
「說!」
若還什麼都不說,那就下頭就是「修指甲」了,先用小竹籤子朝指甲裡釘,再將已經釘裂了的指甲,一條一條朝外把。
若依然不說……反正還是有法子的,總歸是讓這人疼痛哀嚎,可又不至於送命。
總之盧斯就說倆字「打!」「說!」
這些人販子可不是革命志士,沒那個堅強的意志力和堅定的信仰心。多是吃「大餐」吃到二三輪,就已經知無不言了。
胡大人桌子上的各式卷宗,是一日厚過一日,找回來的大人孩子那也是一日多過一日,城裡的眾位裡正乾脆就被叫在衙門裡,看看有沒有自家那地界丟失的人口。日日都有尋回了親人的男女,在衙門門口哭成一團,高呼青天。
最開始捕快們抓人的時候,老百姓還有些騷亂畏懼,現在一見著捕快在大街上奔跑而過,老百姓依然趕緊避讓,口中高喊的卻是「快給捕快爺爺們讓開,這不知道又是去捉哪家的人販呢!莫要誤了正事。」
開陽府之前查的那橫柏村殺媳案與天龍寺女子被殺案,此時也有消息傳出——自然都是春秋筆法過的,橫柏村那案子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黑白無常與黑熊精所化的神漢鬥法,天龍寺的案子則是黑白無常與地鼠精鬥法……
盧斯本來沒想讓自己的名聲太過神話,神知道這就還真給神話了。
至於胡大人,那身份就更神奇了,有說天上昴日星官的,有說地府判官的,還有乾脆直接把包龍圖的傳說化用過來的。
開陽府眾人每日忙成一片,不過,反正胡大人疲累歸疲累,卻是笑著的。抓進來的人犯越來越多,找回來的人口越來越多,他的官聲越來越好,如何能不笑。
不過再過兩天,胡大人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這人販子一案摸出來的瓜,已經越來越大,越來越金貴了。
最開始是民間百姓,買一個媳婦或者買一個男孩,傳宗接代,這也是「最正經」的目的了。後頭就是富戶,買來做什麼不問可知。富戶都如此,一些高門大戶那也是一樣了。眼瞅著這就要延展到高門大戶,貴戚勳貴,乃至於當朝高官身上了。
甚至於……從供詞上看,還出了「指定購買」與「按照客人偏好拐騙」的這種惡生情況。
這要是一個兩個還行,可要是一牽牽出來一片瓜地,那胡大人可就要把自己砸死了。
可他又不甘心就這麼停手,尤其,那位李大人的小孫子,就是讓人「指定」走的,真正幕後之人,怕還是同僚,這就更令人髮指了。胡大人就把案卷一揣,入宮面聖去了。
胡大人再回來,他手裡的案卷沒了,且吩咐早就等著的盧斯和馮錚:「將那些重要的犯人打理一下,稍後有人來要接手。」
馮錚繃緊了唇,兩個唇角向下彎去,盧斯也開始磨牙,兩個人都是一肚子氣。
胡大人看他們這樣,卻笑了:「你們當時案子不查了啊?放心,案子還查,只是陛下要保全咱們,不能讓咱們查啦。」
「?」
等到見著了來人,兩人才知道胡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那來接人犯的,乃是宮衙的御行捕快。
御行捕快就是昱朝皇帝手裡的一支比較特別的力量了,盧斯一開始覺得他們跟錦衣衛有點像,不過這些人在民間比錦衣衛的名聲要好得多,多有他們偵破各種大案的話本流傳。這些人比尋常捕快在穿著上也有不同,他們穿著的是絲綢,頭上戴著的並非帕頭而是三山帽,腳底下穿的也是靴子,可以說,他們就是捕快裡的狀元了。
這些人幾乎不說話的,只是來了,給他們公文,之後,鎖了犯人,拿了剩下的案卷,轉身就走。
這些犯人被帶走之後,開陽府卻也並沒有清閒下來。那帶走的只是大魚,剩下來的人販子可還有九成多呢。另有不少人,還要派人送信與其它州府抓人。盧斯和馮錚倒是不用出差,可也得天天跟著胡大人上堂審犯人。
這一天天的審判,都是對百姓開放的。來的百姓要麼是被禍害的人家,要麼就是深恨了這些人販子的,都帶著爛菜葉臭雞蛋來,捕快們也總是被誤傷,每天一身臭氣哄哄的回去。
老百姓也是可愛,知道誤傷了他們,又總有人送來真正好的雞蛋與果蔬。
這事情之前,胡大人從勞興州帶來的捕快,與開陽府本地的捕快多有些隔閡,尤其,開陽府的捕快因為前任府尹的無能,不少倒霉蛋被牽連著獲罪充軍去了,讓他們的對新來的胡大人也有些牴觸。
可盧斯和馮錚這兩個外來戶在沒有他們幫忙的情況下,連破兩案。之後這案子,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牽連出如此多的人販,倒是讓這些本地人有些佩服——連胡大人帶這些外地捕快,都是夠傻大膽的啊。
也不知道是以為這麼一折騰,要不了多久就要滾蛋,因此同情他們。還是真心的佩服,總之兩邊人這段時間往來倒是親近了不少。
沒過兩天,先倒霉的是那位前任府尹。他被革職之後,便被弄去外地當知州了,可前兩個案子一破,皇爺知道了案情,知州就變縣令。如今那位大概才剛接了聖旨,收拾東西搬家呢,這就又被擼了,直接回家抱孩子去了……
他們胡大人還為此唉聲歎氣了兩天,只因為胡大人覺得這人該殺。
無奈這位前任為官比較清廉,並沒有貪墨之事。
不過,盧斯和馮錚私底下說話,都覺得這種人比貪官還缺德。
再過了兩天,他們倆卻是就沒了說閒話的功夫了。功力下旨,開封九衙的捕快都給借調去了——開封府下也是有縣,有縣衙的——還有兵馬司、巡城司之類的有司衙門,再加上大理寺和刑部的捕快也都被借調了。
做啥?抄家……
忠勇伯孫家,安平侯陸家,禮部侍郎趙家,孫國舅等等一十三家,幾天前聽起來讓人耳朵一震的人家,全都大門四開,讓他們這群如狼似虎的捕快拉扯出了一家子的男女老幼,套上枷板鐐銬,塞進了囚車裡。
這些人宅子裡的珍寶玩器,也被他們這些捕快之手,一件件的扔進大箱,貼上封條。
就此,一門的富貴,煙消雲散——該!
後來又有不少人被找回來了,這其中就包括那位李大人的小孫子,但聽說那小孫子找回來時已經是癡傻了。原本可是有神童之稱的孩子啊,結果李大人就病倒了。胡大人還提了禮物,去看望了一趟那位李大人。
這時候,已經臨近過年了。可即便是新年的歡喜,也沒能掩蓋住這件大事引起的浪波,鬧出了好幾件家長打孩子,被誤會成人販子的事情。
但這年元宵節,就走失了六個孩子,還都給找回來了,再沒哪家因為不見骨肉而在大年下的痛哭悲鳴。
「累死……」盧斯臉朝下趴著,把臉埋進了被子裡。
「起來,至少泡了腳再睡。」馮錚把他頭髮散開,「而且也別這麼趴著,小心憋著。」
「哦……」盧斯迷迷瞪瞪的爬起來,脫了鞋襪泡腳。冰冷的腳丫子伸進熱水裡,頓時讓他舒服的打了個激靈,「錚哥,我記得今年是要大考?」
「對,不過不像是勞興州那樣,考場裡頭不需要咱們,就是在外頭巡視而已,輕鬆多了。」
「還好,還好。」盧斯趕緊雙手合十,拜了拜佛,「錚哥,今天紅線跟我說,有人話裡話外,是想給玲玲提親那。」
「玲玲才多大,她……」馮錚話說個開頭,頓住了。他印象裡馮玲玲才是個丁點大的,跟在他後頭喊著「哥哥哥哥,我要吃糖葫蘆」的毛丫頭,可是,並不是啦。馮錚眼神有些茫然,「玲玲……過了年已經十四了啊。」
「對。」盧斯擦了腳,自己把水端出去倒了,回來洗了手,坐在炕邊上,「不過十四確實還小,再留幾年吧,咱們也給她好好相看著。」
「唉……這就是一晃眼的事情,都沒想到,小丫頭到了要嫁人的年歲了。」兩人肩並肩躺下,他倆都累,不想折騰,就想著一起談談話,睡一覺,結果就聽門外響起了光光光的敲門聲。
「馮頭兒!盧頭兒!快起來,大人有急事!」
兩人立馬爬起來,七手八腳打理好了自己,跟著外頭叫的週二出去了。可跑到半路上,又遇到另外一個捕快,說大人讓他們倆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兩人一頭霧水,就算是回去了,也沒睡好,第二天天還黑著,就爬起來去衙門了。
果然,胡大人也早起了,又或者根本就是一夜沒睡?不過,胡大人氣色還算好,臉上帶著笑,應該不是壞事。
兩人行禮,胡大人道:「這幾日本該讓你倆好好休息,只是……」
「大人有事就請說吧。」
「其實也不是大事。」
盧斯眉毛朝左邊挑,馮錚眉毛朝右邊挑,都是覺得他們這大人大喘氣的毛病越來越不好了。
胡大人自然見著兩人是什麼樣的表情了,咳嗽一聲,道:「確實不是大事,不過是有一位公子,想到民間遊戲一番,請你倆作陪。」
「一位公子?作陪?」
「一位小公子,十五六的年歲,你們只要陪著他到坊市裡看看雜耍,聽聽說講便好。你倆且寫個路線出來,明後人就到。」
「大人,能說是誰家的公子嗎?」
胡大人略沉吟,對著他們比了個二,又指了指上頭:「行了,你二人下去吧。」
當今有一後二妃,三位皇子都是皇后所出,大殿下今年十八,自然也是太子。太子的名聲不錯,朝野上下都是讚譽有加。三殿下還小,只有四歲。在中間的二殿下今年十六,已經被封了瑞王,名聲就有點不大好,卻也不太壞了。
沒聽說瑞王幹過什麼大奸大惡的事情,只是說這位瑞王比較貪玩,慣愛鬥雞走狗,還曾經給老尚書的補子上塗墨,老翰林的茶裡放豆蟲,老相國的鬍子他也剪過。
平民百姓倒是都挺喜歡這個瑞王的,這調皮搗蛋的性子,就跟自家大孫子似的。
盧斯和馮錚都不明白怎麼就讓他成了這小祖宗的陪客了?且看樣子,還得裝作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兩人都有些頭大。
不過身為小民,上頭有了吩咐,兩人也只能照辦。尋思著十幾歲的少年郎喜歡去什麼地方玩鬧,兩人擬了個路線圖出來。圖交上去,當天下午就有巡街的捕快回來說,那地方多了些明擺著的練家子,他們要去問,結果宮衙的御行捕快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把他們都給驅趕走了。
眾人說話間,一股子氣悶,師兄弟兩人也只能出錢請人吃喝一頓,解解他們的悶氣了。
又過了四天,這天他們臨走的時候,胡大人突然叫明日兩人換了便裝,在家裡呆著別動。第二日兩人就呆著別動了,結果到了晌午,這才有一輛健騾拉著的大車,停到了他們家門口。
兩人聽到扣門聲出來,正看見個穿著大紅直綴的少年郎,從車轅上跳下來。
「黑白無常何在?!」少年郎該是十五六上下,杏眼粉面,極其俊俏,就是站不住,跳下來便大叫一聲,朝他們屋裡跑。
盧斯一把拉住了少年:「這位小爺,可是要尋我二人嗎?」
少年人沒輕沒重的,衝勁極大,這少年也知道自己有多大力氣,但被盧斯這膀子拉住,卻讓他紋絲不動。少年人這才歪著頭,用眼白看著盧斯:「我尋的乃是黑白無常。」
「若要尋閻王爺身邊跟著的鬼差,這裡是沒有的。只我師兄弟二人,卻有個諢號乃是黑白無常的。」
「大膽!」車上又下來個白面無鬚的中年人,翹著蘭花指呵斥盧斯。
少年這才不掙了,老老實實站在那,挑剔的將盧斯於馮錚從頭到腳大量一遍,打量完了嫌棄的撇撇嘴:「都說你們倆乃是身高八尺的巨漢呢,誰只不過是兩條瘦狗。」
若非知道這小子就是瑞王,尼瑪盧斯一定要打得他媽媽都認不出來!
盧斯壓著火氣,嘴上就慢了一拍,讓馮錚先開口了:「哪家的小子?真是好家教。」
「你!你敢罵我沒家教?」
「小公子你怎能空口白話,我師兄分明讚的是你好家教。」
少年人盯著他們倆看了兩眼,一甩袖子,怒喝一聲:「回去!」
盧斯見這少年人滾蛋了,正鬆了一口氣,卻忽然心裡閃過什麼,高聲道:「師兄,你且去與大人說一聲,我倆照顧不周,貴客回了!」
「自然,我這就去!」
爬車爬了一半的少年動作果然是頓住了,扭頭惡狠狠的瞪了兩人一眼:「你二人知道我的身份,竟然還敢如此對我不敬?」
盧斯心道一聲:果然,這位瑞王並非是什麼都不知曉的混蛋,雖然他依然是個混蛋。這小子這番作為不過是做出一言不合就一拍兩散的表象,實際卻是要趁著這個機會甩開旁人,自去遊樂。
「我二人哪裡知道公子是什麼身份?只是我家大人吩咐好的,要我們帶著遊玩的家中子侄罷了。」
少年站在那站著,眼珠亂轉,該是心裡也各種心思亂轉,終於,少年歎了一聲:「算了算了,就讓你們帶我逛吧,總也比家裡憋悶好的多了。劉長喜,你回去吧。」
「二……二哥就自己一個人,老……小人不放心,且二哥……」
「哪那麼多廢話?本來父……親和母親也說好了,就讓我與這兩人一起遊玩,不帶旁人。你也是旁人,快走快走!」
劉長喜無奈,雖然是不想走,可看自家主子的模樣,他是真留不得了。只能用眼神向盧斯二人示威一番,這才不甘不願的走了。
「走吧。」看著劉長喜走了,瑞王轉過身來,塌著肩膀,無可無不可的嘀咕著。
「那就走吧。」盧斯和馮錚也木木的,本來兩人對這位瑞王殿下也是諸多猜測,尤其盧斯看多了微服私訪的戲碼,跟馮錚聊起來的時候,更是說得天花亂墜,卻是這麼一個結果,兩人心裡頭都膩歪得很。
不過膩歪歸膩歪,還是得護著這位瑞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