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門板被醉漢一踹一踹的,響聲震天, 聽到的人都覺得下一刻門就要被踹漏了。
院子裡頭有人叫罵, 有人在哄笑, 但總算也有個聲音由遠及近了:「別踹了!別踹了!媽了個巴子的……」
門栓放下,沒等來人說話, 醉漢就把門推開,一把抓住了來人,揉進了懷裡:「寶貝兒!快讓你情哥哥我香上一香!」
這開門的是個瘦小的男子,長得賊眉鼠眼的,半點跟「寶貝兒」可搭不上邊。而闖進來的是個狗熊一樣的漢子, 跟狗熊一樣壯,還跟狗熊一樣滿身是毛——衣裳敞著懷,胸毛厚實得都能養鳥了。他兩條胳膊一伸, 就把這小個子抱了個正著, 他抱住了還不老實, 滿是酒氣的血盆大口張開,一個勁的朝對方身上舔。
小個子頓時就尖叫了起來,院子裡左右房門同時打開,有手持棍棒的男子衝了出來, 結果一看這場面, 不但不幫忙,反而都跟著哈哈大笑起來:「黑耗子,這是哪裡尋來的夫君啊,怎麼我們都不知道啊?」
「黑耗子你小子運氣啊, 坐在家裡都有相好找上門來啊。」
「屁!你娘……混蛋……快……幫忙!」小個子嗷嗷慘叫,可不但沒掙脫出來,反而被黑熊漢子壓在地上,衣裳東撕一下西扯一下,眼看著都要光□了。
看熱鬧的人沒少,眨眼間,十幾個人都從房裡走了出來。正嘻嘻哈哈的人不知道,他們這小破院子的左右人家,在此之前,都已經悄沒聲的換了房客。如今這些新入住的房客,正踩在同伴的肩頭上,翻進他們的院子中,輕巧的用手指點破後窗的窗戶,窺探室內。
若是沒人的,就打開後窗,翻入房內。若是有人的,便調準了手弩,「嗖!嗖!」幾聲,在院子裡那小個子的慘叫聲中,根本算不得什麼。被射中的都是那些人的咽喉,喘不過氣發不了聲,頂多抬起胳膊掙扎兩下,就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外頭的人還在看戲大笑著,直到他們被背後出現的朴刀架在了脖子上,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成了甕中之鱉。反抗?穿著白底黑紋袍服的陌生來客,絲毫也不手軟的,一刀劃過反抗者的脖頸,獻血噴灑而出,反抗者口中吐著血色的泡沫倒在地上,抽搐兩下就變成了一具屍體。
看看死掉的同伴,再看看表情變都沒變的來人,即便是刀頭舔血的狂徒,這時候也識時務的縮起了自己的膽子。
這群人,自然就是無常了。
「將軍!」這邊眾無常將一干人犯全都捆綁起來,大門敞開,盧斯從外頭進來,孫昊過去一拱手,「擊殺犯人六人,活捉八人!但並未曾見到人質!」這話說的時候還是挺鏗鏘有力的,可是說完了孫昊就有點猶豫,湊過去小聲說,「將軍,我們害怕把人質也給一起殺了……」
盧斯看他一眼,聲音也沒壓低:「殺就殺了,你們的安全才是第一。」
他們進院子之後,只要看見不是女子的,看見反抗的,看見並沒有被明顯束縛住自由,明顯與犯人有矛盾,都可以擊殺。雖然這第一次執行任務之後,這種認定以後就會變成通例,少不了會發生誤殺的情況,但相比較起來,盧斯寧願死別人。
誰讓他是混混呢?還是自己兄弟重要。
孫昊和其餘人都有些感動,孫昊傻笑了一下,卻又皺起了眉:「可是……將軍,那就沒見著人質了。」
六具屍體被脫出來臨時在地上擺成一排,其中四具被擊殺在房中,兩具是之後反抗被殺的。六個死者,沒一個是女子。兩個是反抗找死的,一個明擺著看起來五十多歲,一個明顯曾經幹過重活,一個是大黑胖子,這些都不是丁路的爹。
最後一個看相貌和身高都跟丁路說的有點像,可是再細一打量,這人左腿右腿不一樣長,是個瘸子,也不是。
「崇象侯小侯夫人,小公子,與丁家夫妻都在何處?」
這些人都乃是亡命徒,被抓了,不反抗,可依舊硬氣,沒人說話。
盧斯抬手,一直重人裡衣衫最為破爛的矮子,便是剛才讓黑熊大漢按在地上親了半天的黑耗子。他背拉出來也依然不吭,直到盧斯下達下一個命令:「脫掉他的鞋,把所有腳趾全都給我剁掉。」
跟這群人,就得來橫的!
黑耗子硬繃著力氣,他跟其餘人大概都還有點不信吧?官家是殺人,打板子的,但這麼凶悍的……
「啊——!!!」朴刀可是夠快的,黑耗子一聲慘叫,他左腳的五根腳趾已經整整齊齊的掉在了地上,可他被捆綁的解釋,還被人死死按住雙腿,就算是劇痛之下的反抗,也沒能掙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右腳的腳趾也被剁掉。
立刻就又穿著無常服飾的老爺子上來,這是無常司的大夫,盧斯和馮錚專門找的精善外傷的老大夫。不過,無常司自己人還沒用上,現在讓幾個囚犯用上了。
「可有人知道?」
看著血泊裡的腳指頭,還有按在那包紮,依舊慘叫得淒厲的自家兄弟,所有人都打了個激靈,可依舊沒人說話。
盧斯抬手,又指了一人:「砍掉他的右腳。」
「別!不要!不要!」
「還不說?砍掉他的左腳。」第三個了。
「拖出來左手五指砍斷!」第四個了。
眨眼間,滿地的殘肢,四個殘廢,剩下的人嚇得眼珠子都凝住了。
「你們以為讓你們變成了殘廢就是結局了?知道為什麼讓大夫來,還給你們用好藥嗎?就是讓你們能夠活下去,生不如死的活下去。」盧斯的眼睛在眾人身上掃過,「不過,看來你們有些人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就放寬一點條件。不用說出人質到底在哪,你們來告訴我,誰知道人質到底在哪,也……可……以……」
盧斯得讚一聲,這些人是真的兄弟情深,都到這時候了,被嚇得打哆嗦不止,或因為身上傷痛嚎啕痛哭,可大多數人依然不會亂看。可盧斯不需要大多數人,他只需要一兩個,在跟他對視的時候,忍不住把視線側向一邊的……就足夠了!
盧斯一把抄起來一個中年人,這人是真的絲毫也想像不到,他會是亡命徒中的領頭人。他看起來就像是一把年紀了還只能做個苦力夥計,沒什麼能力,又老實巴交的老好人。盧斯剛才點名的時候都下意識的錯開了他,就怕自己誤會了,他是到這裡來送貨的、幹活的。
「不、不知道啊!什麼都不知道啊!」這人的表現也很符合盧斯對他的定位,他在盧斯的手裡頭哆嗦,一點反抗都不敢,一雙渾濁的眼睛四下裡張望著,好像是想要有誰來救他。
「你是不是覺得,真的發現了小夫人和小公子,你們才沒命可逃了?」盧斯在他耳邊輕輕問,「好叫你知道,對本官來說,固然找回活人確實是大功一件,但本官從來都是怕麻煩的。況且,找到你們這些冒名頂替的幕後主使,依舊足夠了。所以,現在本官給你半柱香的時間,說出來人到底在哪。你如果不說,那本官會把你們一刀一刀的都剁成八兩一塊的好肉,然後隨便找幾具腐爛的屍首,就說是那些人質……」
老實人終於不活魚一樣掙扎了,他看著盧斯,想要從盧斯的眼睛裡看出一絲謊言的證據,可他看到的是一雙只有開心的笑起來才會有的瞇瞇眼。一股比剛才看到自家兄弟被剁手剁腳更深刻的寒意,從心口蔓延開來,老實人有一種想尿的衝動。
老實人不說,是想保住性命。他以為,那侯爺的兒媳婦和孫子在他手裡,他一日不說,就能多活一日。可是看看盧斯這位白臉的官爺,他就不那麼確定了,這人是真的心黑啊,跟他的長相完全不一樣。
繼續不說,他真敢殺了他嗎?
老實人在猶豫,可是他有猶豫的資格嗎?
盧斯一直依舊在哀哀叫喚的黑耗子,黑耗子看著盧斯的手指頭,就跟看見了鬼一樣,慘叫頓時重新淒厲了起來。可無常們哪裡管他怎麼叫喚,重新把他拖到了一地的血泊中。過程裡他不斷掙扎,把傷口掙開了,血迅速浸透了包裹的棉布。
「下面的情景可是不太好的,二十二以下的都出去吧。」盧斯一擺手,他也得注意自家人的心理健康,「本官這是在刑訊,可咱們這些出外差的無常,主要幹的事情是查訪案件,緝捕兇徒。殺人可以,用手段可以,卻非必須,不用接觸這種殘暴的事情。你們有人不想看著,可以出去。」
其實現在留下的只有十一二個人了,他們彼此看看,有三個人站出來,對盧斯一拱手,出去了。
盧斯點點頭又對剩下的人說:「你們固然是留下了,但稍後要是覺得不好,立刻出去。」
這話他是對孫昊說的,這小子是他和馮錚選的妹夫,他什麼心性,盧斯自然清楚。而接下來看的事情,不是膽子大就能堅持的。
盧斯對他們點點頭,他自己去到了這小院子的柴房,不多時,拎了一把斧頭出來。這斧頭並不十分鋒利,還有個地方崩了口,顯然住在這裡的這伙子人都不是什麼勤於家務的人。
黑耗子被按在地上,他已經不叫了,而是開始哭,哭著求無常們饒命,又求他們那頭領救命,可沒人跟他說一句話。整個小院裡就只有他在哭,竟然給了人一種鬼宅般的陰森感。
盧斯到了近前,二話不說,掄起斧頭朝著黑耗子的兩隻沒了腳趾的腳砍了下去,因為黑耗子在掙扎閃躲,所以這斧頭砍在了黑耗子的左小腿上。斧頭不鋒利,可它自身的重量,還有盧斯的力道在那,依然不是肉體凡胎可以抗衡的,肉翻開,骨頭斷了,可是沒掉下來,血紅的肉,森白的骨頭,看得人刺眼,晃得人眼暈。
盧斯抬腳,踩住了黑耗子的左腿膝蓋,就跟踩著一根木頭一樣,砍下去了第二斧。
「砰!砰!砰!」
盧斯的動作乾脆利索,一斧頭接著一斧頭……黑耗子一開始還在叫,可漸漸的他的聲音就消失了:「放手吧,血流太多了,人已經死了。」盧斯停了手,甩了甩斧頭。
斧頭的皮肉和鮮血飛濺到了兩邊,被濺
按著他愣神的兩個無常,打了個激靈,放開手站了起來。兩個人甚至都不敢跟他們的盧將軍對視了。
滿院子的血腥味道裡,還摻雜進了一股子尿騷味,是有人嚇得失禁了。這些盧斯都不管,他只是抬手一指那老實人首領。
首領被無常抓住的時候,第一時間發出喊:「為什麼我不是最後一個!」
他這一聲,讓其餘對他還包含著敬畏的手下,都雙眼仇恨的看著他。
盧斯將斧子扛在肩膀上,笑嘻嘻的道:「因為我想殺人啊。對你,就從手開始吧。不過,直接砍下來流血太多,我們試試用斧子背來砸你看好不好啊?」
「不要!不要!我說!我說——!」
老實人說了,他藏人的地方,也確實是一個讓盧斯和其他人都想不到的意外地點——開陽一間不入流的女支院裡。
知道地方之後,盧斯沒有大張旗鼓,而是讓無常們重新換回了尋常市井之人的衣裳。但此時還是半天,女支院還是是關門歇業的。
院子裡有打手聽到拍門聲,不耐煩的喊:「哪來的夯貨,大白天就管不住褲襠了!入夜了再來!」
拍門的聲音不但沒變小,反而變多了,有個粗豪的聲音在外頭喊:「爺爺的兄弟們明個就要上路了!就得現在來!開門開門!爺爺們銀錢管足!」
「呸!奶奶的有錢還到我們這地界來?!」打手越發不耐煩,他們這裡最紅的姑娘,也比不過人家知名樓子李最差的姑娘。
「他娘的廢話不說!開不開門!」砸門的聲音依舊。
打手是懶得開的,因為他們還不只是打手,還是跑堂的夥計。他們這些白天值守的人,夜裡就能幹自己的事去。往常白天沒事,盡可以睡覺,夜裡就能出去逍遙了。如今要是白天來客了,那他夜裡就得睡覺了。
可是外頭吵嚷的聲音太大,老鴇子下來了:「來啦!來啦!」不過老鴇子也是有些警惕的,喊著來啦,到了門口,卻先問,「幾位大爺是走什麼水的?白日裡好姑娘可都沒了精神,怕是伺候不好大爺們。」
「爺們剛過了擔子!恰逢又接了嗆,也就能快活這半個白日!」
走水,過擔子,接嗆,都是黑話。
那意思你們哪條道上的?回:我們剛走鏢回來的。可又接了一單買賣。
這種的比較少有,可不是沒有。老鴇子也碰到了不少類似的情況,走一趟鏢,擔驚受怕的過來了,本以為能歇歇,誰知道買賣又來了。那臨走之前,自然是得舒緩一下。這些人不管是鏢師,還是趟子手,除非是頂尖的,否則吃的也是辛苦的血汗飯,家裡還多有兒有女,不會幹那一擲千金的事情,所以,找她們這樣的地方,是最合適的。
老鴇子頓時開心了,讓開門把人迎進來,又讓人趕緊去把姑娘們叫醒了。
這些人果然都是一群膀大腰圓,身上別著短棍的糙漢子,進來之後,直奔大堂,坐下要酒要菜。這地方的灶台都是冰涼的,老鴇子看這群人也不是有耐心的,趕緊讓打手去相熟的酒家買酒要菜,卻不知道這打手剛出門就讓無常給扣下了。
開陽城裡,不認識無常衣裳的那是極少數,更何況是他們這種人,備不住什麼時候就要被無常們請去說話,更是一眼就看出來他們是誰。
打手嚇得哆嗦,按住他嘴巴的手一放開,立刻道:「各位無常大人,小人是真的沒犯事啊!不知道是哪個……」
有個無常揪著他問:「閉嘴,我且問你,你們那地方,這段時間可來了新人?」
「新人?有!前兩天來了個翠翠的……」
「兩個女子,一個男子,還有一個男孩子,你們老鴇子應該是沒讓他們接客。」
「這個……」這打手不是拿喬,他是真在想,「這事小人不太知道,小人就是在前頭跑堂的,但要是一趟來了那麼多人……只能是兩個月前,有個我們媽媽的熟人,叫侯老大的,帶了不少人過來,有男有女的。據他說,這些人都是從遭兵災的地方跑出來的流民,他『好心』收留下來了。」
這問的人不是盧斯,他在一般聽著呢,聽到這裡,他皺了皺眉,才加問了一句:「聽起來,這侯老大不是頭一回跟你們老鴇子做買賣了,他常送人來賣?他是幹什麼買賣的?」盧斯是知道這個侯老大就是之前那個老實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他這人還幹這種勾當!
「也不算太常來,但兩三年裡總歸會有一趟。他帶來的人挺多的,賣給我們媽媽的,都是挑剩下的。只是他這人吝嗇,明明有錢,卻不去那大院子裡享受,只來我麼這。而且……」
「而且什麼?」
「不瞞大人。」拽著打手的那個無常這時候已經鬆了手,打手就跪在地上,「小人有個相好的,就是讓侯老大帶回來的。她偷偷跟小人說,她是讓蒙元人抓走的,可後來又讓侯老大給買回來了。」
「你倒是聰明。」盧斯忍不住讚了他一句。
打手賠笑:「無常司的大人們辦的都是大案子,小人思來想去,自家那連個名字都沒有的小破地方,也就這一件事情能算跟『大』有牽連了。大人們還有什麼吩咐,小人都會給您辦好的!」
「不用了。」盧斯擺手,這打手就被鎖鏈捆紮結實,扔在一邊的囚車裡頭了。
這會時間,進了院子的無常們,也摸清楚了這院子裡的大概,裡頭有人扯開嗓子一聲狼嚎。那一直陪著笑得老鴇子兀自在心裡嘀咕:這都什麼毛病?就看那些抱著花娘的漢子,忽然把人一推,抽出了腰上短棍,把根本沒反應過來的打手一通亂打。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敢到我齊三娘的地盤上來找事?道上的顧爺爺可是……哎喲!」老鴇子還以為他們是來砸場子,黑吃黑的,誰知道外頭又闖出來一群人,進來就把她也給按住了,「你們……你們……」
捆綁住她的東西冰涼堅硬,不是繩索,是鐵鏈子。後來的人白衣黑紋,猶如一群報喪者。這不是道上的人,這是無常啊!
半刻鐘後,無常司把這女支院一鍋端,全都押送了回去。
在那囚車裡的人哭哭喊喊的時候,盧斯親自趕著一輛馬車,直接從後門進了崇象侯府。開後門的是老管家跟他兩個兒子,馬車剛進門,老侯爺就自己迎了上來,老夫人也讓個老婆子扶著,顫顫巍巍站在一邊。
盧斯從車轅上下來,對老侯爺一拱手:「幸不辱命,只是小夫人與小公子落入賊寇之手,受了些驚嚇,需要好好將養。在下便不叨擾了,過幾日,再把小侯爺送來。」
「多謝!多謝!」老侯爺淚流滿面,這時候就像是個普通的被幫助的老者一樣,想給盧斯跪下,可是讓盧斯給攙扶住了。拱了拱手,盧斯從老管家給留下的後門門縫裡,擠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