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小六子對馮錚這話是不信的,但他怕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再讓他們生氣, 可能現在被殺不至於了, 可被打一頓也夠他受的了。
「知道,小人知道!小人的叔叔和大哥, 都說過他的事情呢!」
小六子口中轉述的陳同,讓盧斯和馮錚都有一種「哎呀媽,這人我們真認識嗎?」的感覺。那根本就不是他們所見過的那個病勢沉重的男人,而是個亡國妖姬啊……
說陳同跟他娘一樣,從小就煙行媚視, 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會勾搭人了。勾搭了當時的管事的,把他給調到了四公子身邊做小廝。然後陳同年紀越大,越發的妖孽了, 跟著四公子進宮之後, 原本靖王是跟四公子有情誼的, 去讓他這個妖人從中挑撥,不但壞了四公子跟靖王的情誼,還自己取而代之。
又說大概二十年前,陳同跟一個江湖人私奔而去。靖王回來, 卻不聽魏家的解釋, 給魏家惹了許多的麻煩,還讓四公子傷心不已。
「行行行!別說了!」盧斯抬手,讓小六子閉嘴,這尼瑪都成三角戀苦情大戲了, 靖王是渣男,魏韜琇是苦逼白蓮,陳同成了妖孽X亂配,「你自己說這些話你信嗎?你覺得你們家四公子是那麼好的癡情人?」
小六子講得還有點入迷,畢竟這可真是一場大戲啊,往常都是聽別人說,他在外頭,不好跟其他人說魏家的這一檔子事。盧斯一讓他打住,他呵呵傻笑了兩聲:「這、這不是……大人說的,都得說嗎?」
看來他也是不信的。
「給他搬個凳子。」這小六子現在已經乖乖的什麼都說了,那可以適當的放寬一下,給他吃顆蜜棗了。看小六子坐下了,果然表情也放鬆了,盧斯才繼續道,「算了,你繼續說,本官就是剛才聽得有點噁心。」
噁心也得繼續聽,萬一這些荒謬的情況裡頭,就有什麼有用的線索呢?
「是。」小六子想了想,再說就沒剛才那麼從頭到尾一串下來的整體了,而是說得有些散亂,這倒不是因為盧斯剛才把他打斷了,而是這些消息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故事,小傳聞。
這裡邊有陳同小時候就不學好,被管教的人罰了,他就去四公子處哭訴,四公子心善,卻讓三老爺識破,給拉出去吃了一頓家法。還有魏韜琇精心準備了給靖王到了禮物,卻讓陳同悄悄破壞,後來禮物在他無知無覺中送上去,反而引得靖王震怒。連靖王跟陳同的閨中私密都有,說他們倆如何情到深處,又如何讓魏韜琇撞破,然後陳同被如何懲罰。
瞬間就從三角戀苦情大戲,變成大宅門宅斗了。不過,這裡邊還真有些能用的線索。
等到小六子實在是想不起來什麼可說的了,盧斯問:「魏三從小到大,在魏家受過不少罰,這點是確定的?」
「應該是。」小李子說得口乾舌燥,馮錚讓人端來水給他喝下,「不過,當下人的,有幾個不受罰的?」
「這些故事裡,魏三一會勾引魏韜琇,一會勾引靖王,還跟你們老爺、其他少爺都有牽扯……這要是真有這麼樣的一個人,早就得填井了吧?」
「其實這些事,小人也就是姑且一聽,都知道家裡不待見魏三,可這人到底怎麼樣,小人在四公子身邊伺候這麼多年,心裡多少有點譜。」
最後裡這話還真有點點睛之筆的意思,這就跟一個惡人說另外一人是壞蛋,一個謊話精說另外一人是騙子,可是,只有這些,還是徹底沒辦法證明陳同的身世啊。
「對了!有一件事……有一件事大概是真的!」小六子是既想表現自己,又說人閒話說上了癮,這是越來越主動配合了,「那還是我小時候,又一次,我叔叔喝醉了酒,當時就我和他,他就一邊喝酒一邊嘀咕說是……」
「魏三……魏三……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小六子,你看我給你說了這麼多魏三的事情,該以為那人是多天姿國色吧?呸!就是個粗漢!說好聽點也不過是中人之姿……當年他在府裡養病,我還伺候過他!看他那身上的痕跡,呵呵,都讓人玩爛了。可公子要與他相好,他竟然還不願意?!憑什麼?公子……公子……」
「……公子~~」小六子捏著嗓子,學著他叔當年的深情呼喚。
盧斯覺得,這要是他侄子非得一巴掌呼死。不過,這小子記憶力還真好,按照他說的,這都是他六七歲時候的事情了,雖然有些模糊,可大致說的話是沒錯的。
「行,辛苦你了。那麼,這之後你是想回去過去的牢房,還是給你準備一間單獨的呢?」
小六子在下面苦著臉:「小人說了這麼多,雖然不知道哪裡有用,哪裡沒用,但左右是回不了府裡了。反正小人的爹娘已經死了,家裡兄弟姐妹也不算多親近,還請兩位大人放小人一條生路。」
那就是不回去了。
盧斯點點頭,示意無常給他準備個單間。
小六子下去了,書吏和其他人也都讓下去了,就剩下盧斯和馮錚,盧斯摘下面具。盧斯道:「要不要想法子把小六子的叔叔弄來?他看起來是知道不少情報。」盧斯說完不見馮錚回應,「師兄?師兄,你在想什麼?」
「啊?哦……」馮錚剛反應過來,也把面具摘了下來,「我就是在想,我們之前覺得,魏韜琇是嫉妒陳同,這在用了那般的手段。可現在看來,他是心在陳兄,那他幹什麼這麼做……因愛生恨?但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啊。還有一點,咱們忽略了,之前也一直都沒去問陳兄,就是……他當初怎麼從黑礦山裡跑出來的?還有,魏家是怎麼在開陽,就把人一口氣賣到那麼遠的?」
這事情確實是他們來忽略了,本來以為是跟陳同的身世無關的:「魏家跟黑礦的人有牽扯?師兄是覺得,魏家的其他人把陳兄賣了,魏韜琇不但沒插手,還可能用了手段保護他?」
突然之間,這反轉也太大了些。
「咱們還是先找人打聽打聽,這黑礦山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去找周兄?」
「好。」
周安手上在忙的那大案終於告一段落了,盧斯和馮錚去找他的時候,他正在家休息——皇帝看來也是照顧自己人的,給了他半個月的假。
但心中有牽掛,周安怎麼休息得住?如今盧斯和馮錚有事來找他,他反而精神一振。等至於他們的問題,周安還真是知道。
昱朝對南邊的掌控力道還算可以,官員也並不以發配嶺南為苦,但總有管不到的地方。就比如誰都知道南方有三座大礦山,兩座煤,一座鐵,可是這三座礦山深入大山之中。那地方都是瘴癘之地,多毒蛇猛獸,聽說從先秦的時候開始,就有中央政權意圖掌控,但往往是損兵折將,卻又不得結果。
後來在某一朝的時候,當地的苗寨出現了一個很有能力的女頭人,大部統一了苗寨,並且運出礦石來,與漢人交易。兩方人算是各取所需了一百多年的時間,可苗寨後來發生了內亂,貿易就此中斷。
一直到昱朝的開國之初,又有人出來跟朝廷交易了。但是,這些交易的人就不是單純的苗人了,他們有漢有苗,聽說有不少亡命之徒在裡邊。且,他們不止交易布匹、鹽鐵等等生活用品,還大量的購買奴僕,都是帶進山裡去挖礦的。
從這些人身上,外人才知道了當年苗寨內亂的原因。最開始這幾座大礦都是露天的,隨便走上一圈,都能毫不費力的撿出來一大筐的礦石。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在外的礦石已經被撿了個乾淨,必須向下挖掘,隨著礦坑越挖越深,採礦的工作也就越來越辛苦。且苗人本身是行走於叢林之間,並不善於這種土木工作,隨著死傷出現的越來越多,內亂也就不可避免了。
一直到昱朝建立之前的亂世,多有漢人逃亡入山,有苗寨的女子招贅了書生,這書生出謀劃策,讓頭人一統了苗寨,又讓他從外賣了奴僕進來,讓這些「外人」幫助開礦。苗人沒了內亂之憂,自然也樂得如此。
朝廷能買到便宜的礦石,自然也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偶爾當地官府會直接把要發配的罪犯賣給苗寨。
聽完之後,盧斯就露出扭曲的表情:「這真是……最禍害自己人的果然都是自己人。」
「唉……聽說到現在掌控礦山其實也只有極少數是苗人了,大多是適應了當地生活的漢人盜匪,那地方發現過許多死人坑了,都是挖礦活活累死的。怎麼?你們要查的案子,跟黑礦山那邊聯繫上了?」
盧斯和馮錚對視一眼,馮錚將這幾日查到的事情說給了:「這事情,該是我們忽略了。我們就想問問,開陽裡有沒有跟黑礦山那邊有聯繫的人?」
「這必定是有的。」周安答得乾脆,「那些人雖然在南邊大山裡佔山為王,但畢竟那裡是荒僻瘴癘之地。他們幾代人下來到如今,財富倒是積累了不少,可沒地方花啊。怕都是挖空了心思想要重歸故里呢。可是他們那種人,又都放不下在當地如土皇帝一般的權勢,總想著魚與熊掌兼得,可這事情哪裡是那麼好辦的。」
盧斯道:「就是如今這些人大都是黑戶,比賤民還不如。別管他們在山裡怎麼樣,敢出來,那就什麼都不是。」
周安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如今那地方,苗人都不願意沾惹,說他們作惡太過。如今那裡頭的苗人都是讓苗寨所不齒的罪人,漢人固然有祖上遷過去的逃難人,可幾代人都做這等事,心性也沒有多好。更有許多是做下惡事的盜匪跑去入伙的,這種人,朝廷怎麼會給他們個正兒八經的名頭?」
盧斯想著,昱朝這幾代皇帝都很精明,怕是這些年都沒中斷的在那邊安排了大量人馬,還有得力的人手,防著那裡出事。那邊也知道來硬的不成,可不就是得到開陽來走「軟」路嗎?
馮錚搖頭:「可即便魏家在那黑礦山有認識人,但這圈子還是繞得大了。看不慣那人,偷偷殺了不就罷了。為什麼呢?」
盧斯道:「二十多年了,當年經手這件事的人也不知道在還是不在……周兄,可能幫我們聯繫一下?」
周安看盧斯,再看馮錚,歎了一聲:「你倆這可都帶著傷呢,你們回府吧。回來我去你們拿。」
「這……實在是麻煩你了。」
「麻煩什麼?實不相瞞……有點事忙著,讓我還鬆快點。」
盧斯挑眉,周安的心情他很能理解:「要不然你住我們那去吧。我們家裡孩子多,人氣旺點。」
周安如今就自己住一個小院子裡頭,他周圍也都是開陽官職不大的小官,也很少有人聲。在這種地方住著,沒事的時候正好安靜,心裡有事的時候那就是死寂了。
「那就……多謝招待了。」周安也不見外,他也知道自己情況不對,在努力調整。他本來年紀就比太子大,再不好好照顧自己,身體提前垮了……那可就害苦了心上人……
既然決定借住一段時間,周安也就先跟著盧斯兩人去他們家,安置好了之後,再說其他。畢竟這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不差這一時半刻的。於是,兩個人出來,三個人回去。
到家門口下了馬車,就看四個孩子站在門口,就高興一看見他們立刻蹦躂著跑了過來,其他三個都站在那沒動。柳鄰鄰和柳小桑是畢竟剛來,對兩人感恩,可是還沒多少感情,如今來迎是出於關心,卻又不好意思,不知道如何表現親暱。李鐵是想過來,可是……
盧斯一瘸一拐的下車了,他渾身上下骨頭沒事,可是沒地方不疼的。高興小心的,但是沒啥大用處的扶著盧斯的大手。
柳鄰鄰跟柳小桑侷促的對盧斯行了個禮:「師父,您沒事吧?」他們之前已經去探望了盧斯幾次了,可每次盧斯都還在昏睡,後來聽說盧斯醒了,匆匆趕過來,馮錚又讓他們回去了——盧斯剛醒過來,還累得很,哪裡有時間招呼他們?
再後來,就聽說這倆師父一塊外出查案子去了。
「嗯,沒事了,讓你們擔心了。」盧斯點點頭,又對李鐵伸出手,「臭小子還不過來?沒看你妹妹那麼費勁?!」
「啊?!哦!」李鐵趕緊竄過來,接替了高興的位置,把盧斯的手搭在了他自己的肩膀上。
盧斯則順勢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小子,幹得好。」
「義、義父……」李鐵激動異常,眼圈竟然都紅了。
盧斯也有些意外,他就是看這小子一反平常,怯怯懦懦的縮在後頭,還以為他是被上回那件事嚇怕了,鼓勵鼓勵他,壯一壯膽子,畢竟,這小孩上回做的還是不錯的,如今看他這樣子……
盧斯兩輩子活的時間加起來其實也是望五奔六的人了,是個大叔了,他自己當過不良少年,又帶過不少小弟,其實還是挺懂青少年,尤其是失足青少年的想法的。如今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李鐵的心情。
——李鐵是害怕,但不是因為上回經歷的危險害怕,他是為自己做錯了事,做壞了事而害怕。畢竟,李三已經被送走了。而李鐵自己,過去其實也經常被「送走」吧。原先在村子裡即便是有好心村人偶爾施捨一口吃的,可那村子貧窮,誰家能天天日日的好心?
就像有人一時善心給了一條小狗一口吃食,可轉身這人走了,小狗追上去,善心的人只是邁大了腳步看,讓小狗拋下,有些惡意的,怕是就要反過來嫌棄這小狗貪心不足,踢上一腳了。
李鐵成為孤兒的時候年紀還小,他經歷過很多了成人的「反覆無常」吧。
好不容易有了個真的能被稱之為家的地方,可這個家卻不一定安穩,他那麼努力,是為了過去,也是為了能夠保住家吧?他怕,怕自己做錯了,也要被送走了。可沒想到,等來的是盧斯伸出來的手,還有一聲誇讚。
他這輩子,是否從來都沒得到過來自長輩的誇讚?
突然間當爹的心思炸了一下,盧斯搭在李鐵肩膀上的手更用力,把這孩子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胸口,狂揉了一通:「你確實幹得不錯,反而是我不好,醒過來就讓你乾爹大罵了一通。說我沒安排妥當就帶著你去了,別怪義父,好嗎?」
「怎、怎麼會怪……」李鐵頂著一頭炸毛,很認真的搖著頭,他眼圈還是紅,但剛才的畏怯和恐懼已經沒了。
「大哥……別怪父親……」高興也跟著湊熱鬧,抓著李鐵的袖子一陣搖晃,又看見馮錚恰好被人抬下來,於是立刻跑了過去,「爹爹,別怪父親……」
馮錚沒聽見具體的,但看馮錚和李鐵那狀態,大概猜到了幾分,他對著高興搖了搖頭:「不行,就得怪他。做錯了事,不怪怎麼成?即使高興給他求情了,但一碼歸一碼。」
「啊?」高興有點呆,還有點想哭,但她覺得她爹爹說的好像沒錯,所以她不該哭。於是皺著小眉頭,噘著小嘴,強忍著。
「高興別難過,做錯了就該罰,這是應當的。要不然這樣,就罰我,回來打你們出府去玩如何?不過得等如今我和你爹爹受理的案子了結了。」
「啊!這個好!這個好!」
看女兒笑了,兩個爹也跟著笑了,盧斯又一拍李鐵的後腦勺,外帶招呼著另外兩個:「來來來,見過你們周叔叔。」等四人對周安見禮,他再一擺手,「去,帶著你妹和師弟、師妹,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吧。」
「哎!」這回李鐵就答應的爽朗乾脆,像是個少年人的樣子了。他一把將高興抱起來,招呼著柳鄰鄰跟柳小桑跑了。
周安看這樣子,忍不住歎了一聲:「有了孩子是好啊……」
這話盧斯和馮錚都沒辦法朝下接,畢竟周安那口子是太子,從現在這情況看,這未來皇帝的帽子砸在他腦袋上也是砸定了。他們倆要彼此相愛,可不是個隨便的事情,說是事關國本一點都不誇張。
周安也清楚,只是這段時間心情太過壓抑,才一時有感,說完了也就散了。回頭三人進了宅子,周安也沒讓兩人拍著他逛,畢竟這倆如今都腿腳不方便。盧斯兩人也不客氣,告訴他看上哪間房就住哪裡,便自己回房了。
他們這邊剛安置下來,吃點東西,管家就來了:「兩位老爺,咱家後門突然來了個人,說是他叫魏韜琇,有些話想跟兩位說。」
「!?」這可是真意外了,他們要查的主要人物,自己送上來了?
兩人對視,盧斯看馮錚:「請他進來,另外……可要叫周兄一起來?」
馮錚搖了搖頭,壓低聲音湊在他耳邊道:「咱們查這個,周兄也只以為是魏家有什麼不妥,這畢竟是靖王跟陳兄的私事,不好讓太多人知道。」
盧斯一想也是,便吩咐管家下去了。
魏韜琇今天穿了一身灰色棉布的書生衣衫,頭上也紮著同材質的書生巾,看起來就像是個尋常至極的落魄書生,他進來就在兩個等待著他的男人身上掃了一眼,最後視線落在了盧斯的臉上——還鼻青臉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