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景怡死了,閆柳被抓, 什麼都招了。」因為閆柳混的地方距離這裡太遠, 所以, 雖然都是江湖人,閆柳跟翟二他們, 卻彼此並沒見過。但若這群人真的是景怡的殺手,那閆柳必定能認出他們來。
翟二果然有一瞬間的震驚,他後邊的眾人卻並非人人都像他這般沉得住氣,已經有人驚叫了起來:「不可能!」
盧斯左胳膊肘支在自己的膝蓋上,手托著下巴, 緊盯著翟二:「景怡他們出事……官府卻沒查到你們身上……景怡是不是讓你們安心在這裡呆著,等到風聲過去,他能行動自如了, 再讓人跟你們聯繫?越人是還沒招, 但他在牢裡, 跟你們一樣不清楚外邊的事情,不過,再過一會兒,應該就有人帶越人來了, 那時候, 本官倒是不介意你們彼此交流一下。」
「……」人是死是活,在有屍體的情況下,是很容易證明的一件事,尤其是在景怡沒有個雙胞胎兄弟的情況下。翟二額頭見汗, 最後也只是一咬牙,可還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城郊苦女山下的屍體,你們可有什麼可說的?」
「城郊苦女山下的屍體?」翟二抬頭,緊緊盯著盧斯,把他問的話有複述了一遍,「小人哪裡知道該說什麼?什麼屍體啊?」
「越人可是比你們識時務多了啊……」盧斯對著翟二一笑,坐直了身體,看翟二身後的眾人,「你們犯了什麼事,是死是活,應該心裡都有底,但就算是死。也有乾脆利落的一刀切和受活罪的區別,凌遲可能你們還排不上,但是腰斬、車裂、杖殺……你們都是手底下都不乾淨的,原先是看別人受苦,現在可就要輪到自己被割刀子了,為了自己好,你們可是都要想清楚。」
「……」盧斯也不著急讓他們立刻就回答,而是先吩咐無常們出去買些茶水小吃,他們坐下吃。
結果就有個出去買東西的無常是新人,竟然買了油茶來……看他端著的鍋,結果盧斯立刻撇了嘴——還記得大明湖畔的真人骨粉油茶面嗎?自那之後,盧斯和馮錚聞到這味道就想吐。週二也是經歷過當年那事的,同樣有這毛病。
且這事經過這些年,已經不是什麼需要保守秘密的事情了。週二自然是講給了一代一代的新晉無常,鬧得無常們見了油茶面都面色如土,他們食堂都不供應油茶面的。
這位買來的,大概就是看見食堂沒有,這才想買來嘗嘗鮮,結果一看其他人的反應,他這才醒悟過來:「那個……將軍……各位大哥……」
「沒事,你自己拿去在外邊喝吧。」盧斯擺擺手,讓這小傢伙出去了。再一看,地上跪的一群都還支稜著耳朵呢。他們這些審訊之人千方百計的尋找犯人的漏洞,反過來,犯人何嘗不是也在努力尋找他們的漏洞,好逃出生天呢?
盧斯隨手拿起了個小籠包,咬了一口:「左右現在在等人,沒事幹,不如咱們聊聊吧。本官先來聊,你們……」他吃完了包子,一邊嚼著一邊指著下頭的眾人,「你們挺好奇,我們這些無常天不怕地不怕,怎麼怕油茶面吧?」
「……不敢不敢……」翟二搖頭。
盧斯笑了笑:「都說了是閒聊了,我這人也喜歡說話。我告訴你們啊……我們無常司有一夥司刑無常,若是真有十八層地獄,我們這些,就是拿著鎖鏈子出去拘魂的,而他們呢?就是拿來有罪的魂魄,讓他們爬刀山下火海,水煮、油炸的。」
盧斯說得緩慢,幾乎可以說是溫和,可是聽著他的一字一句,別說是下頭跪著的賭坊一干人馬了,就是有些無常自己都有些發涼。
有老實的跟同伴低聲嘀咕:「油茶面……」立刻被同伴用眼神示意,這無常頓時反應過來,把話嚥回去了——這是他們盧將軍又開始忽悠人了。
「你們也奇怪,油茶面怎麼跟這麼一群人有關,對不對?告訴你們,並不是他們喜歡吃油茶面,而是啊……有一回……」盧斯皺了皺眉,「真不該吃東西,這事想起來我胃都不舒服。」
跪著的人有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包括翟二在內,很多人跪是仍然跪著,可身體也忍不住前傾,顯然也是想多聽些。他們這些人到現在都沒吐露跟景怡做下的勾當,說明都是嘴緊之人。可是,在賭場這地方,聊天吹牛最是稀鬆平常,且江湖人探聽消息也是習慣,如今盧斯又掌握著他們的生死,這些人自然更是專注。
「我們那司刑無常啊,前些日子研究出了一門刑罰,那刑罰名字也有趣叫『死留全屍』。」
賭坊眾人露出疑惑,還有些不以為然,大概是覺得這刑罰的名兒太平淡了些,畢竟留全屍的刑罰可是不要太多。
「你們也覺得這名不怎麼好聽吧?畢竟千刀萬剮那才是叫夠勁啊。可是沒辦法,誰叫一個是正兒八經的死刑,一個不過是刑囚所用呢?對了,本官還沒給你們說到底這刑罰是怎麼回事呢?其實說來也簡單,就是在犯人面前放一面砧板,一個火塘,上頭吊起一口鍋,邊上再放一口石磨……」
別管是賭坊的還是無常們,都覺得盧斯說得有些墨跡,越發覺得沒勁,偏偏這裡就他一個敢說話,能說話,安安靜靜的,不想聽,他的聲音也朝耳朵裡頭鑽。
「……然後,把人吊起來,先砍掉他的小臂……」
等等?剛才說的是啥?砍掉小臂?
「……當著這小臂前主人的面,把小臂的肉都砍下來,或穿在鐵簽子上,放在火塘上燒烤,烤成肉串,或放進鍋裡,煮成肉湯,最後剩下的骨頭也並不丟棄,放進石磨裡,磨成粉……」
這是在說做菜?可是材料……材料是小臂?人的、犯人的小臂?!!!!
「……那麼看著本官作甚?做成之後當然不是司刑們吃啊。」
眾人鬆了一口氣。
「是犯人自己吃啊。」
???!!!
「所以這刑罰才叫『死有全屍』啊。」對著那一張張緊盯著他的,慘白如紙的臉,盧斯笑得眼睛都瞇成了兩條線,「小臂、小腿、大臂、大腿,一點一點的,半絲都不浪費的,全都會讓犯人自己吃下去,等到只剩下腦袋和身子了,這人若是還不說,女人……現在還沒有受過這刑的。男人嘛,就只能切子孫根了,不過,也還沒有男人需要做到這一步的。」
他兩隻眼睛依舊是瞇瞇眼,看不見他此刻到底是什麼眼神的,可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的期待,頓時覺得胯下一涼。既覺得冷,又覺得背後熱汗直冒。
「大、大人……」翟二大著舌頭,壯著膽子問,「小人聽說,無常司並不會判罰罪人,都只是交給其它衙門的。」
不虧是老大啊,還知道這個。無常司的情況,現在許多小吏可都不清楚。不過,他問出這句話,正說明他怕了。
「是啊,可這又不是處刑,不過是刑訊而已。」盧斯不以為意的擺擺手,「至於刑訊之中,犯人熬不過刑,死了……哪個衙門沒這事啊?這犯人身上若有功名,還麻煩些,可若是沒功名,甚至名聲不好……呵呵~」
眾犯人:臥槽!眼睛又瞇起來了!突然好想尿啊!
「行了,不閒聊了,本官還真有些餓了。去昌東街的拐子王家,買兩頭烤羊來,不要頭!」
「啊?哎!是。」被點到的無常答應一聲,匆匆去了。
昌東街恰好距離這裡不遠,沒多久,烤羊就來了,店家還將羊分成了羊腿、肋排等等不同的部分。盧斯留了一條後腿,幾塊肋排,拔出腰間的匕首,其餘的分給了無常司的眾人,就開始吃。
說實話……聽完了盧斯的講述,就算知道自家將軍說的是假的,無常司的眾人,也實在是,不太能吃得下。可是看將軍悶著頭,吃得香甜兇猛,他們就知道自己也得吃!
烤肉的味道瀰漫在整個院子裡,前後左右都是抓著羊肉撕扯得興奮的無常,犯人們的腦海裡卻忍不住開始聯想,這些人吃的是自己的肉,而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要自己吃自己的肉了……
「嘔!」有犯人吐了,
盧斯「呸!」的吐出一小塊羊骨頭,那骨頭蹦蹦跳跳的,一路滾到了翟二的膝蓋前邊,這才停住。
骨頭不大,碰撞的力道微乎其微,可翟二就是覺得自己的膝蓋疼得要死。他聽盧斯在上頭嘀咕了一聲:「晦氣。」那疼痛就越發明顯了。
「大人……大人……小人說!小人只求……大人別讓小人和眾兄弟受那『死有全屍』之刑!」是死有全屍了,因為自己已經把自己全都吃掉了。想到這裡,恰好盧斯從羊腿上撕扯下來了一塊肉,盧斯的唇形很漂亮,嘴唇的顏色也很溫柔,可就是讓翟二覺得,自己面對的,是惡鬼的血盆大口,他這自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打了個激靈。
盧斯把肉骨頭扔在了地上,憋了一下氣,忍下了打嗝的衝動——早晨吃的就不少,現在還沒到晌午呢,又吃這麼多肉,尼瑪撐死了。
「行,說吧。」他一邊擦著手,一邊瞟了翟二一眼,那眼神頗有些耐人尋味的意思。
翟二又打了個哆嗦,只覺得盧斯在怪他不爭氣,竟然連死有全屍都不敢去受一受。
翟二暗罵:媽的!狗官以為老子傻啊!
「是是是!小人說!小人這就說!」可肚子裡罵得有多暢快,實際上他表現得就有多狗腿。
翟二原來也是個跑江湖的人,他賣過藝,當過鏢師,不過這些都太苦,也掙不得大錢,翟二就想到開陽來闖闖,可沒想到,到了開陽更是不好混,他連最便宜的雜面饅頭都快吃不起了。
然後有一日,翟二就看見了個長得玉雪可愛的富家公子一個人在犄角旮旯的地方轉悠。當時翟二就起了歹心了,想要拐走這孩子,賺上一筆贖金,也好回家鄉去。
而這個孩子,就是景怡。
翟二綁了景怡,可這孩子不哭不鬧,他以為是把他嚇壞了。翟二也知道開陽財權的人家多如牛毛,他要的贖金不多,要是把孩子好好還回去,不會怎麼追究,可要是把人嚇傻了,那他可就得做好讓官府千里追殺的準備了。
沒想到,鬆開這孩子的嘴巴,景怡不但依然沒哭沒鬧,反而還對他充滿好奇,兩人一說一問,翟二就讓景怡給說服了,答應跟著他幹。
盧斯挑眉,並非是翟二讓景怡給說服了,而是翟二知道了景怡的身份,知道他是戶部侍郎之子,那他就只剩下撕破跑路,先穩住景怡然後跑路,還有死心塌地跟著景怡幹活三個選擇了吧?
不過,他也沒多說,而是繼續聽翟二講。
別管翟二是出於什麼心思,他還是跟著景怡幹活了,而且讓景怡給安排進了這個賭坊裡。景怡一開始就想開賭坊,將賭坊外頭佈置成酒肆,還是翟二的主意。景怡對翟二也是真信任,那時候這地方根本沒安排任何外人,就是他一個。其他人手,都是景怡讓翟二自己去找的。
酒肆後邊開著賭坊,放著高利貸,一開始,只有那些小打小鬧的事情,景怡才會拿出去,給其他那幾位,和他們的手下干。等到金滿鬥他們那群人也越陷越深,越玩越過分的時候,才有越來越多的事情,交給他們。
但是,干「正是」的時候,從來都是景怡帶著他們去幹的。
「……小人嘴唇只以為這孩子早慧,該是個大人物,可沒想到他還有那個毛病。一開始他帶著小人,也就是殺些乞丐混混,這些人都是沒人尋的。可自打幫了那個閆柳之後,他就開始惦記著去找江湖人的麻煩……大人,景怡是否便是讓尋仇的江湖人殺掉的?」
盧斯正想著,翟二跟閆柳的證詞對上了,就聽他這麼問。盧斯雖然現在已經有了其他的猜測,但是還缺少證明的證據,只能說是他自己的腦洞而已,若是有其餘線索,能證明他想錯了那也是好事:「怎麼?你們漏了馬腳了?」
「這……大人也知道,小人等跟著景怡做的那些事,一開始沒人找來,那是因為死的都是沒人在意之人。可是這走江湖的……多少有些兄弟朋友,一兩個找來不算多,可要是有十幾個找來,他們說不准就會碰上,那總會查出來點什麼的。」
「別拐彎抹角了,你那麼多都說了,現在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翟二被這麼一問,咬咬牙,只能道:「不瞞大人,大概就七八天之前吧。有位好漢就找了來,大半夜的摸進了小人的房裡,一把刀就架上來了……小人為求活命,只能招了。」
盧斯是真沒想到,竟然都查到現在了,還有新角色加入:「誰?」
「大人,小人不求活命……就是,小人跟小人的幾個兄弟,都是有後的人,如今小人們死罪難逃,不知道大人可否能讓此事不禍及家人,又或者……又或者能給他們一點過活的銀兩?不要多!只要那麼四五十兩就好……」看盧斯眼睛又要瞇起來,翟二趕緊又道,「大人!小人另有藏銀處與藏人、埋屍處可告與大人!」
「埋屍?!藏人?」盧斯還以為那苦女山下頭就是唯一的埋屍處了。
「正是……其實景怡漸漸在苦女山玩膩了,換了個旁的山清水秀的去處。至於藏人……那卻是小人私底下的買賣,有些姿容姣好的,小人與兄弟們捨不得賣掉,就偷偷藏起來……」
說實話,盧斯真不想答應,可這兩個地方,尤其是那藏人的,若有人照顧著還好,若是沒有旁人照顧,這些人只是定時去玩樂順便放下一定量的食水,那固然有信心總能把地方查出來,可若是去遲了呢?
「本官答應了。四五十兩別想,三十兩頂天。」
「謝大人!謝大人!」翟二帶著他的一干手下,趕緊對著盧斯叩頭,叩完了便老老實實的把兩個地方交代出來了。
這三個地方,原來卻是一個地方。原來在苦女山的更北邊一點,原來是有一處尼姑庵的。但是當年地洞,仙女山變成了苦女山,尼姑庵裡的尼姑也在地洞中死了三死二傷,後來,裡頭的尼姑就去了別處,這地方也就荒廢下來了。
景怡覺得在荒地裡「玩樂」已經沒了樂趣,這地方就讓翟二他們秘密整修了一番,弄出來了地牢與刑房。翟二能來這裡玩就好,不管翟二他們同樣把這裡當成了秘密基地,更不管他們也在這裡玩。
翟二剛交代完,去景府那邊的無常們也回來了——去查時間線的跟帶著越人去看景怡屍首的一起回來了。
「把我跟公子埋得近些,我就什麼都告訴你。」
真是個忠僕啊,讓人感動——才怪!
景怡是個天生的瘋子,這個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越人也差不了多少,若是看小說,盧斯大概會以為這種主僕情還挺帶感的,尤其他們倆要是長大了,再有點什麼,那就更吸引人了。可是親自經歷,盧斯覺得這種人還是全都死絕了才是好的。
「你已經沒用了,待你死後,本官會將你的屍首五馬分屍,各自扔到不同的地方了。願你生生世世都淪為畜生,不再生而為人。」既然做人不好好做,那就去做真正的畜生吧。
越人一怔,驚怒交加的看向盧斯:「你!」盧斯哪裡容他廢話,一擺手,已經讓人將他帶走了。
去查時間線的無常們,帶來的線索就中要多了。
景怡自被困在家中的頭一天開始,就不大出屋子。最開始吃飯的時候還會出去,可是到他臨死前的幾天,就連飯食也只是給他放在門口了。下人每天早晨去他房裡,給他倒掉馬桶,換好新衣,其餘時間就只有等他叫人,比如換茶水,送洗澡水,才會進他的屋了。
而景怡出事的前一天,晌午的時候,丫鬟聽他的聲音進去給他倒水,那時候她看見景怡坐在床邊上看書,然後,就再也沒人見過他了。而且,那天的晚飯,景怡也沒動,但這在他回家之後,也是很尋常的事情。
盧斯眉頭一皺:「景夫人既然對景怡極其寵愛,那他這般糟蹋自己的身體,夫人就問過?」
「這個屬下也問過,因為景夫人現在還在病中,問不了話,那幾個下人說,景夫人也曾經勸慰過,結果景怡當著她的面說得好聽,轉過身來依舊我行我素。景夫人著急了一陣,可漸漸的也就不管了。」
盧斯剛要點頭,那無常卻又道:「不過……」
「嗯?」
「屬下覺得,那些僕人還是有什麼事,瞞著不說的。」
「你做得很好。」盧斯笑著誇獎了這總旗幾句,吩咐人將這些人犯都押回無常司,派人去馮錚那邊,跟她說那尼姑庵的事情,去救人。盧斯自己則準備先去靖王府一趟,然後再去拜訪一下景大人和景夫人……
站起來,摸一摸塞了不知道多少羊肉的胃,盧斯發出一聲孜然味的歎息:「說好的不分開,結果……眼看著這都快半天過去了,還是沒碰上面。對了!別忘了給他們城郊的人送飯!別送肉的!」
讓野獸刨出來,吃干抹淨的到都是骨頭了,可那還有沒刨出來的呢,爛到什麼程度的都有,就算是久經考驗的老無常也不一定能守著惡臭的屍體飲食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