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你管這叫放心?」柳鄰鄰氣得胸口發堵, 前些日子還好好的,兄妹倆湊一塊, 他妹妹給他做面片湯……
原來他家的面片湯, 就是一鍋水,放點野菜,放一點鹹鹽, 撒上一把粗面□出來的面片,娘還會給他們兄妹倆各打一個雞蛋,出鍋了,點上一兩滴香油。原來他們那家裡,這就是最好的吃食。昨天柳小桑做的面片湯, 其實也已經不是家裡的面片湯了,因為那湯用的是雞湯, 面片是細面, 裡邊不但有雞蛋,還有肌肉、滷肉、銅錢大的蝦干,大冬天的,卻也有小蔥, 有白菜,滿滿的一大碗,鮮香味美。
前些天,柳鄰鄰還覺得那面片湯好吃, 今日看著自己的妹妹,那鮮鹹的味道反上來, 他突然就覺得不是味了。
柳小桑眼淚也下來了:「你以為我說這麼多為的什麼?還不是為了你?」
柳鄰鄰深吸一口氣:「妹妹,你想想若是沒有兩位師父,那咱們倆現在是什麼樣子的?莫說是好吃好喝還能習文學武,怕是我跟你,都不知道對方還活著,你在邊城給邊軍摘菜洗菜,我大概就要做個乞丐四處流浪。若運氣好,你能嫁個疼愛你的相公,卻也要一生勞苦,我呢?說不准都長不到如今這麼大,就已經是凍餓而死了。這做人啊,得知足。」
「什麼叫知足?你會想過去,不就是因為你也覺得他們家這做派不對頭嗎?」
「你!」柳鄰鄰指著柳小桑,甚至起了揚起巴掌打人的心思,可是,他捨不得,畢竟這是他唯一的血親了,「你現在是聽不懂人話了,我不跟你說了。」
轉過身,柳鄰鄰氣哼哼的走了。柳小桑留在原地,下嘴唇讓她自己咬的都是牙印,她也知道說的那些話不好,可她怕啊。她怕去當什麼無常,又怕自己說不願意,盧斯和馮錚就讓她「消失」了。就像那個曾經的二師兄李三一樣,那個人原來可是叫盧斯和馮錚爹和父親的,那不比師父更進一步?可那兩人說不要,那個人就這麼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她那時候不怕給人洗菜,畢竟那時候日子是她自己過,可現在日子好了,卻都是別人給的,一切都不由得她自主了……
盧斯哪裡知道,他這一盡監護人的義務,為孩子們的未來考慮,反而壞了事,把柳小桑嚇成這樣?他現在還在挖空了心思,想著怎麼在開陽挖出當年的線索來呢——其實順著那條密道繼續查,線索能得到的更多,可是關於密道的一切人證物證無常司已經都上交了。
就連陶國公家各處產業的管事人,也都跟著被抓進去,不在無常司的控制中了,所以想找當初那將尹帶娣帶出去,且一路帶進了山寨裡當盜匪的商隊兩隊也是沒辦法了。
畢竟皇帝說了,不讓無常司插手了,這是回護之意,無常司要是再摻和進去,那就太不識大體了。
只能是先把這邊查到的事情送過去,其他的回來再說。
盧斯躺在床上三天,都沒能想出來到底該怎麼辦,然後……太子來了。當然不是正兒八經的從大門進來的,而是跟在來探病的「胡大人家的家僕」後邊進來的。
第一眼看見,盧斯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畢竟人有相像嗎。可是那胡大人家的家僕一進門就退到一邊,反而把太子讓出來,盧斯這才確定,這不是相像,這是太子!他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殿下?!」
「我是來探病的。」太子笑著道,「多虧了你,否則……」
「那是應該的,看見殿下在這裡,我也總算是對周兄放下心來了。」
「怎麼看到我來你反而對博遠放心?」
「若非周兄無恙,殿下能來?」盧斯反問。
太子一怔:「還真是……他是沒什麼危險了,但是且得養著了。」太子大概是想起了當日的凶險,還有周安連連嘔血的場面,面上閃過一絲傷痛,「過去是覺得身邊帶著人沒用,礙眼,經過此事……我是明白了,每次都要跟著那多侍衛那是必須的。」
「說起必須的,殿下,您這回帶了多少人出來?而且,你的傷可是在腿上,從門口到我這一條路走下來,傷口崩裂了可怎麼辦?」盧斯皺眉,對於太子跑出來看他的行為,一點都不感動。
太子翻了個白眼:「順桿爬說的就是你這種的。放心吧,跟著不少人呢,不過都讓我留在你家門口了,到你家裡來,我是放心的。而且,我傷口好很多了,雖然走這一路確實挺疼的。我拖著這條腿出來,自然也不是只為了跟你到一聲謝而已……」
盧斯聞言,抬手讓房裡的人都出去:「殿下,有什麼事,說吧。」
「我懷疑,這些事是我娘的娘家干的。」
「魏家?那也是您的外家,您倒了對他們沒好處吧?」
「但他們並非別無選擇啊,就算我哥上不去,我……可是還有個弟弟呢。」
「您弟弟?八歲還是九歲的那個?」皇后三個嫡子,自然是前太子名聲最響,但那時候還是瑞王的太子存在感也是挺強的,雖然都不是什麼好名聲。最可有可無的就是三殿下了。因為這位太小了,也沒有什麼早慧、神童之類的名聲,也就是每年節慶的時候,會讓帝后二人帶出來,給朝臣皇親們看看。
「八歲……吧。」太子也不是個好哥哥,沒辦法,誰讓兄弟倆年紀相差太大呢,他們又不是普通人家得大的帶著小的,別管過去的瑞王還是現在的太子,他一年見這兄弟的機會也不比朝臣多多少,「別管他的年歲,這事又跟他無關,是我外家干的!」
「……」
「你還真覺得跟我弟有關?他才八歲啊。」
盧斯擺擺手:「殿下,我想的不是跟三殿下有關,而是……我記著三殿下是被惠妃養著的吧?皇后娘娘……現在還是在惠妃那嗎?」
這也是他從大腦的死角里頭挖出來的記憶,屬於是誰都知道,但誰都不在意的事情。皇后「崩」了,皇子還年少,自然得有人養育,皇帝就把孩子給惠妃了。當時還有一陣,所有人都以為惠妃就是下一任皇后呢,可是皇帝一巴掌就把自以為乖覺上折請立後的官員給糊死了,以後就沒人提了。
然後沒過多久,皇后又回宮了,當然,這事知道的人很少。盧斯就以為,這個三殿下交還給皇后了。可是現在想想,是不是他有點想當然了?
「三弟太小了,若是讓他回到母后身邊,還有大哥相伴,指不定就在什麼時候給將真相說出去了。所以,他現在什麼都不知道。」
其實也可以讓這個孩子跟著「死」去,但是皇室接二連三的死人,很容易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而且,只有太子一個皇嗣也容易讓朝臣動歪心思,雖然現在就已經開始動歪心思了,但到時候就得加一個更字了。
而且,這對這個孩子本身也不公平,他生在皇家,即便現在看起來還有些平庸,但說不定就是下一個靖王呢?即便不是靖王,他以後也說不定會做出一番事業來,沒有必要,皇帝也不會扼殺自己幼子的未來。
「他是不知道,但是我記得……惠妃的娘家,是魯平侯張家吧?」
「……」太子沉默了片刻,用很驚異的眼神看著盧斯,「你還是真敢說。」
「這不是你來問我的嗎?」
對他的回答,太子還真是……挺感動。涉及宮闈之事,這都是很需要避諱的,朝臣在家裡都不能輕易說,更何況是當著宮闈之事的主角之一?這些東西過去太子只敢私下裡跟周安商量。盧斯這麼「暢所欲言」,表現出的是一種對他的信任還有關心。
太子深吸一口氣,也不枉費他拖著死疼死疼的腿來找盧斯。
「我還真沒想過惠妃,這女人……我對她也沒啥印象。」太子齜牙,「其實我真覺得我父皇娶了倆妃子,都是多餘,何必呢?害人害己。」
「殿下,再深的話,就不是我能說的了,其實關於惠妃如何,也就是我的猜測,畢竟,要是您出事,最得力的就是她。不過,這個猜測也是有很大的矛盾的,那就是如果她知道太子活著,那麼必然也能聯想到皇后的死怕也不是真的。她並不理解陛下的苦心,那麼把您弄下去了,她就不擔心大殿下捲土重來嗎?到時候,她……」
太子聽著盧斯說也跟著點頭,可是點著點著,他發現盧斯的表情越來越不對:「怎麼了?」
「我……我想到一種可能,做下這些事的人真的能確定大殿下還活著嗎?」
「啊?如果不確定,那他為什麼……拉攏朝臣?!」
他大哥生下來就是太子,且一直表現優秀,他在朝臣中的聲望是僅次於皇帝的,甚至可以說,在某些大臣眼裡還更甚於皇帝。因為太子代表的是父死子繼的綱常,倫理。他被刺,他父皇氣的要死,可是到現在還沒真正動手,就是怕把事情鬧大了。
「還真有可能……」
「殿下,我想了個比較缺德的主意。」
「什麼?」
「您找來大殿下……」盧斯跟太子一陣耳語。
「你小子膽子還真大!」此時此刻,這話不是太子說得,是皇帝對著太子說的,當然,不久之前,太子也確實對著盧斯說過。
「父皇,不過這事情……不管對方到底是真的知道大哥還活著,又或者對方只是利用這一點給自己拉攏人手,確實這件事,掀開來比悶著要好,而且,這麼幹,我大哥也能過了明路。」
太子注意到了,皇帝一開始確實是驚,但他那一聲驚呼出口,表情就放鬆了下來,甚至還帶著點欣喜。顯然,他也覺得這個法子不錯,可以一用。
「璧兒,這法子不是你想的吧?」
「不是。」太子老老實實的點頭。
「你可真是什麼都敢跟盧斯說啊。」
「父皇!」
「別擔心,這……其實對你來說,是個好事。」皇帝抬頭,他曾經也有個很親密的好友,那種兄弟情誼,還讓他一度誤會,以為自己跟那人能夠成為如父皇與大將軍那樣的伴侶,他自己是幡然醒悟,卻誤了別人……那個人是這輩子讓他最愧疚悔恨的人了,「不過,好事歸好事,你們倆都要有分寸,不要日後後悔。這是為了你自己號,也是為了保全他們。」
皇帝覺得,他最羨慕他父皇的一點,就是為君者不一定就要做個寡人。父皇不但有大將軍,還有一二親近的大臣。雖然他跟梓潼如今也算是心結盡解,但多少還是有點往昔不再的感覺。至於能為友的臣子,更是沒有。
可的這個他兒子好像是比他幸運,只希望他們這一生都能不改初衷。
「謹受教。」太子恭恭敬敬的對著皇帝行禮。
皇帝點頭:「這件事,你們就只光想著好處,就沒想過壞處嗎?」
「啊?是……朝臣……」
皇帝搖頭:「是你大哥啊,他既然能過了明路,你覺得他還會繼續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嗎?」
「父、父皇,那不是我大哥嗎?況且歷朝歷代,那麼多與帝位擦身而過的皇子,其實真正造反的沒幾個。再況且……我無後啊。」
「唉!回你的東宮找周安去吧!」
「是!」
「還有,這件事,你出了朕這裡,就忘了,日後不管朕怎麼辦,那就都是朕的想法了,知道了嗎?」
「父皇……」他們要幹的事情可不是好事,其實現在已經可以想像,這件事很有可能引起朝堂上的各種猜疑,民間的各種傳說故事,甚至,很可能幾百幾千年後,還會有各種野史流傳。
「你擔不起,況且也能讓你哥安穩些,對誰都好。」
「是,兒臣遵旨。」
「行了,現在沒事了,滾蛋吧!」皇帝揮揮手,把太子趕走了。
太子不知道,他前腳趕走,後腳前太子就從耳房繞出來了,一出來他就跪在地上:「父皇……」
當然不是他故意偷聽,而是皇帝也沒想到太子來是說的這件事,他方才揮退下人,自然不可能把他大兒子揮退了。等到前太子覺得不對的時候,該聽的已經都聽了,他再跑反而是惺惺作態了,還不如現在出來認罪。
「都聽見了?」
「嗯。」
「主意雖然不是你弟弟出的,但是他得了主意就一臉高興的來說,說明他是很認同的,他也是很希望你能夠重歸白日之下,一展抱負。」
「二弟的心胸,兒臣不如……」前太子這話說得真心實意,他是真的佩服,易地而處,他可真不認為自己有這個膽子能讓自己曾經佔據大位和大義名聲的兄弟重新站起來,讓他還有條命就已經足夠寬厚了啊。
「朕也不要你佩服他,朕要你想好了,你再回來,那身份可就尷尬了……你要回來了嗎?」
「……」前太子明白了,這是皇帝先別讓他只想好處,他回來了也不再是太子。他得正兒八經規規矩矩的對現在的太子,他的弟弟行跪拜之禮,他是一個徹底的臣子了。而不像是現在這樣,雖然他只是一個白身,可是他的弟弟其實還在敬著他……想到這裡,前太子臉紅了,「臣,本該就是臣。」
「下去看看你娘吧。」皇帝讓大兒子走了,他自己也沒在御書房坐多久,一會就轉身去了後宮,他去找惠妃了。
其實皇帝的行事方式跟盧斯有點相似,當一件事發生,他首先想的是在這件事的背後,誰是最大的得利人。只不過,盧斯再這麼想之後,緊跟著的就是去找證據,以尋找出最後的真相。皇帝不是,他緊跟著思考的是,這件事的後續,該怎麼樣處理才能給他自己帶來更大的利益。
所以,皇帝也懷疑這件事跟惠妃有關係,可是,朝堂上已經幾經清洗了,雖然他也下旨開了一屆恩科,但這頂上來的都是年輕的官員,衝勁有餘,經驗不足,他們還需要時間,老一代的也不能徹底給刷沒了。
所以,動的人不需要多。那麼想要徹底終結這件事,還是把根子除掉為好。
皇帝沒讓人通報,但他知道惠妃一定知道他來了,畢竟這是宮裡,他身為皇帝堂而皇之的一路走過來,惠妃不知道才是怪了。
還沒到惠妃的宮門口,就能聽見叮叮咚咚的琴聲,這彈奏的手段稚嫩無力得很,必定不是惠妃,而是……老三吧?
果然,進了宮門,就見惠妃在院子裡搭了棚子,三殿下坐在那一架小小的琴後頭彈奏,惠妃自己坐在一邊一臉笑意的傾聽。
「大冬天的在外頭弄這個,小心凍了手。」皇帝這話說的,可是一點也不風雅。
惠妃彷彿此時才看見皇帝來了,大驚之下行禮。三殿下也乖乖巧巧的跪下。
皇帝沒搭理惠妃,只道:「老三,過來。」
「父皇!」三殿下站了起來,開開心心的跑過去,抱住了皇帝。惠妃在那跪著,張嘴想叫住三殿下,可是遲了一步,她又見皇帝抬手摸著三殿下的腦袋,只能把嘴閉上,擺出一臉笑意,看著父子倆——只不過她現在還跪著,所以這場面就有些怪異。
皇帝摸了摸三殿下的腦袋,又把他的手拉起來摸了摸:「手這麼亮啊,仔細生了凍瘡。以後大冬天彈琴去屋裡彈,做什麼非得折騰到外頭來,吃了一肚子冷風,小心生病。」
他不喜歡惠妃,也就是因為這一點。剛嫁進來的時候就喜歡端著,還喜歡附庸風雅,皇帝怎麼看怎麼覺得她這個人假,又跟皇后處出了感情,也就晾著她了。
拉著三殿下,皇帝直接就進屋去了。惠妃帶著婢女跪在外頭,皇帝不說話,他就不敢起來,眼睜睜的看著皇帝拉著三殿下走了,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卻也不敢起來,只能乾著急。
到了屋裡,先讓三殿下喝了熱薑湯,看小孩是真的暖氣來了,方才問:「老三,你喜歡你靖王叔嗎?」
三殿下有點意外皇帝竟然問這個,他懵懵懂懂的點頭:「喜歡啊,靖王叔是個大英雄。」
「陳叔叔呢?」
「陳……」三殿下大概是一時沒想到陳同是誰,懵了一陣兒,「哦!喜歡,陳叔叔也是個好人。」
不過三殿下還小,雖然已經有了藏心事的自覺,這做戲的本事卻還沒學到家,他臉上的為難還有反感,皇帝很清楚的看出來了。心裡歎了一聲,皇帝本來想的,是把這孩子過繼給靖王。可看他這樣子……算了吧。
他那王弟跟陳同好不容易能過上舒心日子了,陳同那身體即便是調理好了,也得養一輩子的。別回來因為多了個不能朝一塊用心的孩子,回來再讓陳同弄得身體不好。反正,絕嗣的王府又不是這一家,那不是還有個平王府了嗎?
「老三,你年紀也快到了,該封王了。」
三殿下一聽,頓時大喜:「兒臣謝過父皇!」
「快起來,快起來,你也不問朕要給你封個什麼王啊?」
「父皇那麼寵愛兒臣,必定是個好的。」
「嗯,確實是個好的。你以後啊,就是平王了。」
「!!!」三殿下臉色頓時青了,「父……父皇?」
從這就能看出來,皇家果然是早慧,三殿下年紀小,可不代表著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