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倆總算是回來了,快到府衙去一趟, 又有案子了。」葉書吏現在是知府衙門裡, 戶房的掌事人, 這個大移民上,一般的事情就是他負責的。盧斯和馮錚這是剛從下頭一個縣回來, 交令這種事就不需要找知府,只要找他就行了。
兩個累半死的年輕人本來以為多少能休息個一天半日的,誰知道剛來就得了葉書吏這番話。
葉書吏與兩人也是十分熟悉,交情不錯的。看他倆灰頭土臉的樣子,也有點心疼:「再撐撐, 這些日子過去了,也就好了。畢竟,現在的勞興州, 絕對不能出大事。」
「是。」兩人也知道葉書吏是好意, 對他拱拱手, 進去找胡大人了。
「你倆……」胡大人原本心裡是有些不得勁的,雖然王員外這件事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只是懷疑已經足夠給他提醒了——他在破案上太依靠這師徒三人,結果……第一次嘗試選擇別人, 就差點出了大事。但胡大人不是個偏激人, 他想著自己坐鎮一方也做不了多久了,一旦回到中樞,就沒必要和這些小吏打交道了,何必在這件事上糾結呢。誰用得順手就用誰好了, 「本官也知道你倆辛苦,可是在如今本官也只能靠著你們了。」
「大人言重了,小人願為大人效勞。」師兄弟二人趕緊行禮。
有你來我往的,到辛苦,表忠心了一番。胡大人才把到底出了什麼事說了出來。
這兩人帶著人出去後,盧斯和馮錚在惠峻忙了一陣,也去了其他縣帶人,外帶安置人,他們忙得腳打後腦勺,哪裡有空去管別人幹得怎麼樣。現在胡大人一說,兩人才知道,竟然是第一波派出去的孫大虎和黃三那出事了。
要在雲縣安置的流民並沒有被徹底打散安排進各個村莊,而是分成八百、七百、五百這樣三波人,分別組成長順、長平、長安三個新的村落。剛開始一切還算順利,長順村和長平村分別建立起來,可就在長安村也即將把人分派下去的時候,出事了。
長順村裡,先是有個女子失蹤,結果第二天只找到了女子被侮辱致死的屍體。流民憤怒,抬著女子的屍首鬧到了知縣衙門,一口咬定這是當地人幹的。雲縣縣令王大人抓了一幫地痞流氓,雖然沒把兇手找到,但也算是將這事情按了下去。
誰知道不出七天,又有女子被侮辱致死,這回死的是長安村的。可因為長安村還沒建立起來,只是有個名頭,這最後的五百人還被圈在個破廟裡,由士兵和捕快看守呢。這事情一撓出來,頓時又傳出了這事情是本地人和捕快勾結做下的,於是流民鬧得更厲害了。
這邊的鬧騰還沒平息下去,縣城又發現了女子屍體,這回死的不是流民女子,而是當地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子,於是流民和百姓一塊鬧起來了。
「幸好習辰官聲一向不錯……」胡大人感慨,看向兩人時,表情立刻鋒利了起來,「你二人務必要盡快穩定民心,須知道,民心亂了,什麼都是虛的,可明白?」
「遵大人命!」
這就是很直白的暗示他們,即便沒找著真兇,也要用最快的速度妥帖的推出一個罪犯來。盧斯在肚子裡暗道:廢話!那雲縣縣令王大人不是早就這麼幹了,抓一幫地痞流氓進大獄了。可抓了那麼多人,管不住兇手依然在行兇啊。
「你倆下去吧,休息半日,明日啟程吧。這回,本官也不給你們定期限了。」不定期限,表面看來是最大的信任,實際卻比定了期限還要給人以緊迫感。
等到出了衙門,盧斯見馮錚眉頭緊皺:「錚哥,若是累了,今日早些歇息吧。」
馮錚努力打起精神對盧斯笑笑,一直到走進了家門,他才低聲道:「我原以為胡大人是個好官……上回王員外的事情,可以說是王員外已經死了,即便沒有真相大白,但他也得了懲罰。可是現如今遇到這種事情,怎麼大人絲毫也不為那些可憐的女子……」
「胡大人依舊是個好官,只是他看到的比咱們要高。他現在想的是盡快安穩民心,要是流民和本地人的矛盾越來越大,甚至於激發,那到時候死的就不是幾個女子了。大人物想的,是如何在損失一小部分人的情況下,保住大部分人的安穩和平和。」
「那就不能都不損失?」
「那得看什麼情況,兩全其美的事情總是少之又少的。作為老百姓,自然是沒有誰願意成為被損失的人,但若是身為被保住的大部分人卻又是千般好萬般好的。自古以來人就是這麼過來的,也說不清誰對,誰錯。不過,那些獻身的人,也有些是自願的。」
盧斯也有些感慨,上輩子覺得先烈什麼的,就是那麼回事。但在這個太平盛世裡過了這些年,今天頓時就有點胸口一熱滿腔感動了。要是真能有回現代的機會,他一定拉著媳婦去烈士陵園拜祭去——對,不能帶媳婦他就不回去了,那個時代雖然好,但已經沒有什麼讓他留戀或者憎恨的人了。那個把他殺了的人?那傢伙就是個傻子,以為這樣得來的位子能坐多久?鼠爺的天下,可從來都不是好勇鬥狠得來的。
至於自己來個改天換地?免了吧,痞子知道自己的斤兩,幹不了那種大事業。
他們算是不上不下的一小波人,和他們同階層的人,大部分不是隨波逐流就是同流合污。像是馮錚這種正義感強,又有腦子的,那在遇到一些情況的時候,就要難受了。
盧斯看著馮錚,他自己當不成烈士,但要真是遇到那樣的世道,馮錚絕對是那樣的一批人。他摸摸臉,略微有了那麼點自慚形穢。
馮錚沉默了一會突然道:「如今這件事,咱們還是能讓他兩全其美的——盡快抓到犯人!」
「錚哥……」現代還沒哪個國家保證有百分之百的破案率呢,馮錚這開口就要抓犯人,盧斯能怎麼辦?當然是支持啦,「好!」
本來就疲勞的兩人,回去隨便吃了點東西,查看了一下破案的大木頭箱子裡有什麼缺少的,天還沒黑就躺下睡覺了。
一夜起來,盧斯感覺自己那疲勞勁根本就沒緩過來,他是兩世為人,知道不能再這麼下去,否則年輕的時候不斷超支,年歲大點身體可就要連本帶利的算賬了。可是知道歸知道,沒辦法。
歎一聲,盧斯穿衣爬了起來,活動活動身體,拎著自己的兩根鐵鏈子推門就進了隔壁:「錚哥。」
馮錚明顯比盧斯起來得早,已經梳洗好了,看盧斯進來,半點也不覺得意外,一臉習慣成自然的接過鏈條,朝盧斯身上捆紮。最貼近的時候,兩個人的胸膛都挨在了一起。盧斯對著馮錚的耳朵吹了兩口氣,一年多前馮錚還會被他嚇得一跳,現在,馮錚耳朵都不會紅了。
吃了飯,拿上乾糧和衣裳,道別之後,兩人一人一匹騾子,朝著雲縣而去——這回甚至都沒帶其他人,就他們倆。
雲縣的王大人這回派人在十里地外的驛站迎著他們,顯然是比那位天水縣的周大人還心急。這位迎他們老吏黃班頭也是一臉的愁苦,眼屎掛在眼角,嘴角都乾裂了。
「昨日又發現了一位女子的屍體,這都是第六個了。」這位黃班頭也是開門見山,「衙門裡的兄弟昨日都挨了板子,縣尊瞧我年紀大了,雖沒打我,卻也是記在賬上了。如今那些小的,都一瘸一拐的伴著差呢。還有兩個身子骨不好的,直接就在炕上趴窩了。請二位還在同為捕快的份上,救救我們這些人的命啊。」
「老哥哥說得哪裡話,咱們過來就是要幫忙的,定然是能用多少力就用多少力。」馮錚臉上帶著笑和黃班頭說話。
在馮錚抬手攙扶黃班頭的時候,盧斯分明瞅見黃班頭將個小荷包塞進了馮錚的手裡。
跟著黃班頭繼續朝雲縣去的時候,盧斯知道馮錚是不高興的。不是因為黃班頭給了他們銀子,而是因為黃班頭無論是給銀子,還是言談,表現出來的只有「求兄弟救命」,絲毫沒有半點「請兄弟給那些枉死的女子一份公道!」。
馮錚再怎麼不迂腐,接連看到的都是這樣的人和事,他也會不快吧。
雖然不快,但馮錚並沒有絲毫懈怠,一路上不斷的詢問著案情——因為盧斯之前年歲太小,又長了一張小白臉,查案子的時候,極其容易被人輕忽,所以乾脆問案之類的,都交給更年長,且容貌英俊堅毅,讓人踏實的馮錚來問。三年下來,即便盧斯已經闖出了名號來,兩人這樣的習慣已經成了自然,基本上都是馮錚先說話。
「屍首都下葬了?包括昨天發現的?」
「是。不過我們縣有仵作,屍格都留存著呢。」
「……」看過天水縣的屍格,惠峻的仵作也不是多好,或者說,他們要找的東西,和仵作驗屍驗出來的東西,不是一碼事,兩人對這個屍格都已經放棄了。
馮錚又問了些發現屍體的地方,發現屍體的第一人,屍體周圍有沒有什麼特別物體之類的,就問不出來了。這種連環姦殺案,他是第一次碰到。
這時候,盧斯才接著問:「這些女子都是多少歲的?可都婚配了?身高都相同嗎?容貌上可有什麼共通之處?」
盧斯在現代的電影電視上看到的,這種連環姦殺魔,既有隨機性,又有一定的規律性。抓到他們的方法,基本上就只有派出警員放餌釣魚、在罪犯的狩獵區內下網捕撈,以及撞大運三種。他破案當然不是完全靠電視,還有他作為痞子老大,見多了得來的經驗積累。
「這些女子最小的十六,最大的三十二。全都是婚配了的。身高……都差不多吧?容貌……沒注意。」
「這六個女子都是怎麼死的?我們只知道侮辱致死,但具體的呢?」
「頭兩個發現的……下身塞滿了木棍和石頭,滿地都是血。」黃班頭打了個激靈,「後頭的四個女子,第三個被勒死,第五個是被石頭砸死的,第四個和昨日發現的女子,倒是和前兩個死狀相同。」
「四個死裝相同的女子年歲都多大?都是什麼身份的?」怪不得他沒注意這些女子的長相,死狀如此淒慘的女子,可想而知面目是如何的猙獰扭曲,就算注意了也看不出來她們長什麼樣了。
「都是二十許的,最小的二十二,最大的二十六。前兩個是流民,後兩個一個是外出探親的女子,一個也是流民……盧兄弟,你是懷疑,這不是一批人幹的?」黃班頭面露驚訝。
「黃老哥難道沒這麼想過?」
「要不是兄弟提醒,我根本想不到啊!」
「老哥客氣了。」盧斯才不信他沒想到呢,這老油子怕是覺得只有一夥人抓捕起來才更簡單吧?
緊趕慢趕,天黑的時候,三人趕到了雲縣縣城。一個老師爺就站在城門口迎他們呢,一迎到人,立刻就帶著他們直奔縣衙。
雲縣縣令王大人,之前從胡大人那知道他字習辰,還以為是個書生,結果一見面,發現這人膀大腰圓的,說他是個武將比說他是個文官更讓人相信。然後這位王大人一開口,極其溫柔的男神音(男神受音),竟然還有點反差萌。
「二位,麻煩了,後宅已經備下了客房,二位還是休息一夜,明日再查。」王大人雖然語氣平穩,但是眉頭緊蹙,神色焦慮,顯然是著急盡快解決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