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眾人都站住了,盧斯更是把手按在了閔師爺的肩膀上頭, 瞇著眼睛笑嘻嘻的看著他:「閔師爺, 咱們無常司是幹什麼的, 師爺就算是在肅韋州,應該也有所聽聞吧?」
「自然, 學生、學生知道……無常司查冤正典之名,大昱誰不知誰不曉?」
「嗯,那你知道,陛下給我無常司下了恩旨,我無常司每年都有五十個刑殺致死的名額嗎?」盧斯這是胡謅, 皇帝就算真敢給,這種東西他也不敢收的。
「這、這卻是、卻是不知道了……」閔師爺哆嗦。
「師兄,咱們今年還剩下多少個名額沒用啊?」
「這年才剛過半, 你以為用了很多個啊?還剩下三十四個呢。不過, 臨來的時候, 地府裡頭進了新人,可能沒那麼多吧、不過三十個應該還有。」
「嗯!」盧斯笑得更甜了,「別管三十,還是二十, 總歸是不少呢。況且陛下仁厚, 五十個都滿了,也能再找他老人家要去。所以啊……閔師爺,我們無常司打死的人,多你一個……並不多啊……」
閔師爺並不知道盧斯是滿口胡謅, 畢竟無常司凶名在外,他看著盧斯,這俊美年輕人也看著他,還瞇著眼朝他笑。可閔師爺並沒從盧斯身上感覺到笑容這個表情之下應該有的和善,相反,他有一種自己成了一坨死肉,而對方乃是嗜血凶獸正找地方下嘴的陰森恐怖感。
「陛、陛下英、英明,無常、無常司功勞……勞苦功高,該、該當如此。」
「是啊,該當如此。」盧斯的手在閔師爺肩膀上又拍了拍,「師爺,我無常司就喜歡硬骨頭的漢子,不錯,不錯。」
竟然不是一嚇唬就什麼都招了,盧斯這兩聲讚美還真是出於真心的。不過,看這師爺不像是膽子大的,能讓他把牙關要得這麼緊,就說明真有事了。
「承!嘶!承蒙誇獎。」閔師爺這是把舌頭都給咬了。
眾人也不再說他,反正他人在這,那就跑不了。魯七郎的家裡,並沒像紀三那樣被翻騰了個底朝天,不只是因為族老們先一步來把他家保護起來了,也因為魯七郎還活著,另外紀三有錢他沒錢啊。
與此同時,他家也沒什麼線索就是。不過,盧斯他們還是有點收穫的。
「村中可有會官話的?」馮錚到了魯七郎家,看見了眾族老們,當即問。
「這、這窮鄉僻壤的、如何……」閔師爺一驚,匆忙道,但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被嚇唬得過了,閔師爺如今平常說話舌頭也拌蒜,弄得自己結巴了。
「會!會!」魯氏族長立刻點頭,隨即用帶著濃厚地方口音的官話道,「小人和小人的兒子都會!」
馮錚點頭:「讓他來。」有口音歸有口音,但還在能聽明白的程度內。
也該如此,即便之前方捕快是翻譯,可是聽他的轉述的話,也有些不是捕快會用的文詞,這族老們的舉止也能看出來,他們是讀過書的。這年頭,既然是讀書人,就要會官話,否則當朝堂上的皇帝是萬言通嗎?滿朝文武南腔北調,那成何體統?
閔師爺想要說話,可是被盧斯笑瞇瞇的一看,他嚇得打了個嗝,低頭一句不說了。
「如今快到吃飯的時候,還請諸位到寒舍一聚!」魯氏族長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愁眉不展的臉上,終於露出來了笑。
馮錚搖頭:「我無常司在外辦案事,官兵一體,諸位族老若是有心犒勞,那兩摞烙餅,一鍋熱湯足以。酒就算了,肉若有,我等自當出錢購買。諸位族老不必多言,我等回那龍王廟了。」
馮錚轉身就走,眾人自然是跟著他。
「話說,馮將軍,這幾個老……老爺子都能說官話吧?那之前呢?他們明知道你聽不懂,但是你身邊有能聽懂的人,可是還用本地土話?」路走了一半,太子有點不明白,抬手扶著馮錚的肩膀問。
「這是智慧啊,瑞哥兒。」盧斯伸手就把太子的爪子拽下來了,那急吼吼的樣子,看得馮錚哭笑不得。
「智慧?」太子倒是沒在意自己的龍爪子跟髒東西一樣被人抓住甩開,他剛才是唐突了,要是有人敢那樣對周安,他得比盧斯還急吼吼,他在想盧斯的話,「哦!明白了!明白了!」
果然是智慧啊,那些人不知道馮錚知道他們聽得懂,所以他們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偷聽」馮錚和之前方捕快的對話,可以知道方捕快是否有曲解,馮錚是否有懷疑。
至於為什麼馮錚現在一問,他們立刻不打自招的跳出來了?那不廢話嗎。反正已經能確定,他們就是來查案子的,對其餘的事情並沒有興趣。若是能借此機會跟他們這些大官搭上線,可是比什麼都有用。
「古人說三人行必有我師,這話還真對。」太子小聲嘀咕著,「還是出來好玩啊……」就連這群看起來愚昧頑固的鄉老也有智慧在其中,真是誰都不能看輕。
龍王廟,對紀三的驗屍是徹底結束了,
仵作將屍格遞了過來,他們無常司的屍格,真是比當年清楚明白多了。盧斯和馮錚兩人湊在一起看完,之後傳閱了下去。
屍格上讓人注意的是兩件事,第一,臨死之前,這紀三該是與人有過雲雨,他背後有被指甲抓撓過的痕跡,兩腿間也有些污物。第二,他的肋骨。背部有淤青,從痕跡看,很像是有誰坐在他的背上,兩條腿緊緊的夾住他的肋骨,可能對方就是這麼砸死他的。
那麼,與他雲雨的人,與殺死他的人,是同一個人嗎?
又或者,與他雲雨的人,是自願的嗎?
已經有無常搭起了土灶,用帶來的肉乾和調料煮起了肉。盧斯眾人席地而坐,喝著茶水,議論著這案情。
太子道:「所以,這紀三之死,其實並沒有什麼內幕,而是他與人偷情,被人發現,殺死?」
馮錚搖頭道:「也不一定,紀三……也不是個日常多齊整的人,他與人交合不見得就是在臨死之前的那天晚上,若是白天在縣城裡做了什麼,夜裡回來身上還帶著痕跡也未可知。」
馮錚在場的唯一一個查過紀三家的人,即使紀三的家是被一群婦人搶了,但也應該能看出端倪來,所以他這麼一說,周安和盧斯都點了點頭。
只有太子:「不會吧?那痕跡帶上一天?」
馮錚咳嗽了一聲,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他那院落裡……進門就有濃郁的尿騷味,被婦人們扔出來的東西都是髒兮兮的,他家的灶台上污跡斑斑不說,還有各種蟲子爬來爬去。而且,他那屍首找到的時候,也是臭氣哄哄的……」
「別,別說了。」太子自認為是上過戰場,見識過男人味的,可是沒想到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殿下,也不一定就是紀三不愛乾淨。」周安看太子這樣,忍不住出言勸慰,「肅韋州缺水,即便這兩年還算風調雨順,可依然是缺。殿下也見了那甜水井,雖然常年井水不枯,可是井口狹窄。殿……瑞哥兒你當為什麼今日不見人來此取水?」
「不是因為我等在此嗎?」
盧斯道:「應該也有一定原因,但方纔我見有人挑著擔子朝被邊去了,那邊應該是還有水井,或者有溪流河水。」
馮錚點頭:「嗯,村子裡的人,只有少量喝的水從這裡取,除了族老之外,每天每戶只能取一桶,都是從另外一條淺河裡頭取。那條淺河我沒去看過,但是聽說水質渾濁,不是太好。」
太子皺眉:「為何不把這井開大了?」
馮錚:「我也問過,說是其實隔壁村子原來也有一口甜水井,有一年乾旱,甜水村和隔壁村都想將井擴大,可那時候甜水村拿不出那麼多錢來,只能讓隔壁村先用了開井的師父。誰知道,井剛擴開,先是有泥漿反上來,繼而水位下降,不到半天,甜水井就變成了枯井。甜水村一見,嚇得厲害,再不敢動了。」
盧斯也接口。「這地方還算好的,我過去看……看遊記上說,有些地方更加的缺水,那裡的女子一輩子只能洗三次澡。第一回出生,第二回出嫁,第三回就是死的時候。女子尚且如此,更何況是男子。」
當然,這是現代的時候盧斯看電視看來的,原來以為這裡昱朝這個時候還沒有水土流失這麼可怕的地方,但是有甜水村,也就有更嚴重的地方。所以,紀三髒歸髒,可真不一定是他習慣不好,而是這個地方就沒這個條件。
太子聽罷,點了點頭:「天災如此,人力難及。我等要做的,就是別讓人禍發生吧。」
也不一定就人力難及了,不過,盧斯又不是學水力或者水土保持的,這話他就不能接了。太子他能想到這個地步,在現在這個時代來說,已經十分的足夠了。
_(:」∠)_好吧,盧斯承認是他自己沒那個膽子胡言亂語,畢竟人家是半瓶子不滿,他連半瓶子都沒有,不,連個瓶子底都蓋不住,就那麼幾滴答的相關知識,還是別說了。
眾人正感歎著,幾個族老送了飯菜與半口豬來,這群人還算有點腦子,沒以為方才盧斯他們是欲擒故縱,弄什麼酒水來。
盧斯掏錢豬買了,魯氏族長也笑呵呵的接過,還高聲讚歎著無常司仁義。
太子看這情景,又笑著道:「果然是個聰明人」
不過是個村老而已,就很是知道掌握拍馬的力度,知道什麼叫不慇勤過度。雖然他是誤會了,以為無常司這麼做是在邀名,可有這個心思也足夠了。
飽餐了一頓,去道瘦谷縣的人手還沒回來,眾人再次將族老們請來。
馮錚道:「幾位老人家,該問的人我們大多問過了,如今只差了幾個人。」
魯氏族長話語權顯然極高,如今依舊只有他跟馮錚對話:「不知道大人們說的是何人?」
「徐氏、紀有水。」
「……徐氏畢竟是個女子,還請兩位大人在廟中與徐氏問話,可好?」
「理當如此,屆時還請諸位族老在場。」
兩邊到現在,也算是知道了彼此的根底,所以魯氏族長才敢提出來意見,果然,馮錚很乾脆的答應了下來。
龍王廟很小,其實就是一座草屋,從大門進來,地面上兩個蒲團,然後是香案,香案後頭那就是泥塑的龍王。龍王手持玉笏,怒目圓睜,他的左邊站著一個白胖胖的仙童,右邊是個抱著玉瓶的布衣女子。
布衣女手裡的玉瓶怎麼看怎麼像某些雕塑上觀音的玉淨瓶,連那裡頭的柳條都一模一樣的。說世人對神佛敬畏吧,但這明擺著移花接木的拿來主義,就按在個平民女子身上了。說不敬畏吧,這裡的貢品一碟碟的點心、一盤盤的瓜果,顯然是花了心思的,這村子裡的人大多數人一年到頭這樣的東西怕是也只能吃上一口,卻大大方方的供給了泥塑。
眾人看了一眼,心裡滋味各異,卻都沒多說話。他們就在那空出來的地方上,挨挨擠擠的放下了幾個馬扎,坐下了。
片刻後,族老們進來了,還帶著紀有水一家子。他的寡母李氏,抱著孩子的龍娘娘徐氏。
「小婦人/民婦/草民,見過大人。」三個常年人都很是惶恐,一開始是跟在族老的後頭,可是被族老一推,只能戰戰兢兢的出來跪拜,不過他們剛動作就被邊上的無常拉住了。
「並非大堂,無需跪拜。我等今天只是來問一問話而已。」馮錚放緩了聲音,柔和道。
魯氏族長讓他的長子去當翻譯,和魯氏族長這個老狐狸不一樣,他長子是個圓胖臉,可笑起來一點也不像彌勒佛,相反,他一臉苦相,不笑的時候只是有點苦,笑起來就是非常苦了。可是這人在村人間的威望應該也是不錯的,紀有水一家先看馮錚,再聽他說,頓時都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可是這口松出去的氣還沒散開,馮錚的問題就又讓他們的緊繃了喉嚨。
「紀三曾經與徐氏定親?」
「……是。」紀有水臉上發紅,奪人妻子這事,不管怎麼樣說出來都不好聽,可他也知道這種事情唯唯諾諾的怕是會被人當成是心虛,於是立刻大聲道,「但徐氏已經是草民的妻子!草民對紀三並無怨恨啊!」
馮錚點點頭,這紀有水有些膽子。
「大人們可莫要聽旁人亂說!」紀母李氏也跟著高呼,「當年紀三跟徐家定了一兩五錢銀子的聘禮,民婦也就是請了沒人前去一試而已,不過加了五錢銀子與一刀肉,其實……民婦還是想著給兒子娶個頭婚的姑娘的。可誰知道徐家就應下了?那紀三家裡並非沒錢,若是他再加點,這事我們家也就不摻和了,誰知道紀三就成了個縮頭的王八!」
「娘……娘……」紀有水一個勁的拉著李氏的衣角,畢竟這話也太難聽了,可李氏揮手拍開紀有水的手,還白了自己兒子一眼,還是大著嗓門把這些話都說完了。
李氏這話,說明了紀三家貧、孬種,說定了的媳婦都不敢爭取。但何嘗不是在侮辱徐氏,說明她廉價,丁點兒的銀子就讓家裡人給賣了。
因為李氏聲音太大,徐氏懷裡的孩子哭了起來,李氏專心哄著孩子,她低著頭,彷彿聽不見旁人的話。
馮錚沉吟了片刻,問:「徐氏,你懷中的便是掉進了井中的那個孩子嗎?」
「是……」徐氏抱著孩子,福了一福,她回答的聲音有些小,但還算清晰。
「這孩子在井水中泡了一遭,可倒是福大命大。」
「大人吉言。」還是一樣的行福禮的動作,一樣大小的聲音。
「魯族長,這孩子掉進水裡之後,紀三發出呼喊,那之後最先趕到的都有誰?」
魯氏族長道:「大人稍等,小人這就找他們來。」魯氏族長有點明白,這可不只是要向紀家問話,而是無常司的幾位已經有懷疑了。
不只是魯氏族長出去了,另外兩族的族老也跟著出去了。龍娘娘、龍子,這半年之中,給他們甜水村已經帶來了一些好處。有人用錢來買他們那甜水井裡的井水,雖然災年的時候也有這樣的事情,可那是災年啊。
「魯兄,咱們要不要……」黑氏族長暗示。
魯氏族長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讓族人都照實說。」
「可照實說了,龍娘娘真有個萬一……」
「已經死了一個紀三了,況且,你們以為這無常司到底是為什麼來到咱們村了?如今人家好商好量的,就是要個真相,你們還想怎麼樣?」
「可、可是……」
「別盯著那鼻子尖前頭的一點好處,就算是有金山銀山,你也得有命才能花啊。」
一直不吭聲的紀氏族長突然道:「你們也看見這無常司的做派了,人家是找真相來的,若是沒找著真相,那也怪不了我們……」
「呵呵,這可還真是欺軟怕硬啊。」好處得的最多的自然就是紀家了,如今紀氏族長的聲望在甜水村也越來越大,「看見那位閔師爺了嗎?咱們縣裡頭數一數二的人物,你看他現在呢?縮在那,吭都不敢吭一聲,你覺得無常司的好糊弄。是!人家是要做清官,不草菅人命!可人家那依舊是官啊!」
黑氏族長哆嗦了一下:「魯兄說得對。好官不多了,咱們做老百姓的,總不能一邊哭著喊著說求好官,一邊好官真來了,卻仗著人家『好』給人家惹麻煩吧。得有良心。」
紀氏族長明擺著依舊不願意,可是如今二比一,他就算是一會吩咐了族人什麼,其他那兩家的人也不會多管他的,如今也只能硬咬著牙點著頭。
「那三個出去不是叫人,是商量去了吧?」太子戳了戳盧斯的肩膀,小聲問他,「你說萬一他們決定保人,騙你們呢?」
「這麼短的時間裡,想要把一個謊言編得盡善盡美,那是不可能的。況且,他們怎麼知道我們要問什麼呢?即便多少猜到了一點,可是即便答案是唯一的,尋找到答案的道路卻不一定是唯一的。我們可以通過不同的角度,問出不同的問題,只要一個問題出現破綻,那就跟打破了蛋殼一樣,接下來就能把蛋清和蛋黃倒出來了。」
「這話對。」
「然後……有了這個露出破綻的人身上,我們就能殺雞儆猴了……」盧斯竟然還有一句話,而且,他是笑對著魯氏族長的圓臉兒子說的。
其實剛才他也沒壓低音量,能聽見的人自然是都聽見了。圓臉兒子一開始還有點好奇,側著臉伸直了耳朵偷聽,結果他以為盧斯說完了,剛裝作無意的把臉轉過來,就對上了盧斯的眼睛,還有他瞇著眼睛露著白閃閃牙齒的笑臉。
圓臉兒子:爹……你快回來!兒子我害怕!
過了大概一刻多鐘,這間小廟裡頭就進來了七八個人,這一下子是真的就把這個小廟擠滿了。
馮錚看這樣子,先讓徐氏和李氏婆媳兩個站到廟門外頭去,不是讓她們走了,畢竟進來的都是男子,太擠了實在是不方便。廟門大敞四開著,她們站的地方能清清楚楚等看到聽到裡頭的人幹什麼說什麼,裡頭的人想要知道她們怎麼樣,也就是斜個眼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