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盧斯去找青松道長了,這時候食谷縣表面上看來已經沒有剛才那麼亂了, 但實際上, 各家各戶關門落鎖, 原本點起來的綵燈早滅了個一乾二淨,只偶爾有捕快點著火把經過。那稍大些的門戶裡, 能看見有壯丁騎在院子裡的大樹上朝下看。
盧斯半路上就碰著馮錚了,他明顯也是急急忙忙的朝城門的方向趕呢,看見盧斯的一瞬頓時也露出了放心的笑,只是轉眼笑容就被緊張所代替。
「城門那邊怎麼了?」
「說是什麼孫總兵下頭的校尉,剿滅亂匪之後, 到咱們這來暫時歇腳的。」
馮錚聽他這語氣,不對:「你不信?」
「對方態度太好了。」態度太好了,反而怪異了, 這可不是軍民魚水情的現代, 沒有子弟兵一說, 而是匪過如梳兵過如篦的年頭,雖說有可能遇見了個岳家軍一般軍紀嚴明的隊伍,但盧斯還是覺得不對勁。
「家裡已經收拾好了,師父回家去了。說要是出了變故, 咱們倆不要轉頭, 能逃就逃。」言語間分給了馮錚一張大餅。
這餅又沉又硬又涼,盧斯接過來就塞在懷裡了——這餅是柳氏烙的,外觀不咋地,卻是肉的, 砸開泡在水裡,泡軟了還是很好吃的。
倆人問了人,知道老道今天晚上窩在城隍廟裡,找到之後,果然人在。
這位青松老道年歲在五十上下,頭髮鬍子卻已經全白了,道袍上補丁摞著補丁,但人還算乾淨整齊。盧斯還以為讓老道去給外頭一群敵友未明的人療傷治病,老道會乾脆的拒絕,誰知道老道只是打了個稽首,道一聲:「無量天尊,既然縣尊有令,貧道自然遵命。」
抬腿就朝城隍廟外頭走,真是無比的乾脆。
回到城門口,木架子上的人多了不少,都在朝下吊食物。等走近到縣令的位置,盧斯就聽見趙班頭在勸縣太爺:「大人,不如把城門打開吧。這樣運送物品速度太慢了,也太麻煩了。」
縣太爺果斷搖頭:「不成,雖然現在來的這隊人還算知道規矩,但後邊若真有大軍來到,難保不會有一二心思歹毒之輩,到時候怕是就要禍害百姓了。」
「大人說得是,是小人思慮不周。」孫班頭趕緊一通馬屁拍上去。
「青松道長,辛苦了。你倆也辛苦了。」縣太爺一句話打斷了孫班頭的吹捧,背對著盧斯和馮錚不知道他們回來的孫班頭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嚥下了被打斷的阿諛,老老實實站到一邊去了。
「無量天尊,老道多年來受縣尊照顧,縣尊如今有所差遣,老道自然遵從。然則,老道隻身而來,雖有淺薄醫術,無奈手中無藥,這可如何?」老道攤著手,無奈道。
「道長的為難,本官也知。不然,我遣兩人雖道長同去,也可去三陽觀為道長取藥。」
「也只好如此了。」
說話這點功夫,縣令身邊就不只是三個捕快了,不止剛才跑了的魯大石和孫冀回來了,還有其他捕快,剛才忙著朝下送東西,如今手腳也慢下來了,都支稜著耳朵,聽這邊說話呢。現在一聽要派人下去,這些剛才都慢動作了的人,立刻一個賽一個的手腳麻利起來。能上架子的都上架子,不能上架子的也趕緊拿著大小件跑來跑去。
孫班頭額頭上汗水也下來了,不等縣太爺說話,立刻就道:「一事不煩二主,不如就讓大壯和栓柱陪著道長去吧。」
縣太爺有些不高興,這倆就兩個孩子,尤其盧斯,喉結還沒長出來呢,怕是真正的毛還沒長齊呢。這樣的事情,他就把人家頂出去了。
不過,縣太爺卻沒否了孫班頭的提議,反而乾脆的點頭:「左右不是什麼大事,你倆出去只記得要跟緊了道長,不要多事,可知?」
「尊大人令!」兩人齊齊抱拳應諾——這位縣令大人,話裡有話啊。
來不及多想,盧斯和馮錚還有青松老道,就讓一根繩子拴著腰,給吊出城去了。幸好城牆不高,否則盧斯覺得會被勒死,這些人是真不會捆人。
校尉趙方見他們下來,立刻應了過去。夜裡看不清,盧斯在趙方身上,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臭味。
「勞煩三位了。」趙方一如剛才的客氣。
「無量天尊,諸位大人為國出力,護我百姓,當不得大人一個勞字。此二位捕快乃是要前往道觀尋藥的,但只是他二人怕是力有未逮,還請大人遣一二士卒與他們一起前往。」
「應該的,應該的。」看著青松道長與校尉趙方的言辭來去,盧斯現在是真覺得自己過去想多了——那小破縣真沒什麼值得人家這麼做戲啊。
總之他和馮錚被支出去了,帶著三個士卒,黑燈瞎火的打著火把跑去綠坡山的三陽觀。即便綠坡山低矮得很,盧斯這一路上也是磕磕絆絆的,不過其他人比他好不了多少,大家都是睜眼瞎。
出來時,老道告訴了他們哪裡有主治跌打損傷的成藥,還有些消炎止痛,消腫療瘡的,如魚腥草之類已經被料理好的藥物——青松道長本來也就是治療外傷還有兩把刀。
五個人,每人都背著一個大筐朝回走。走到半路上,就聽見吵雜的喊殺聲和慘叫聲,食谷縣縣城南門的那個位置,冒起了沖天的火光。
盧斯和馮錚都是單肩背著筐子,兩人沒商量過,但同時把筐朝那三個士卒一扔,就一齊撲進邊上草稞子裡去了。
盧斯撲的位置不好,有個老樹根正好硌在他肚子上,他咬著牙沒叫出聲來。
「我們不是歹人!」士卒裡有人喊,但兩人哪裡顧得上那許多。
別看是冬日,地上倒伏的枯草矮籐依然是密密匝匝的,盧斯在裡頭滾了兩圈,夜裡就已經看不見人了。三個士卒喊了兩嗓子不見盧斯他們出來,只能走人。
聽腳步聲漸漸遠去,盧斯還是不敢動彈,只因為周圍是徹底什麼都看不見了,剛才腳步雜亂,但到底走的是兩個人還是三個人盧斯沒聽出來,要是有個人還躲在原地,或者他們沒走太遠,那冒頭可就危險了。
但是,就這麼身處墨染的黑暗中,即使盧斯自認為膽子不小,腦子裡也開始不受控制的浮現出各種各樣恐怖的想像。一會覺得自己脖子後邊涼颼颼的有惡鬼在吐氣,一會覺得黑暗中可能有野獸正在窺視著他,一會連生化危機都出來了,只覺得肚子下面要不了多久就會伸出一隻手來,撕破自己的肚皮……
盧斯沒忍住,輕輕朝前爬了一點點,就是這一點點,讓他摸到了一點布料,他第一反應竟然是想要跳起來跟這個暗中的人搏鬥!可是在他將自己想幹的事情變為現實之前,一隻溫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盧斯心中的恐懼,頓時就跟被針紮了一下的皮球似的,洩了出去。盧斯反手也握緊了那隻手,整個人都安穩了下來。
兩人躲了得有一刻多鐘,這才從躲藏的地方爬出來,幸虧這是冬天,要是夏天,躲在草稞子裡的兩人,就得被叮成佛祖。
「錚哥,我想去北門看看。」食谷縣的喊殺聲不見減弱,反而更喧鬧了些,但火光的位置並沒有向城內延伸,只是在城門口,縣城裡沒打起來,這就是好消息。倆人這時候還拉著手,盧斯一點放手的想法都沒有。
「我也這麼想的!」
「走。」雖然錢老頭說讓他們倆能跑就跑,但是兩人可都不是那種性子,哪可能聽這種話。
倆人要去看,卻不敢距離縣城太近,幸虧馮錚對這附近還算熟悉,帶著盧斯深一腳淺一腳的摸黑在林子裡走。兩人的手依然是緊緊的拉著,即便幾次兩個人一起摔得打滾,也沒人放手。
縣城小,但這麼走真的太艱難,等到差不多繞得能看見北門的時候,天空也漸漸發白了。可盧斯和馮錚別說跑去進城了,根本是躲在林子裡動也不敢再動了——北門這邊什麼時候冒出來了一支四五百人的人馬啊!!!
「咱們食谷縣到底怎麼回事啊?」盧斯壓低聲音問馮錚,「這麼大陣仗。」
「我也不知道啊,八成是那些大戶裡邊,摻雜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那他們直接攻城就好了吧?」
「可能是怕攻城之後,兵荒馬亂,傷到他們要找的人?」
「錚哥說的是,既然進不去,咱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吃東西,然後再回來找機會吧。」
「好。」
兩人悄沒生的朝後爬,爬到林子深處,掏出餅來砸碎一小塊,含在嘴巴裡等著唾液把餅子濡濕了,再一點點的嚼了嚥下去。本來天氣就冷,兩個人的衣裳也單薄,這麼吃東西,更是從胃裡朝外冷,打著哆嗦差點一口把自己舌頭咬掉。
要不是馮錚在邊上,盧斯都得哭出來,尼瑪上輩子沒吃的苦,都在這輩子吃回來了!
「錚哥,咱倆靠一起暖和暖和。」天地良心,盧斯現在可一點吃豆腐的心思都沒有,只是真的想暖和暖和。
「好。」沒想到,馮錚朝盧斯這邊靠了靠,然後一把就把盧斯給摟在懷裡了。兩隻大手握住他的手,「我的手也是涼,要不然你轉過來,把手揣在我懷裡?」
「……」盧斯瞬間就不冷了,從剛剛的雞凍變成了雞動!「別,再把你凍病了。錚哥,你看出來現在到底哪邊是朝廷的人了嗎?」
「沒有。」就連他們倆夜裡從三個士卒身邊逃開,都並非是確定了士卒是歹人,只是以防萬一而已。
「要不,咱們再轉到南門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昨天黑燈瞎火的,就看見南門的大火了,可具體到底怎麼回事,誰打誰,兩個人並不知道。可從食谷縣這個小破縣城依舊屹立不倒看,除了有人攻,一定還有人保。
「好!」
兩個人站起來,活動活動,至少讓四肢關節熱起來,這才朝回走。
走到一半,遇見了衣衫破爛在林子裡砍柴的人。
「這些是隨隊的輔兵。」馮錚在盧斯耳邊小聲說。
「怎麼看出來不是徵召的民夫?」
「穿的是號衣。」
盧斯看半天才看出來那破破爛爛的衣服是號衣,所有人的衣裳都是補丁疊著補丁,衣裳前胸後背的字跡是看不清的,不過勉強能分辨出來他們衣裳的底色原來都是一樣的上衣為紅,下裳為藍。
——昱朝實行的與盧斯上輩子的明代一樣,是軍戶制,老百姓服徭役要自備來去路費、吃食,朝廷是不會給他們準備統一服飾的。這種統一著裝的,別看破,也必定是軍戶。
「抓個人問問嗎?」
「別。」馮錚趕緊拉住盧斯,雖然盧斯還沒動呢,「別看他們這個樣子,都是時代的老軍戶,多少有幾下把式。且他們都是從小一塊長起來的,彼此都認識,少了誰都知道。」
「確實,破船還有三分釘。」盧斯一聽,也是。又不是網絡遊戲,只要看好距離打一個怪其它的都沒反應。
兩人準備再繞遠點,躲開這一群輔兵繞過去。可還沒等他們動:「啊——!!!!」
一聲極其淒厲的慘叫響起,不知道從哪就殺出來了一隊人馬。砍柴的輔兵一上來就被砍翻了兩三個,盧斯和馮錚跳起來就跑。可沒成想,背後幾步的就是個大草坑,看起來跟其他地方一樣平,一腳踩進去,就直接陷進去了,倆人齊齊踩空,一塊摔了個五體投地。
馮錚還想爬起來,盧斯一爪子把他拽住,因為情況緊急,拉住了就把人抱得緊緊的,兩個人就縮在大草坑裡。透過一根根枯草朝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