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是一個沒有飛天遁地大俠的時代,普通人結伙人數超過了二十, 就已經觸犯了律法。遇到天災年, 逃荒其實都是罪過。無軍職在身者, 無功名者,無爵位者, 不得持有利器。打菜刀,買耗子藥都要拿著戶籍簿冊登錄,否則鐵匠、藥鋪都要牽連倒霉。
這麼大規模的在富戶身上出現兇殺案件,到現在不但一點線索都沒有,反而還鬧得人心惶惶, 這裡頭的背景深著呢。
食谷縣絕對不會是一個世外桃源,到現在這裡還風平浪靜,只能說明最大的浪頭就要撲下來了。
「師父, 咱們要逃命嗎?哎喲!」盧斯揉著自己的肩膀, 嘶嘶抽著冷氣。
「你是捕快, 你逃到哪裡去?食谷縣真出了大事,逃了的就是先成了替罪羊的。而且……你們不想知道誰害了你們兩人的老子嗎?」
「!!!!!」
「師父?!!」
老頭舉著煙袋,翹著腿坐下了,深吸一口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 老頭才道:「你們倆以為, 為什麼咱們縣的稅糧遭了劫,死了許多人,卻連個水響都沒有?你們覺得,只有咱們縣的稅糧遭了劫嗎?」
聽到這盧斯就明白了, 行了,這是一盤大棋。大魚之間的博弈,只是一點餘波就讓他們這些小魚蝦米死傷慘重。要不然,老頭只說「不想知道」,沒說「報仇」呢。不管最終誰輸誰贏,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馮錚看盧斯,盧斯對他搖搖頭。馮錚便道:「師父,您老就說,我們怎麼辦吧。」
「你我是不擔心的。」
「啊?我?」盧斯意外,這煙袋鍋子竟然點到他鼻子底下了,「哎喲!師父?!為什麼打我?」
「習慣了,手癢。」老頭煙袋一轉,指著馮錚,「這些日子,緊跟著你師弟,一步也別離開。你師弟肚子裡可是一肚子壞水,比你有成算得多,不過對你這個師兄是真的好。遇到事情了,別熱血一上頭就什麼都干,先跟你師弟商量著來。」
老頭鬼精,相處這段時間,早摸清楚了兩個人的脾氣。別看馮錚沉穩大方,彷彿是兩人中為主的那一個,盧斯也確實言聽計從,但那是沒遇見大事。
「是,師父。」
盧斯還緊張,怕馮錚不痛快,給老頭行禮,眼珠子卻直朝著馮錚那邊斜。馮錚注意到了,起身之後給他溫和的一笑,盧斯那心,頓時就跟吃了薄荷涼糖飄上天一樣,舒服得不要不要的。
「哎喲!」一煙袋下來,盧斯立刻從天上掉下來了。MD!老頭真是打上癮了。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_(:」∠)_總有一天老子能躲過那麼一兩下的!
夜裡,倆人躺在炕上,盧斯道:「錚哥,別擔心,明天夜裡,咱倆挖個坑,把老……師父那些兵刃都先埋了。」
「兵刃要每日保養,若是埋了,會不會……師弟說得對,埋了吧。」馮錚也想明白了,兵刃留下,真出點什麼事,他們不死也得死了,
「以防萬一,捕快服裡頭還得穿兩件普通衣裳。」
「嗯,你說得對,還要去與嬸子說一聲。」
這個嬸子,就是說的柳氏了:「放心吧,明天我去說。」
兩人又議論了片刻,連出了意外,怎麼逃難,逃到何處去,如何重新聚首,做什麼暗號,都商量好了。
早晨起來,兩人各自收拾停當,盧斯把一個破布袋子交給馮錚:「錚哥,這個你拿著。」
可真是有湊巧至極的事情,馮錚也在同時遞過來一個袋子,道:「師弟,這個你帶著。」
沒打開,但是盧斯知道,那是銀子——就跟他手裡拿著的這包一樣。昨天夜裡,兩個人方方面面都說到,就是被兩人同時有意跳過去了的銀子。
當時,盧斯以為馮錚沒銀子,所以不好意思提,真沒想到,是在這等著他呢。
盧斯這輩子……不,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此時此刻這麼的幸福,
過去,他覺得馮錚好,但僅止於想跟他談戀愛。盧斯能保證,一旦兩個人在一起,絕對不會身體上出軌,會安安穩穩的跟馮錚過一輩子。因為他的心理年齡和經歷都在那裡擺著呢,他知道什麼叫珍惜,知道遇到一個合適的人不容易,朝三暮四是要挨雷劈的。
但說他心理上也一點都不會出軌,那……在過去真是不可能。
可就今天這一件事,不可能已經變成可能了。這世上再有什麼樣的美,能沒美得過一個願意跟你分享一切的人?
皮肉之美,反正天黑了都一樣,尤其,盧斯夜盲症可還沒好呢……
「錚哥,咱倆一起想想,如何把銀子安安全全的藏在身上吧。」心裡感動,盧斯面上卻反而不動什麼了。
「好。」反而是馮錚,手上有點抖,眼圈也紅了。
兩個人夜裡商量好了,盧斯就放心的入睡了,早上天還沒亮兩人就摸黑起來,點上破油燈,就這種亮度,盧斯都能看見馮錚頂著兩個黑眼圈,他八成是一夜未眠。
兩人先管的卻不是自己的顏面,而是銀子。他們現在用的銀裸子,多是大拇指大小的小圓餅,一個大概是半兩銀,也有三角、半圓形狀的散碎銀兩。兩人把這些銀裸子砸成片,也有許多銀的材質不好,砸兩下沒成片,反而碎了。
成片的,兩人各自藏在鞋子裡,腰帶裡,縫在裡衣中。碎開不堪用的,就說今日出去,能買什麼買什麼——拜突然多出來的大戶的福,食谷縣突然之間就熱鬧起來了,即便不是大集的日子,幾家鋪子依舊開著門。且有腦子還算活的農人,挑著擔子到縣城裡來賣貨。
昨日他們看城門,今天正好輪到巡街,可以趁機買貨。
「師父,這些銀子是我和師弟一塊孝敬的,您拿著,藏在身上。」把自己打理好,盧斯去了自己家裡尋柳氏,馮錚就來找錢老頭了。
錢老頭大早晨起來,別的沒幹,先把煙袋點上了。隔壁叮叮光光的,他如何能聽不見,看馮錚把銀子掏出來,他揮了揮眼袋:「小兔崽子快收回去,丁點大的年紀,怎麼就不學好,大手大腳的。」
「……」馮錚委屈,給師父銀子竟然還被說成是大手大腳的,沒天理啊。
「你們是我徒弟,就該吃我的喝我的,哪裡能夠反而讓你們出銀子。」
「師父,您這話說反了吧。」
「拿不拿回去?!」老頭把煙袋鍋子舉起來了。
這段時間雖然挨打的多是盧斯,可馮錚也不是沒挨過,看煙袋行事已經成了條件反射,趕緊就把手一縮,東西收起來了。
老頭這才把煙袋收起來,吸了一口道:「今天夜裡,你們埋兵刃的時候,連牌位也一塊埋了吧。只要人活著,總會有回來取的一天。」
「是,師父。」
這邊師徒倆都有些沉悶,那邊盧斯正在想該怎麼開口。就柳氏那個膽子,就算沒被嚇個好歹的,萬一臉上露出來什麼,讓人看出端倪,那也是麻煩。可什麼都不說,三個大小妹子都沒防備的,萬一有了什麼,事到臨頭更是抓瞎。
那邊柳氏正在盛粥,突然,她把勺子遞給了紅線,拉了一把盧斯道:「栓柱,有些事我想問你。」盧斯沒拒絕,兩個人出了灶間,到了小院子裡,柳氏低聲問,「栓柱,是不是要出大事啊?」
「娘怎麼會這麼問?」
「聽其他人說的,縣城裡來了許多大戶,還說都是來躲大盜的。我、我覺得……不對勁啊。你若是覺得我多想了,就、就當我沒說過……」
「娘!其實我過來,就是來跟你說這件事的。」柳氏確確實實是不傻啊,就連那些捕快對目前的情況還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只是或高興食谷縣的變化,或對那些原來富裕的地方幸災樂禍呢。
而且,柳氏這個膽子……這麼一看也不小啊。或者說,他過去都誤會了,柳氏根本就不是膽子小,只是過去的某種生活環境,讓她只能以那種方式保護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形成習慣而來。
「栓柱,這是真、真的要出事了?!」
「噓。」盧斯把手指抵在嘴唇上,「娘,一旦有個什麼,我和錚哥、師父,都會盡我們所能的趕回家來的。但是事有萬一,在我們回來之前,你們也得保護好自己。」
盧斯現在的心理排行,是他自己、馮錚、紅線/玲玲,柳氏。錢老頭不需要他,紅線和玲玲在他只能救一個人的情況下,他會救玲玲,並非因為他和馮錚的關係,而是因為玲玲的年紀更小,更加的無力和軟弱。
柳氏用手按著自己的胸口,嘴唇煞白,她自己胡思亂想歸胡思亂想,真確認了,那可真是要把人嚇死了:「栓、栓柱,咱們不能回村裡去嗎?」
「娘,縣城裡至少有城牆,你覺得村裡有什麼東西是能保護大家的?娘,未來要發生大匪亂,咱們在外邊一旦被裹挾為盜……」
柳氏打了個激靈,整個人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她不算年輕了,可依舊頗有幾分姿色,紅線更是青春靚麗花朵一般的年歲,像她們這樣的女人落在強盜窩裡有多慘,不需要盧斯嚇唬她,她自己就能想像。還有玲玲,許多禽獸便是連這樣年紀的小女孩子也是不會放過的。
「我、我知道了。」她咬住嘴唇,止住顫抖,「我這段時日會守住紅線和玲玲,你們放心。」
「娘,這些事暫時別告訴姐姐和玲玲。你自己也要穩住了,不能向任何人露出來。」
「好。」
「這些銀子你藏起來。」看她這個樣子,盧斯才算是放下了部分心,將銀片子掏了出來,「還有準備一些好存放於攜帶的乾糧,臘肉餅之類的,做好了放起來。若是玲玲和紅線問,就說出了正月之後,便要把牢裡的判了秋決的兩人押送到州府裡去了,這是以防萬一我和錚哥被選上做的。家裡的布料和皮子也都用了吧,尤其要給大家做幾雙暖和的鞋子……」
盧斯又細細叮囑了一番,柳氏初時就只有點頭,後來也跟盧斯有商有量的。等到話都說完,柳氏非但不再怕了,反而臉蛋紅撲撲,雙眼亮晶晶,可用容光煥發來形容了。
——看來不管是面臨什麼樣的境遇,人只要心定,有盼頭,那就無所畏懼。
之後待盧斯將早飯端回去,三人吃飽喝足,就上值去了。老頭自然是去他的監牢,師兄弟兩人由孫向雄帶著巡街。
一隊十個人,兩兩一組分成五組各自負責一片區域。因食谷縣太小,其實都不用巡邏,誇張點說,沒組人站在自己的區域裡,一眼都能看見其他人。真有什麼事,隨便大聲一點,他們也都能看見趕過去。所以,在這種天寒地凍的時候,大家基本上都是找個地方窩著。
盧斯和馮錚被分配的區域不錯,裡邊正好有半條「商業街」。這也是孫向雄的示好了,兩人明面上只是一聲應是,等到分派開了,私下裡跟孫向雄道了一聲謝。
「你倆小孩子自己還是小孩子家家的,卻已經是要養家餬口,班頭與我們幾個被你們叫叔伯,不能讓你們白叫了!行了,快去上值吧。」
盧斯自然是一口一個孫叔叫得乾脆,感激的話不要錢的朝外噴。馮錚沒他這麼有(bu)熱(yao)情(lian),卻也紅著耳朵在邊上幫腔一二——正氣小哥哥雖然正,但是一點都不迂。之前讓他們看縣衙大門,凍了大半天的事情,至少表面上算是揭過去了。
師兄弟倆把那些碎掉的銀子都花了,買了黑面、豆渣,與兩匹粗布。所有捕快家裡,但凡有些閒錢的,這兩天都買了不少東西,他們家還是買的少的,兩人的舉動絲毫不顯眼,只因為縣城的物價,尤其是糧價,不但沒隨著眾多大戶的到來升高,反而還降低了。
「怎麼了?」看盧斯這一天裡幾度走神,兩人回了家,盧斯脫了一半的捕快服又呆上了。
「我在想物價的事情,昨天咱們守門時所見,那些大戶都是匆匆而來,雖然也有攜帶糧食,但不多。按理,糧價該漲。況且,就咱們縣那個小糧店,它有多少存糧?可縣城裡的大戶人吃馬嚼,咱們這些原本的住戶原本就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又看糧價便宜,多有大量購買的,可師兄看那糧店少糧了嗎?」
「師弟這麼一說……確實這糧店有問題,不過,目前這些問題都是對咱們有利的,這是不是說……」昨天得到的都是壞消息,這一天多麗,馮錚都是焦慮的,糧店這事,盧斯不說,馮錚還真沒想到,並非愚笨,只是眼界缺乏,如今盧斯點破,馮錚頓時舉一反三,他伸出一根手指頭指了指上頭,「這是不是說,咱們並不是個有來無去的活餌。」
「應該是的。」盧斯笑答,卻也有話沒說:這一手也可能是那個未知的敵人幹的,為的就是暫時穩定住人心,否則逃來的大戶本來就人心惶惶,再要缺衣少吃,那亂子很快就要壓不住了。像現在,不但滿縣城的人在無知無覺間被他掐住了命門,還有更多人將此地視作避風港,拖家帶口的趕來。
這是上層的博弈,人家已經佈局好了,局勢已經發生變化了,他們這些最底層的人才能感知到一二。現在他們就如隨波的浮萍一般,身不由己,但至少,自由許多。
野心稍微冒了個頭,就在痞子的心裡的消失不見了。真正有權有勢的是什麼樣,他又不是沒見過。這個時代,他要從一個小人物混成大人物,那必然會付出很多很多。算了吧,他寧願把該付出的那些摟在懷裡。
「媳……錚哥,你怎麼穿這身就要出去?」馮錚可是光著膀子的。
「去挖坑埋兵刃和牌位,不能因為得了好消息,就疏忽大意了。」馮錚沒在意盧斯前邊那個西的音。
「錚哥,我看不如就在房裡挖吧。就直接在這把地挖開。」盧斯站起來,指指地面。
他們這家裡,地面就是夯實了的泥土。馮錚一聽也是,雖然是找了夜裡挖土,可大半夜的兩個少年人吭哧吭哧的挖地,左鄰右舍說不准就聽見了。在自己房裡折騰,傳出去的聲音就沒那麼大了。而且,外邊也太冷了。
馮錚家裡也有農具,因為要在院子裡種菜。兩人一個拿鐵鍬,一個拿鋤頭,開挖。
——為什麼要光膀子?為了省衣服,也擔心衣服弄太髒讓人看出端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