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五
這可能是他個懂武藝,以故誤將對方的功能視之為技巧了。
麥小雲不加解釋,只是回首也報之以一笑。
中年漢子左槳一豎,右槳一劃,劃的是動力,豎的成舵把,因此,船尾化軸,船首猛旋,它指向了江心,指向著對作,接著,雙槳並運,小船就立即射了出去。
“公子貴姓?”
“喔!小生姓麥。”
因人而異,對一般平常百姓,他總不能以江湖口氣自稱為“在下”、或者“區區”。
“出去遊學?訪友?”
“唔——”麥小雲略一遲疑說:“探親。”
中年漢子脫口地說:“在江南?”
麥小雲聽了一個怔忡,他又回頭看了付方一眼說:“你怎麼知道?”
中年漢子顯得有點惶然,他立即分解地說:“小的只是隨意猜猜,隨意猜猜……”
“那怎麼會猜得那麼遠呢?要知道江南距這裡有好幾千里的路。”
“因為……因為江南人文薈萃,風景秀麗,對,風景秀麗!”
中年漢子舒然地說著。
“嗯!”
麥小雲算是回答對方的問話,但也釋去了自己心中的疑念。
舟船的種類繁多,舢板、舴艋是小舟,用的是槳,舫舲、(舟昌)(舟某)屬平船,用的是櫓,至於大的、巨的如(舟余)(舟皇),如(舟蒙)(舟童),又改用槳了;不過,它們的槳棹眾多,還鋪上帆,有的地方又以纜纖牽拖拉。
未幾,江心到了,可是舢板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卻停了下來,麥小雲回頭看看那個中年漢子,那個中年漢子見了臉色頓時一陣陰晴,眼光一陣閃爍,口中滯滯吶吶地說:“船好像是出了毛病,待小的下去看個究竟……”
他根本不等對方的意見或表示,就慌不及待地一頭倒鑽入河中而去。
麥小雲的眼中豈會揉進沙子?他已經瞭解那該是怎麼的一回事了,萬里船幫,這必定又是萬里船幫耍的花招。
果然,舢極開始傾了,仄了,它一直朝右轉、向右翻。
麥小雲不由淡淡地一笑,然後二腿橫踏,左腳加力,舢板如插入了竹篙,如拋下了錠錨,雖然略略地下沉了一些,但是,它成了中流砥柱,成了江心礁島。
穩,穩得像雲海中的山頭,平,平得像大道中的康莊。
江水下面的人,只會傾船,只會翻衡,卻是無法平平地將船拉入河底,於是,一計不成,再生一計,他們鑿船了。
前一孔,後一洞,左左右右,全有江水湧了進來。
俗語說:“不到黃河心不死。”
這裡只是永定河,永定河沒有黃河遼闊和波濤洶湧,是以麥小雲一無所懼。
俗語說:“船到江心補漏遲。”
但是,這漏乃是人為的,蓄意破壞的,根本無人去補、想補,但麥小雲也不在乎。
覷機,乘隙,他飄向了船尾,隨手抄起一柄槳桿,略一觀望估計,然後右掌平伸,化刀成斧,連續地,飛快地砍下劈下,霎時間,槳桿立即變成了十餘段盈尺見長的木塊。
接著,凝神吐氣,橫臂一抖,第一塊木塊就凌空向他身前二十丈之處飛去。
繼之,身形上縱,他御木而行,足尖循著木塊所去之處隨著而去,像是二者相互吸引著,牽連著。
他們彼此尚飄留在空中的時候,第二段木塊又順勢抖了出去,待衝力一盡,物體甫墜水面,人即一觸而升起,跟向了第二塊木塊。
就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屢抖屢縱,甫落甫追,如蜻蜓點水,若飛燕掠波,木塊抖盡,人也已經上了堤岸。
這難道不是達摩?憶當年達摩老祖就是腳踏一片蘆葦隨水而來。不,不,麥小雲藝業雖精,功力雖深,但絕對還比不上少林始祖,他施展的乃是“登萍渡水”。
麥小雲的鞋底尚未踩到地面的時候,蘆葦中,土丘旁,分別地遞出了好幾把刀尖、劍鋒,指著他的腿,刖著他的腳。
事起倉卒,情出突然,是嗎?其實不是,因為這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既有船沉在先,定有伏擊在中,後呢?後面必然尚有更厲害的殺著等待著他。
有道是“有一必二,有二還有三。”這亙古相傳的話豈有妄講之理。
好個麥小雲,他雙足倏然一縮,二臂猛地一劃,袍衫的下襬立時迎風膨脹,因力劃飄,它成翅成翼,它化鰭化尾,“一鶴衝天”、“青龍騰空”,迂迴一翱翔,在半空中弧形地打旋了一個圈圈,然後才瀉落在山丘之頂端。
果然,第三著步驟顯現了,有五六個人全站了起為,全圍了過來。
這些人,正是萬里船幫萬壇座下的將才,麥小雲曾經同對方遭遇過一次,以故,他與姜致遠在北海之約因此而遲到了。
領首的一個年紀已有五十出頭,名叫朱信弘,是北京總舵的總舵主,壇下舵。
朱信弘有一個很怪很奇的綽號,人稱“相思樹”,因為,他長得高高瘦瘦,木木訥訥,最大的特色乃是兩隻眼睛個會轉動,也很少開闔,除非是洗臉時、除非在睡覺時,因此,好事者就給他冠上了這個尊號。
站在左邊的是鐘文昌,外堂之主,站在右邊的是韋召亙,刑堂之主。
還有三個人倒是出乎麥小雲的意料之外,他們分別是阮世德、吳至祥、佔金城。
這三人原是該幫武漢總舵主的內堂主及外堂主,當年因為作惡多端,自被麥小雲挑去了水寨之後,就無法再重整旗鼓,建寨立舵。
究其原因乃是一不容於白道上的正義之師,二也不再為當地的船戶和漁民所信任、所接納,是以到處流浪、廣打游擊,也曾經幾度找麥小雲報復過、覓仇過,可是功能不足,心力不逮,只有徒呼奈何。
自從洪振傑由地獄門返回了萬壇,就招集了他們,安置了他們在萬壇之內,以備不時之需。
所謂不時之需,那就是在擴張勢力之時需要他們,在謹防麥小雲追討公道之時也需要他們,如今,這不時之需的時候終於來臨了,因為麥小雲果然找來了北京。
阮世德一晃手中的鋼刀說:“麥小雲,今日你已經進入了牢寵之內,認命吧!”
“嗄!”麥小雲淡淡地說:“就憑你們?”
“不錯,就憑我們。”
阮世德說得昂然、說得傲然、也說得悍然。
麥小雲輕笑了一聲說:“不見得吧?你們哪一次不是倚多為勝,以眾擊寡,結果呢?”
“那不一樣,以前我們倉促成軍,而今日,卻經過刻意的部署,不信,你可以朝四周看一看。”
阮世德他們如今的頭領是舵副、堂副、由於朱信弘為人木訥,口齒齟滯,因此皆由他發言對答。
麥小雲果然環目朝四周瞄視了一眼,見對方的確佈防嚴密,而這時,河岸邊又爬上了四個人來,那是划船的人和鑿船的人。
“阮世德,你可曾聽說過,螻蟻雖多,那也只是一群螻蟻,又何足為慮呢?”
麥小雲口中說是輕鬆,但他的手卻已經把系在衣襟上的寶劍慢慢地給解了下來,因為他感到事態果真有些嚴重。“嘿!麥小雲,就算你是猛虎,如今已是虎落平陽;就算你是蛟龍,今日裡蛟龍也被困在沙灘之中了。”
“棄械……投降……吧!本座……可以饒爾不死!”“相思樹”朱信弘也終於開口說話了。
壇下總舵裡的人選,其功力俱高地外放各地的舵主堂主他們,因此,有時候被派巡視稽察,或者催收錢糧帳款的“欽差”,就有優越之感,就有倨傲之狀。
“嗄!你能作主?”麥小雲說:“洪振傑呢?怎不見洪振傑親自出來?”
“對你這個……後生晚輩,又……又何必勞動幫主,本座……一樣擔當……擔當得了,說話算話!”
難怪朱信弘口出大言,他雖然也曾與對方交接過一次,但那個時候,麥小雲急於會晤在北海鵠等的姜致遠,是以聊作應付,隨即脫身而走,就這樣,朱信弘誤解了,他以為麥小雲的功力也不過爾爾。
那難道洪振傑由地獄門返回北京總壇之後沒有說他去了哪裡?又如何去的?還有南下截攔翡翠玉如意的結果又是如何?沒有說,他當然不會說,人總是要面子的凡坍台的事能掩則掩、能瞞則瞞,誰又會自刮鬍子?把臭事給抖露出來,尤其是在自己屬下的跟前。
“恐怕不行呵!”
麥小雲這話是一語雙關,一是指對方無權作在,二則是說朱信弘的能力不夠。
“什麼不行?”
“喔!我說不行,我手中的劍也是不行。”
麥小雲掩飾地,也曲意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