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好,我們明天就離開盤龍谷。“
“離開盤龍谷?”
“是的。”
南蕙探手拔出插在南天雷胸前的匕首,高舉齊眉,對著閃閃的油燈,一個字一個字地崩出來道:“借重你金陵常家的江湖經驗,幫助我打探出殺父仇人,我要親手為死去的爹爹討回血債!”
而縈繞在常三公子心中的,除了今後對南蕙的照顧之責而外,還有一個若隱若現的影子在。
終南山出口的一片草坪,原本是荒涼的曠野。
此時,卻一反常態的人聲吵雜,東—群,西一群人,個個面色凝重,聚精會神向那僅有一條棧道的山路張望。
離谷口最近的是一位長鬚飄飄的赤面僧人,杏黃僧衣,肩上斜披著大紅袈裟。急躁地不時抖動手上錫杖。
他瞧了下將要正午的太陽,大步走向斜倚在一株如蓋黑松蔭下打坐的老尼道:“了緣師太,你的消息真的不會有誤嗎?那小子該出山啦!”
了緣師太微睜著本來閉目養神的眼睛,也有焦急之色道:“應該不會有誤,青雲大師,你遠從峨嵋趕來終南,何必急在一時片刻?”
那名叫青雲大師的和尚,將手中錫杖在地上著力一震,沉聲道:“想不到貧僧是八十歲老漢倒崩孩兒,一大堆老一輩的在這荒郊野外等那個臭小子。”
正在這時,人堆中有人道:“來了!來了!”
草坪上一陣騷動,分聚在各處的人,一齊擁向終南山棧道出口處。
棧道出口處,五匹駿馬,一輛錦車,蹄聲得得,車軸轔轔,緩緩馳出。
青雲大師早已不耐,斜揚錫杖越過眾人搶上前去,厲聲喝道:“常玉嵐,灑家在此等候多時,下馬!”
常三公子群目四顧,不由甚為訝異。
偌大的草坪之上,原來一字排列著百十來人,而且全都是叫得出字號的武林高人、知名人物。
他認得出,大聲喝叫自己下馬的,乃是四川峨帽羅漢堂首座青雲大師。
青雲大師論武功,算不得—流高手,然而,峨嵋一派列為名門正派,這位大師對佛學的精研,乃是獨一無二的無上權威,望重江湖的前輩人物,妒惡如仇,性如烈火。
常家與方外之人很少往還,但與峨嵋的青雲大師,卻不時走動,因為常三公子的祖母常太夫人乃是佛門信徒,對於青雲大師十分尊敬,常三公子小時,曾隨祖母遠上峨嵋金頂,也曾拜見過這位佛學大師。
對著豎目橫眉,完全不似出家人的口吻,常玉嵐大為驚異,強撩下怒火,笑道:“原來是青雲前輩,別來無恙!”
青雲大師冷冷一笑道:“你還認得貧僧?”
常玉嵐忙道:“大師風采依舊,晚輩當年隨侍家祖母曾在金頂打擾,怎能忘卻?”
“好!”青雲大師怒氣稍為收斂,收了當胸錫杖,朗聲道:“小施主難得沒忘那一段香火之緣,老衲就要討個薄面了!”
“敬請大師指教!”
“三公子,本門有一冊殘經舊頁,乃是開山祖師所抄,在峨嵋來說,乃是木之本水之源……”
常三公子忙接著道:“這個晚輩知道,是貴門相傳一千餘年的鎮山之寶,大師為何忽然提起此事?”
青雲雙眼一瞟常玉嵐,且不回答,卻又緩緩地道:“三公子說的對,在本門是前傳後教,但在金陵常府,卻是毫無意義對嗎?”
“我不明白大師的意思!”
“哦!那老衲說出來,恐怕……”
“恐怕如何?”
“恐怕有些不便。”
“大丈夫做事如青天白日,事無不可對人言,大師但說無妨!”
青雲大師突然將手中錫杖一掄,大聲道:“貧僧也不怕丟盡峨嵋的面子,八月中秋後一日,你夜闖峨嵋,用調虎離山之計,將本門佛經偷走,難道想賴嗎?”
“此話從何說起?”
常三公子騰身下馬,臉上變色。
不料,青雲大師左手一招,從他身後出來一位灰布憎衲的中年和尚,打著問訊高聲道:“弟子靈空在!”
青雲指著常玉嵐道:“那晚打傷你搶去佛經的可是此人?”
靈空掃視了常三公子一眼,毫不猶豫地說道:“正是他!弟子與他接了三招,被他一劍打……”
“退下!”青雲大師冷冷一笑道:“三公子,你常家好劍法,當然不是我們峨嵋第三代弟子所能接得下的。多謝你手下留情!”
“天大的誤會,大師……”
“三公子,首先貧僧要表明,並無尋仇生事之心,只要交迅本門祖傳抄本,其餘的事也就在其次了!”
常三公子連連搖頭道:“中秋節後一日,在下從汴梁出發,前往盂津,何能遠去峨嵋,大師務必要……”
“哈哈哈!想不到江湖上的一些彫蟲小技,常三公子也拿來欺騙老衲,你聲東擊西,故佈疑陣,連三歲孩童也瞞不過。”
“大師未免太也武斷了!”
“口說無憑!”
“無情刀紀無情可以作證。”
“紀無情現在何處?”
“他……”
“你們狼狽為奸,就是姓紀的小輩現在出面,也難使老衲相信,常老三,你們先殺武當高手,後傷丐幫長老,想不到找上峨嵋,算你找錯了人,摸錯了門。”
他口中說著,腳一步步向常三公子逼近,雙手橫端錫杖,大有以武相見之勢。
常三公子一見,不由暗暗納悶。
事實上,對於峨嵋殘經的事,乃是八竿子打不到的,為何會弄到自己身上來呢?
最令人為難的是,青雲大師一向性情耿直,也不會平白無故地入人以罪來挑事找岔。
而且,一門鎮山祖傳之寶失落,在武林相沿的習慣上說,可是非常不光采的事,青雲更不致於以此為藉口大興問罪之師。遠從峨嵋找上終南。
他一面想,一面也悄悄地蓄勢待發。
青雲大師凝目聚神,抖動手中錫杖,悶聲喝問:“常老三,你以為老衲手中的錫杖不利嗎?·
常玉嵐淡淡一笑道:“在下與大師無怨無仇,並無交手的理由。”
“小輩,嘴硬!”
青雲大師已然無耐,喝聲中舞起丈二長的錫杖,一招“漫天花雨”,銅環連響,認定常三公子砸下。
常三公子一見,冷冷一笑道:“真的動手?”
話聲中兀自屹立不動,只等錫杖夾著破空勁風襲來,眼看就要砸實,方才擰腰移位,斜地裡飄出丈餘。
“大師,在下確實不知此事,不要苦苦相逼!”
青雲大師一招落空,焉能罷手,順勢雙肩著力,將眼看落實的錫杖硬生生收住,橫掃向常三公子的中盤,來勢既猛又快,聲勢驚人。
常三公子見他出招凶狠,形同拚命,手上又無兵刃,只好平地上提,高縱丈餘,巧巧閃過。
青雲大師彷彿勢在必得,急怒之下出手,一時收勢不住,但聽“轟隆”一聲,錫杖掃在一株碗口粗的大樹之上。
那大樹齊腰而斷,殘枝落葉飛舞。
常三公子不由勃然大怒,一舉手,向錦車上喝道:“蓮兒,劍來!”
就在此刻,一條快如驚燕的紅影,從錦車中掀簾而出,凌空略一疊腿,像支利箭,直向青雲大師撲去。
常三公子一見,心中暗叫了聲:“糟!”
這時,但聽青雲大師慘叫一聲:“啊呀!”手中錫杖拋出五丈之外,雙手掩面,鮮血從手指縫中滲出。
場子中,峨嵋雪山兩派僧尼,刀劍齊出,同聲吼叫。
常三公子接過蓮兒拋來的長劍,尚未出鞘。
南蕙一發不可收拾,但見她雙掌連振,分合之間,人如一道紅練,不分青紅皂白,遊走在百十憎尼之中如入無人之地。
暴吼連連,哀號四起。
常三公子忙不迭挺劍上前,他既怕兩派人馬傷了南蕙,又擔心南蕙在父親剛剛遭人暗算,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洩之下放手而為,與各大門派結下深仇大恨,因而無以收拾。
果然不錯。
南蕙用血魔神掌出其不意地擊死了青雲大師,哪管三七二十一,悶聲不響,迎著兩派徒眾招招著力,式式落實。
峨嵋、雪山兩派人馬都是二,三代弟子,武功雖各有專長,但對於南蕙的“血魔神掌”可說完全不知。
而南蕙早在常玉嵐與青雲大師喝叱怒責之際已是不耐,她從未在武林行走,對於什麼門派一概不知,也就不考慮後果。
好不容易聽常玉嵐向蓮兒要劍,心想是要動手了,故而,擒賊擒王,出手先認定青雲大師全力一擊。
南蕙在洗翠潭練了十餘年,何曾有一展所學的機會,一旦出手得勢,更加形同瘋虎,一連擊死了七八人,兀自全力而為。
常三公子晃劍逼退眾人,探手抓住了雙目發赤的南蕙,低聲道:“蕙姑娘,住手!快住手!”
南蕙愕然道:“常大哥,他們欺負你,我不會放過他們的。”
常玉嵐忙道:“誤會!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正在此時,雪山神尼了緣師太先前因為眾人亂成一團,無法插手,此時揮手攔住眾人,迎著常玉嵐道:“阿彌陀佛!小施主,
今天之事不知你要如何交代?”
南蕙柳眉一掀道:“憑姑娘的一雙血魔掌交代!”
她這一點明“血魔掌”三宇。整個草坪上百十人全都噤若寒蟬。
連沉著冷靜的了緣師太,也不由面露驚愕之色,對著南蕙道:“姑娘說的是血魔掌?”
南蕙嬌叱道:“不服嗎?”
了緣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姑娘與常大俠如何稱呼?”
“我是他妹妹,他是我常哥哥,又是好朋友,怎麼?”
常玉嵐來不及開口,事實上也不能分辯,當然也無法否認。
了緣師太面帶戚容,對著南蕙道:“出家人今天算開了眼界,總算親眼看到了六十年前血洗武林的血魔掌,多謝姑娘!”
“你要怎樣?”
“畢生難忘。”
她說完了這四個字,手中拂塵微楊,對著圍繞在她身後峨嵋、雪山兩派僧尼,大聲道:“走!”
南蕙不明就裡,忽地一彈身攔住去路,道:“走?想跑!”
了緣冷然一笑道:“常三公子,是趕盡殺絕還是殺人滅口?”
常三公子急忙攔在南蕙的身前,對了緣師大道:“神尼,千萬請不要誤會,蕙姑娘她並無歹意!”
了緣淡淡地道:“這是金陵常家的事,方外人並不是怕死,武林中自有一個公道,你常三公子要留下我這個臭皮囊,只管吩咐!”
常三公子心知這件事必然使常家背上黑鍋,但是事已至此,已無法解釋,因此也苦苦一笑道:“今日之事,由常某負責,師太如何想,常某也管不到,你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