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二
第二十二回 金陵世家基業危
雨已停歇,碧空如洗,星月滿天。
常三公子原路向“順風客棧”折回,紋風不驚,回到房內才略略舒了口氣,和衣躺下,原想假寐片刻明天趕路。
他滿腹心事,一時思潮起伏百感交集。
先前是為了擔心金陵常家發生事故,而今,又加上江上寒兄妹所帶來老父失蹤的惡訊,怎能安下心來入夢?
眼看東方發白,窗柵上透著亮光,按照往日的情形,蓮兒必已起床打點車馬叫起眾人,然後才送來梳洗用具,侍候自己梳洗。
既然一夜沒有闔眼,索興先就昨夜用過洗臉盆內的水胡亂抹了一下臉。
奇怪的是,洗好臉,太陽已高高昇起,還沒聽見左右廂房中蓮兒他們的動靜,常三公子直覺的感到事情不妙。
一念既起,哪敢怠慢,推門而出。
但見西廂門大開,原來住的四個刀童與紀無情無影無蹤,只剩下一些衣物,凌亂地拋散地上,顯然出了岔子。
常三公子急忙折身推開東廂房門,蓮、菊、蘭、梅四婢,以及南蕙正睡得香甜常,每個人臉上發紅。這是不可能的事。
蓮兒等四婢不是貪睡之人,而且每人都有極好的武功修為,何至於常三公子推門而入竟然不覺。
尤其是南蕙姑娘,一身功夫已不下於一般一流高手,自幼生長在洗翠潭,十餘年早起成了習慣,絕對不會有此異常現象。
常三公子聳聳鼻頭,微覺有一絲沁人香息直透腦際。
他悚然一驚,連忙推開窗戶,一雙大袖迎空舞動,趕散縈繞在房中那陣怪異香息,一面大聲喊道:“蓮兒!蓮兒!”
片刻,蓮兒才幽然出了口悶氣,揉揉睡眼,一咕碌坐起,她看見常三公子站在房內,不由臉上變色,愕愕地道:“公子,是什麼時候了?”
常三公子悻悻地道:“蓮兒,虧你跟我闖南到北,著了別人的道兒,竟然一點也不知道,要是人家要你們的命,恐怕你們的腦袋早在別人手裡了,真是替金陵常家丟臉!”
蓮兒雖然是常家的女婢,一則是她心思敏慧,善解人意,凡事都有條有理,二則常三公子對下人十分厚道,從不喝叱責罵,平時連一句重話也沒說過,如今森嚴厲色的責備,算是破題兒第一遭。蓮兒既悔又羞,不由滴下淚來。
此時南蕙與另外三婢也倏然醒了來。
南蕙莫名其妙地呆呆望著常三公子問道,“是怎麼一回事,我糊糊塗涂的一覺睡到現在,姑娘姐姐哭什麼?”常三公子又好氣又好笑道:“我的好姑娘,你們都中了人家的悶香啦!”
“悶香?悶香是什麼?”
“跟你說不清楚,悶香就是把你迷昏過去。”
“迷昏過去幹嘛?”
蓮兒此時已下床四下打量,插口道:“公子,你房內可有岔子?”
常三公子突然沉下臉來道:“紀公子與四個刀童被別人劫走了,蓮兒,你們叫我常玉嵐如何做人?”
蓮兒四婢臉色大變,彼此互望一眼,沒人敢回話。
南蕙總算聽懂,不由叫道:“是誰?不劫走我們大姑娘,劫幾個大男人幹什麼?還有一個瘋子。劫去看他們怎麼辦?”
常三公子心中不由一動。
南蕙口中的“瘋子”二字,觸動了他的靈感。
“瘋子”就是“狂人”。
江上寒來得奇怪,他第一次的拜訪,莫非有兩個目的?
第一目的是來探聽虛實,存心用“失蹤”的悄息引走常三公子,第二目的,是要劫走紀無情。
因為從江上碧口中說出的“迎接堡主”,含義不正等於迎接狂人嗎?
況且,假若江上寒不是擄去紀無情的歹徒,他為何爽約?
又在聽雨樓故弄玄虛,不但避而不見,又唆使江上碧糾纏不已,分明是要耽擱時間,好從容下手。
常三公子越想越覺得不是巧合,他對蓮兒道:“你們不要聲張,也不要亂動,我去去就回來!”
這時已是近午時分,常三公子快步出了客棧,直向城西聽雨樓而去。
偌大的宅院依舊,原來本是空屋,左右無人,常三公子越牆而進,聽雨樓已是人去樓空了。
常三公子十分懊悔,只恨在情急之下,當時絲毫沒有江上寒的破綻,以致一子走錯滿盤皆輸。
最使常三公子為難的是,中途路上不知何去何從。
金陵家中雖意料父親失蹤是江家兄妹捏造的謠言,用以調虎高山的騙局。
但是百花夫人的訊息,司馬駿的消息,應該勿庸置疑,自己必須趕回。
但紀無情乃莫逆之交,武林中沒有不知道紀,常兩家是通家之好,更知道紀無情、常玉嵐是生死不渝的好友。
而今,明知道他被人擄去,自己焉能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可是,要向哪裡去找呢?
江上寒兄妹並不是武林知名人物,狂人堡更是從未聽說過的,是一門一幫的代字,或是地名呢?
常三公子垂頭喪氣地回到客棧。
但見南蕙與蓮兒等一個個面帶愁容,不言不語,不由道:“不怪你們,著了別人的道兒的是我,要是昨夜我不離開客棧,也許不會發生這等事。”
南蕙皺起眉頭道:“到底是怎麼了嘛?常大哥,把我悶死了,蓮兒她們也不說,你也不說!是准這麼大膽,告訴我,我把他的心挖出來!”
常三公子搖搖頭道:“不是不說,是我們誰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幹的?”
南蕙無奈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常三公子略一沉吟,片刻才道:“我們上路吧!”
一別故鄉多年,常三公子是近鄉情怯,恨不得早個—時半刻先到家內,以安慰依舊盼望的老母,探視傳言失蹤的嚴父。
因此,舍車乘馬,策騎先行。
常家的府第建築在莫愁湖畔,遙望棲霞山,華廈百間櫛次鱗比,世家庭院,乃是金陵城的勝地。
常三公子沿著湖畔青石板路,蹄聲得得,片刻已到了自家門前,棄鞍離鐙。
但見飛簷依舊,獸角不改,老家人常福揉揉老眼,一見是三公子回來,笑得臉上堆滿了笑容,伸手接過馬韁,喜不自勝地叫道:“三公子回來啦!阿彌陀佛,老夫人這一下可就放心了!”
常三公子也笑道:“常福,老夫人可好?”
話沒落音,大公子常玉峰已大踏步跨出門來,朗聲說道:“三弟,娘在大廳等著你呢!”
“大哥!”常三公子深深一揖,搶著上了大門台階:“娘知道我回來了?”
常玉峰神色肅然,並沒還禮,也沒因離家已久回來的愛弟而有歡欣之色,只淡談地道:“你在對江下關,已有人來報訊,娘料著你該到了!”
說著,兄弟二人穿過屏風,過了花廳。
正廳上,常老夫人當中正襟危坐,常家老二常玉岩夫婦在右,玉峰的夫人在左,兩廂是家丁僕婦,一齊望著院落內大步走進的兄弟二人。
常三公子心中不由嘀咕,因為自己母親上首的虎皮文椅空著,分明老父不在家中,難道說真的如江湖傳言“失蹤”了嗎?
想著,腳下未停,已越過九級石階,跨進大廳門檻,屈膝跪在地上,口中朗聲道:“孩兒叩見娘!”
常老夫人照平常的習慣,應是連忙叫他免禮,然後叫到身邊,親手撫摸著愛子,慈祥地詢問在外的遊蹤。然而,今天沒有。
常老夫人揮揮手,對兩側侍候的家門僕婦道:“三公子回來了,你們都看到了,各自去吧!”
“是!”
眾僕婢轟雷一聲,由兩廂迴廊散去。
常三公子沒見到老父,已是心神不安,入得廳來,又發現從上到下人人面色凝重,更加吃驚。
此時見母親摒退了下人,又不叫自己站起來,料定必有重大事故,仰臉道:“娘!您老人家金安!”
不料,常老夫人勃然變色,右手猛地一拍太師椅扶手,怒不可遏地道:“你這個逆子!你還記得有我這個老娘,你還記得你是常家的人?你!有了你這個不孝兒孫,我會安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