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
林煌聽他的話中隱含玄機,仔細—思忖,不禁身上冒起了冷汗,追問道:“老前輩,你是說敝門已經有白氏家族的人潛入?”
鄒武冷笑道:“老夫可什麼都沒說……”他目光—掃鄭君武和趙恨地,道:“當年之事,錯全在你們,你們既經挫折,便當隱姓埋名,從此不再履足江湖,或者退回你們的老巢,可是你們卻不圖如此,反而想爭霸江湖,用那些年輕人的頭顱,來作為你們的踏腳石,讓他們的鮮血來染紅你們的名號,林煌,你想想看,這樣值得嗎?”
林煌默然傾聽,不敢反駁。
鄒武輕嘆口氣,道:“老夫自早年前隱跡江湖,便已不沾血腥,這次實在是不忍心再見江湖殺孽,所以才苦口婆心的勸你們……”
“哈……”一縷笑聲似是來自天宇,又似傳自地闕:“老叫化,你活得愈老,愈是婆婆媽媽起來,跟這些執迷不悟的魔崽子有什麼好說的?還不快回來喝酒?不然抱雲子那老傢伙,又要找我下棋了……”
丐仙鄒武仰首而視,洞中眾人但見他的嘴唇微微啟動,卻不聞聲音發出,知道他是以類似“千里傳音”或“傳音入密”的功夫,將話語傳出。
當丐仙鄒武停止了嘴唇蠕動的動作,接著便聽到一聲敞笑在洞中迴蕩:“千不該,萬不該都是我不好,一時意氣贏了甄道友三手棋,以致抱雲子說我棋藝大進,非逼我下一局不可,老叫化,你想想看,我那兩手臭棋,怎是抱雲子的對手,這不明擺著要我丟臉嗎?你還不快回來解圍,我可要罵人了。”
丐仙鄒武哈哈一笑,道:“老魔頭,誰叫你又逞能了?活該你耍受點罪……”
北海魔尊羅岳不知人在何處,卻以傳音之術,將話聲從谷中傳入洞裡,使人聽了,彷彿他就在身邊一樣。
但聽得他呵呵一笑,道:“老叫化,你要讓老夫受罪,老夫就拿你的葡萄美酒出氣,非喝光不可!”
丐仙鄒武笑道:“你儘管喝就是了,反正老夫也就只有那麼半壇了……”
北海魔尊羅岳接著道:“老叫化,你在棲霞峰左第五株松樹底下,還埋著有一壇‘金波玉露’,老夫也一併喝了……”
丐仙鄒武沒等羅岳這句話說完,已急得幾乎跳了起來,嚷道:“老魔頭,你可千萬不能動我的‘金波玉露’,不然我可要跟你拚命……”
北海魔尊哈哈大笑,道:“那你快回來替老夫解圍吧!”
話聲方落,丐仙鄒武還沒接上去,只聽得一聲緩和低沉的話浯接連響起:“鄒老哥,別聽老魔頭的恐嚇,老夫替你守著他,諒他也不敢去挖那壇‘金波玉露’!”
鄒武接聲道:“程老弟,多謝了!”
那說話之人,顯然便是昔年雁蕩殲魔,後來縱橫海上的巨劍神君程無忌。
但聽他敞笑一聲道:“謝什麼?你老哥替我找了這麼可愛的一個徒兒,我還沒謝你呢……”
丐仙鄒武道:“程老弟,葛仙童乃是老夫昔年故人之後,青城葛朴之遺腹子,今日能找到他,並且將之交給你,老夫平生之願已下,該謝你才對……”
北海魔尊羅岳的話聲又接連的響起:“海盜頭子,你聽到沒有?老叫化將那小子交給你做徒兒,根本就不存好心,你還謝他個屁,不如我們去挖了那壇他視若命根的‘金波玉露’,大夥喝了……”
丐仙鄒武幾乎跳腳,道:“老魔頭,你千萬不能這麼做,否則我跟你沒完沒了。”
一聲爽朗的話語有如金石相擊,在洞中響起:“老叫化,你別聽老魔頭的空言恫嚇,貧道將他拉到棋枰旁,便夠他頭痛了,他哪還有空去偷你的私酒喝?”
北海魔尊羅岳嚷道:“假雜毛,你饒了我好吧?我認輸總行了吧?”
話聲一頓,再也聽不到抱雲子和羅岳說話了,鄒武舉起酒葫蘆,喝了兩口酒,只聽巨劍神君程無忌傳音道:“鄒老哥,你放心處理你的事,那老魔頭已經被抱雲子假雜毛拉去下棋了。”
丐仙鄒武道:“程老弟,我有半盞茶光景就回來了,你等我一下,我還有話要跟仙童說。”
程無忌道:“我在裁雲小築等你。”
語聲一停,洞中又回覆寂靜。
但是洞中的林煌等人,心情卻依然激盪不已,沒有立刻平復下來。
他們不久前,從聚影壁上只見列入,而不聞其聲,此刻,卻聞其聲而不見其人。
但是那一段段嬉笑謔罵的對話,卻使他們覺得自己就處身其間一般。
須知像丐仙鄒武,極樂真人,北海魔尊,棋仙抱雲子,巨劍神君等人,都是遠離江湖數十年的前輩高人。
在武林之中,對於這些人的傳說,各有不同,但是都不能否認,他們皆已成為飛行絕塵,凌駕群雄之上的隱俠仙一流的人物。
這些人在眾多的武林人物中,獨特異行,超類拔萃,就如同遠離塵世的明星一般,發射出熠熠的光芒,照亮江湖。
江湖人對於這些人只聞其名,而不見其人,林煌和鄭君武還是在昔年習藝時,曾從其師託人繪製的當代奇人絹書中,見到這些人的面貌。
那時,由於他們距離這些劍仙緩的高人太遠了,只把這些人當作傳說中的人物,並沒受到什麼震撼。
如今,他們不但見到了活生生的人,並且還聽到這些奇人在鬥嘴的話聲,明白這些劍仙依然有跟常人—樣的七情六慾,這種震撼就如重重拍岸的怒濤般,接二連三的擊打著他們的內心……
尤其是林煌,一聽到丐仙鄒武提起葛仙童乃是他的故人之後,青城遺孤,更是覺得—股冷流從心底寒起,渾身都在微微顫抖起來。
鄭君武心中的震動未復,便見到林煌臉色發青,渾身顫抖,更加驚駭。
他急步上前,扶住林煌的身子,低聲問道:“三哥,你怎麼啦?”
林煌深吸口氣,道:“我……我的頭好暈,大概是內傷之故……”
丐仙鄒武冷冷一笑,道:“林煌,你也不用掩飾了,方才你的內傷固然重,卻也不會就此倒下,想必是聽到老夫提起青城血案之故,所以你一時心虛,以致才會有此現象……”
林煌苦笑道:“鄒老前輩,我……”
丐仙鄒武揮手道:“你不用害怕,老夫雙手已數十年未沾血腥,絕不會對你們下手,只不過仙童既已投入程老兒的門下,等他以後知道他葛氏一門的滅門血案,全是你們修羅門經手的,只怕他以後不會輕易放過你們。”
林煌和鄭君武全都怔在那兒,不知該要如何回答才好。
他們只覺心潮洶湧,不能遏止,彷彿眼前出現一幕極其悲慘的情景,葛仙童仗著一柄巨劍,衝進地下宮闕之中,將修羅門下大小一齊殺戮殆盡,血流成河……
但是他們意念一轉,又對此事存著一份僥倖之感。林煌忖道:“仙童才兩歲便被我攜至宮裡,本門上下都對他極好,或許他不會對本門施以如此殘酷的手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