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似愛而非
冬日的狩獵,往往都是圍獵,出獵一次,能吃上許多天。天冷,在雪地裡挖個冰窟,就能儲存食物,存著慢慢吃。
西山洞的人們冬日比較悠閒,悠閒的眾人,要麼在火坑邊烤火,慢悠悠幹著手頭的活,要麼鑽洞窟裡談情說愛,要麼乾脆就找個避風的地方蒙頭睡覺。
夜辰還沒渡過這樣悠閒的日子,他閒不住,星洞冬日的生活,比西山洞艱難許多,天天得找食物。夜辰跟長腳亦學習用矛——本來雍易要教他,但是雍易根本不會授學,跟黑獾學習動物足跡辨識,他很好學,而且聰明。
不只是如此,夜辰還特別勤快,時常出去撿樹枝、扛木頭,為主廳的大火坑儲備燃燒的材料。他很喜歡西山洞的生活,以致有時,他還會帶帶蛋兒等幾個小孩子。
年輕獵人們可不喜歡帶小孩,嫌棄他們愛哭鬧,覺得這是女人做的事,再說這難得的清閒日子,自然是找心儀的女孩談戀愛。
雍易最近跟朵朵走得近,朵朵和女伴們出去採集,將他喊上,他竟肯跟去。以前這種事,他總是拒絕,並說他是個獵人,到林子裡當然是去打獵,又不是去發呆。
午時的一場小雪停歇,夜辰坐在山頂,眺望遠處的林叢。那裡,是婦女孩子們採集的地方,雍易在那邊。
不狩獵的時候,夜辰發現他和雍易難以相伴左右,起先十分不習慣,漸漸也適應了。他初來西山洞時,雍易是他唯一相熟的人,多半是出於依賴。隨著居住時間長後,夜辰跟長腳亦,黑獾等人混熟,夥伴不再僅限雍易一人。
遠處,採集的隊伍慢悠悠回來,雍易扛著矛,走在最前面,他身邊跟著挽籃子的朵朵。兩人交談著什麼,模樣親近。
夜辰從山頂下來,見黑獾在附近砍伐木材,他走過去。黑獾發現他來,只抬了下眼,點個頭,他真是個寡言之人。
「這些木材要做什麼?」夜辰幫忙扶住樹幹,好讓黑獾用石錛砍伐。
「圍木欄。」黑獾收起石奔,「咔擦」一聲,大手摁斷樹幹。
夜辰想那需要不少木材,他留在黑獾身邊協助,將他砍伐好的木材收集在一起。
此時,雍易和採集隊伍已經來到洞口。雍易充當了保護者,得到女孩們的謝言和酬謝,他心中頗高興。
雍易進山洞,他不是坐下烤火,將身上因為雪融而潮濕的衣服烤乾,而是四處張望。一旁,長腳亦在和朱蕊閒談,朱蕊有一搭沒一搭的刮著獸皮,雍易問他:「夜辰呢?」長腳亦正在熱戀,哪有心思去留心他人的蹤影,回雍易一句:「你又沒把他寄我這裡。」
「雪才停,他會不會又出去撿樹枝?」雍易把上衣脫下,光著膀子烤火,他還不時往洞口外張望。朵朵拿來一件乾燥的皮子,體貼地披在雍易身上,雍易回頭看她,正見她微笑的臉龐。
雍易把皮子一攬,也不知道說什麼,覺得她人真好。
雖然跟她們去採集,自己無趣地趴在樹枝上睡著,但是下次如有需要,他還是可以再去充當保護者。跟朵朵在一起,雍易發現去照顧女人孩子,其實也沒那麼麻煩。
雍易喝著朵朵遞來的熱湯——近來他和朵朵走得近,其他喜歡雍易的女孩,則自動移情其他獵人,沒再搶著給雍易送湯,雍易目光仍在洞外探看,還念叨:「他是去哪裡了?早上也沒看到他。」彷彿很久很久沒瞧見他身影,本來以前總在身邊,心裡在意。
正在困擾時,就見黑獾和夜辰扛著木材返回,黑獾走在前,夜辰跟在後。雍易湯才喝一半,立即站起身喊他:「夜辰!原來你去砍木材了。」
夜辰走進洞穴,將木材卸下,抬起頭,雍易已來到他身邊。夜辰還以為他有什麼事,問他:「雍易,怎麼了?」雍易順手把手中的碗推給夜辰,笑語:「下雪了,你冷不冷,給你喝。」
夜辰覺得朵朵正在看他,他臉不知為何有點赧,他低語:「不冷。」雍易豈是個善罷甘休的人,把碗塞夜辰手裡,催促:「快喝吧,還有。」
與其就這麼杵在這裡,引人注意,不如早些將湯喝了,把木材扛走。夜辰端起碗,一口悶完,才意識到這湯很少,問他:「你是不是喝過了?」雍易蹲身,輕鬆抱起夜辰的木材,他說:「嗯,怎麼啦?」
他抬起頭,唇上還有油澤。想到他的唇碰過這碗湯,而自己的唇也碰觸了,夜辰就覺得有些不自在。
雍易攬抱木材,和夜辰前往豢養牲畜的洞窟,黑獾早已在裡邊忙碌。豬羊洞裡多出三頭幼豬,也不知道黑獾和他父親老木頭幾時捕獲。他們兩人擅長製作陷阱,捕抓幼獸。
夜辰過去幫黑獾用籐條纏綁木頭,協力製作一口木牢,用於關新捕獲的獵物。雍易看他們兩人默不作聲勞作,本是很無趣,但他就是沒離開。他逗著新抓來的小豬,拉尾巴,揪耳朵朵,弄得小豬們惶恐地哄哄叫。
以往,這豬羊洞裡,雍易可沒少來,近來惹禍少,才告別它。雍易放過豬仔,他伸展胳膊,漫不經心說:「可以把它們關在外頭,也用木牢關,能曬太陽,又不怕野獸叼走。」
他的一些話總是很隨意,想到什麼說什麼,而身為經常給豬羊割草喂食的夜辰,覺得可行,不過他說:「天這麼冷關在外頭會凍死。」
約定習俗的東西,不好去打破,這些豬羊是部族共有的財產。
「等天不冷不就行了,冬天很短。」雍易大大咧咧回道。
「不行,從不養外頭。」黑獾難得插一句話。
雍易一時覺得挺無趣,怎麼他們一個說法,再看兩人幹活配合得很好,他心裡沒來由心煩,轉身離開豬羊洞。他一走,夜辰又回頭看他,這才留意他披著條新皮子,看來朵朵又給他縫了件新衣。
真令人羨慕,就是星洞的羽環勇士們,也沒有這麼多衣服穿。一般人能有一套更換的衣物,也就足夠。像夜辰在星洞,只有一身破獸皮穿,每次洗衣服,都得編草圍裳替代。實在麻煩,所以他一度是髒兮兮的。
夜晚,夜辰往火堆裡添木頭,火光映著他,在洞壁上投下一個孤獨的身影。
洞穴中央北風呼嘯,雍易卻跟朵朵在大央石上看星星,兩人待在一起許久。
夜辰把皮子一卷,躺下身,他是側臥,一眼就看到對面雍易空蕩的臥鋪。他想起前幾天,雍易夜裡自擼的事,臥在附近的他聽到聲音,雖然雍易壓得很低。
雍易正值尋找配偶的年紀,以後會和朵朵在一起吧,夜辰如實想。
夜辰閉上眼,儘量不去想這些,能為西山洞人收留,他已心懷感激,不該再有其他企求。再說雍易是他的恩人,本該為他高興。
這夜氣溫較平時暖和,夜辰幾乎是被熱醒的,他裹著雙重獸皮,身旁還有燃燒的火堆。也可以說他是被雍易吵醒,因為雍易翻來覆去睡不著。
夜辰睜開惺忪睡眼,落目烈火熊熊的火焰,顯然有人才添加木柴,這人沒誰了,肯定是雍易。
夜辰問他:「雍易,你起來加火了?」
雍易回:「是啊,怕你冷。」
看來以往的夜晚,也都是雍易在夜晚加木柴,所以火堆到天明總還燒著。
雍易似乎很開心夜辰醒著,他立即翻起身朝夜辰走去。他蹲在夜辰身旁,用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夜辰蓋在肩上的皮子,這在夜辰看來舉止有些怪異。雍易低著頭,注視夜辰,他的氣息吹在夜辰身上,雙眼炙熱,彷彿能在夜辰身上燒個洞。
這夜本就燥燠,夜辰臉上有汗,他身體正在發熱,他斜睨雍易。不經意的一個小動作,看在對方眼裡,帶著份難以訴說的嫵媚。雍易突然把身子壓低,幾乎貼著夜辰,他拉夜辰的手,咬著他耳朵朵問:「夜辰,你能不能摸摸我。」
這一切發生地太突然,但夜辰還是消化掉雍易這句話,他臉漲紅。他想抽回手,但雍易抓得緊,掙不開。雍易的臉龐近在咫尺,他臉上也都是汗水,他挨靠的身體很滾熱。
夜辰沒說話,而雍易在牽引他的手,夜辰閉上了眼睛。雍易摟住他的肩,沉沉喘息。雍易的聲音就在耳邊,他的唇挨著自己的脖子,夜辰的氣息也跟著沉重起來。
雪夜裡,人們睡得死沉,雍易和夜辰住的次廳人少,分睡得開,不易被人察覺。火堆裡,木材燃燒,火星跳動。
夜辰把手在木頭上擦了擦,他腦中已有幾分清明,他沒去看雍易。雍易仍在糾纏夜辰,他隔著皮子,從背後將夜辰抱住,他說:「我也幫你。」夜辰抓住雍易手腕,不讓他碰觸,不過在力氣上他不及雍易。夜辰下巴激動揚起,挨靠著雍易的肩,將即將出喉的聲音一併吞下。
須臾,夜辰將雍易推開,低語:「回去。」雍易像似依依不捨那般放開夜辰,慢悠悠回到自己的臥鋪。他趴在地上看夜辰,火光下,他的雙眸幽深。夜辰不想被他看著,轉身側臥。
夜辰腦子還處於混亂,心跳急促,許久,他的情緒才平息下來。他想自己在星洞曾見過類似的事,不過是男子間偶有的慰藉行徑。
身體上的燠熱,此時已消散,舒適許多,夜辰漸漸睡去。
第二天醒來,夜辰不能直視雍易,躲避他視線,雍易卻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那般。夜辰看他又扛著長矛,護送採集隊伍出去,這次護送者不只雍易,有鹿角和莫蒙,還有一位總是帶條狗的少年,名叫狗牙。
冬天了,他們都已到尋找配偶的時候,只是西山洞的女孩數量確實不多,怕是得爭搶一番。夜辰對於男女之事,從來很漠然,他不曾對女子感興趣,也沒哪個女孩追求他。
夜辰拿根矛,本打算去找長腳亦,讓他跟自己比試。他朝長腳亦睡覺的地方走去,遠遠看到他還在被窩裡,並且他身下還摟著一個女子。
就不打擾他和朱蕊的好夢了。夜辰獨自在洞外揮動長矛,練習刺挑。
他練得認真,沒留意爪痕在旁看了許久,邊看還邊搖頭。最終爪痕實在看不下去,執著矛從洞口的石頭上跳下,一矛將夜辰打得連退數步。夜辰站穩身子,見是爪痕,十分高興,謙虛請教:「爪痕,你能教我幾招嗎?」爪痕嫌棄地瞅眼夜辰手中的普通木矛,冷漠著臉說:「去找朱矛崖拿根黑矛。」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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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上層薄雪的落日林,在晨曦裡顯得特別靜謐,林叢和河畔出沒的鹿群,給這份靜謐賦予靈性,很快也破壞了這份靜謐。
在獵人們的長矛和弓箭圍堵下,鹿群四散奔逃,驚得曠野鳥獸齊叫。
夜辰先是射出一支長矛,射中一頭馬鹿的腹部,繼而從背後拿來弓箭,又補上一箭。原本快速奔逃的馬鹿,應聲栽倒在河畔的水草叢,再無聲息。夜辰走上前去,將它打量,它的個頭特別大,以夜辰的力氣,他背不動它。
摸著馬鹿碩大的身子,夜辰想起曾經的狩獵夥伴胖木,也想起在星洞生活的小西。他已經好久沒見過他們,真正讓他牽掛的是小西,胖木不過是順帶想起而已。
「射中了嗎?」雍易扛著頭馬鹿,邁著輕快腳步朝夜辰走來。
夜辰向雍易展示他的獵物,嘴角微微勾起。他時常會對雍易露出笑容,雍易也發現了,夜辰最近心情不錯,還有他笑容很好看。
「不錯呀,用矛又用弓,一下子就死透了。」雍易察看獵物,辨認出這頭獵物的致命傷為箭造成,而木矛則用於創傷鹿,讓它流血虛弱,減緩它奔逃的速度。
「沒你厲害。」夜辰見過雍易獵鹿,他那手法相當高超,簡直跟兒戲似的。
「那當然,我以後可是會有一支朱矛的人。」一被誇,雍易就驕傲,尤其是被夜辰誇。
「得不惹朱矛勇士生氣才有。」夜辰笑語。
朱矛的繼承者,皆為朱矛勇士親自挑選。雍易雖然是朱矛崖的兒子,但總是挨朱矛崖訓,老爹對他似乎很不滿意。至於朱矛向吧,他更喜歡沉穩的黑獾,雍易又熊又皮時,也沒少挨他訓。看來真是人人嫌棄呢。
「夜辰,他們老訓我,一定是因為我比他們年輕時厲害多了。」雍易一手拽住鹿蹄,一手叉腰,話語狂妄。
「就你這樣,還想比我們厲害。」
夜辰頭上挨著一巴掌,回頭一看,是朱矛向。
朱矛向身邊跟著狗牙和莫蒙,他們三人,只有莫蒙肩上扛著一頭野豬。朱矛向負責傳授小年輕們狩獵技能,看來這次是帶莫蒙和狗牙去獵野豬。
「當然我再長大些,就能打敗他!」雍易才不信這個邪,哪怕每次跟老爹比試,都被他按地摩擦。
朱矛向去看夜辰的獵物,滿意地對夜辰點頭,他喊狗牙過來協助夜辰抬馬鹿。狗牙還是帶著他的狗,他本來是獵兔專業戶,冬日兔子少,就也出來獵鹿。他跟夜辰一樣都用弓,他身上只背弓箭,沒帶矛。
一眾獵人沿著河畔行進,狗突然吠叫起來,狗牙彷彿能聽到狗語般,警覺說:「小心。」
暮河對岸的林地裡,隱約出現幾個身影,那是星洞獵人。不過雙方離得遠,構不成危險。夜辰在這些人中認出了羽環虎和胖木,他們的身影很快隱沒林中。
「夜辰,還是那些人嗎?」雍易警惕,把長矛豎起。
「不是,是羽環虎。」夜辰淡然回道。
雍易認識羽環虎,對他印象還湊合,不在他的仇人歸類裡。他眼裡的星洞人,分為:普通星洞人,一起欺負夜辰的星洞人。
朱矛向率領眾人沿著河畔離開,他們扛著獵物,滿載而歸。
回到西山洞,夜辰將獵物卸下,落地歇息。他剛坐下,就有個女孩給他遞來一碗熱湯。這女孩常給夜辰遞湯,她身子乾巴巴,頭髮像草,有雙黑亮大眼睛,她叫嗦嗦。名字來源自她腰間掛的一串小石子,走動時會發出「嗦嗦」的聲響。
夜辰接過熱湯,用溫和的目光看著女孩,女孩朝他露齒笑,夜辰也微微笑了。夜辰在星洞常年受人排擠,所以來西山洞後,只要別人對他好,他也會待他們好。
傍晚就餐,嗦嗦就坐在夜辰身邊,夜辰割肉吃時,不忘割一份給她。
「夜辰,我也要。」雍易把他的大碗往夜辰跟前湊,說得相當自然。也不想想他是高壯男子,手臂結實,根本不用人代勞。
看他用粗實的手臂抓住一隻碗向自己討食,夜辰不想引人注意,迅速從烤全豬上割下一大塊肉,塞給他。
把烤肉放雍易碗裡時,夜辰發覺朵朵在看他,他莫名心虛,避開她目光。
朵朵靠在雍易身旁,她的手撫摸他臂膀上的肌肉,像摸著自己的所有物。雍易似乎已習慣朵朵對他的體貼,相當自若。看他們兩人在一起模樣,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們肯定去過雨洞。
夜晚,雍易和長腳亦帶上朱蕊、朵朵,結伴到山頂上去,也不知道幹什麼。在洞穴裡能聽到山頂有人在吹陶號,然後吹陶號的人,被正要休息的朱矛崖訓斥,想必是雍易。
夜辰裹著皮子臥下,他不覺陶號聲吵,卻彷彿是被勾起了什麼聯想。他看到乾涸的河流,枯黃的草木,野獸的屍骨遍及曠野,而那些白森森的屍骨裡,夾雜著幾塊特別的骨頭,那是人類的骨骸。
陶號聲遠去,夜辰也睡著了。
夜辰再次醒來,被雍易弄醒,他又來了……
兩人蒙在被子下,相互紓解,夜辰的口鼻貼在雍易胸口喘息,手指緊緊抓住他的手臂。雍易低頭,氣息吹在夜辰臉上,呼吸聲急。夜辰不敢抬眼去看對方,他知道兩人的臉龐近在咫尺,再貼近些,怕是要碰到對方的唇。
雍易是個話多的人,但這種時候他往往不怎麼說話,大概他自己也挺困擾吧。他們只是聽從了本能,如果把這事往腦子一過,連雍易那樣粗糙的人也會覺得怪。
兩人都光著上身,肌膚相親,雍易的身體滾熱得嚇人,他的臂膀攬住夜辰的肩。他似有餘韻,尚不肯放開。
「走開。」夜辰低語,推開雍易。他怕被人發現,雖然夜深人靜,四周昏黑。
雍易用臉蹭了蹭夜辰的脖子,才迷戀不捨,將他放開。夜辰的困擾,或說懊惱正在與日劇增,但每每雍易難受地來找他,他總是縱容他。
「雍易,我問你。」夜辰終究沒忍住,說去心裡的話。「啊?」雍易坐在夜辰身邊,捋他的髮辮,想他額上都是汗。
夜辰把雍易的手撥開,拉皮子將自己裹嚴實,他儘量平淡地問:「你常和人做這種事嗎?」雍易搖頭,把腮幫子一托,垂眼看火光下夜辰的臉龐,他很自然回:「沒有,就跟你。」隨即,他似乎為自己的回答而困擾,他又問:「夜辰,怎麼了?」
夜辰決定不打算再去想這事,他閉上眼,輕語:「去睡吧。」
雍易回到對面臥下,不時朝夜辰那邊看,雖然只能看到他的背部。他想夜辰是不喜歡嗎?可是,他也不像不喜歡的樣子啊。
也許是夜辰這夜的話,讓雍易把他們的事過了腦,以他的認知,他覺得確實不大對,他應該去找朵朵。於是他跟朵朵走得更近乎,正好冬日無事,兩人甚至一起出去抓魚,採花。
夜辰也忙著自己的事,他跟爪痕學矛,熱衷跟長腳亦比試,他已不再輕易被長腳亦打倒。不練矛的時候,夜辰會坐在火坑邊製作工具,給西山洞的熊孩子們做彈弓,或者幫女孩們敲製刮削器。
嗦嗦用來剝動物皮的刮削器,便出自夜辰的手。輕便順手,鋒利好用。
這日,嗦嗦在火坑邊製作燻肉,夜辰在火坑邊削羽桿,製作箭羽。燻肉的味道引起夜辰注意,嗦嗦把一塊燻製好的肉拿給夜辰,靦腆說:「夜辰,你吃。」
夜辰接過,咬上一口,咀嚼品嚐,味道很好。
同樣在製作燻肉的阿桑,意味深長地對夜辰說:「嗦嗦做的燻肉好吃,你以後可就天天都能吃了。」夜辰知阿桑的意思,深覺她有所誤會。
夜辰專注於吃手中的燻肉,他想起,他第一次吃燻肉,還是雍易給的一條燻豬腿。
想到雍易,雍易就出現了,他提著裝魚的草簍回來,身邊跟著朵朵。他們最近真是形影不離,時時刻刻在一起。
於是夜辰看雍易和朵朵,雍易看夜辰和嗦嗦,兩人沒打招呼,彷彿各自都不大自在。雍易和朵朵在另一處火坑處理他們抓來的魚,然後烤著吃,沒分夜辰一份,虧嗦嗦還拿燻肉分他們。
這夜,悠閒的西山洞人在火坑邊跳起了舞,也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夜辰不會跳,被莫蒙拉過去,手牽手教他跳。其實很簡單,也就把雙手揮動,踩踩腳。人們敲擊石片,吹陶號,搖陶響,弄出雜亂的聲音。
跳了一會舞,夜辰發現雍易和朵朵都不見,他四處尋找。在燈火闌珊之處,見雍易拉著朵朵的手行進,走在前往次廳的走廊裡。夜辰離開跳舞的人群,悄悄跟上,最終見他們接近雍易位於高台的臥鋪,但他們沒停在那裡,而是一併鑽進洞壁下的通道,那裡通往雨洞。
夜辰頓時覺得彷彿被人狠揍了一拳,或者誰把他心臟狠狠掐了一下,夜辰感到很不舒服,他靠著石階坐下。他對面便是歡喜跳舞的人群,他有游離眾人之感,他們的快樂都與己無關。
夜辰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腦中空白,直到雍易和朵朵的身影再次出來。他們一前一後從通道裡出來,雍易衣衫不整,朵朵披散著髮,臉色潮紅。兩人看樣子是要朝夜辰這邊走來,夜辰才想起他坐在石階上,連忙起身避開,回到跳舞的人群裡。
「夜辰!」嗦嗦找到夜辰,似乎很高興,她問:「你會跳鹿舞嗎?像這樣。」嗦嗦把兩隻手放在頭上,充當鹿角,往前笨拙地跳了兩下。
夜辰的嘴角微微勾起,那笑容看著很憂傷,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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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入睡時,雍易覺察不對勁,夜辰拉離和他的距離,兩人的臥鋪之間能橫頭長毛象了,而且只給他一個硬直的背影。雍易本就有些沮喪,而這份沮喪和夜辰有關,於是他把被子一卷,也背對著夜辰躺下。
他像似很苦惱,身子翻動,未幾,他騰然坐起。他朝夜辰看,張嘴想問點什麼,又作罷,無奈地躺下。
沒多久,雍易還是出聲了,他喊:「夜辰,你睡了嗎?」
夜辰沒好氣回:「睡了。」
雍易高興地爬起來,跑到夜辰那兒,他的手還是不規矩地摸向夜辰的背,身子一點點挨靠。夜辰的背繃得死死地,並且拳頭握起,不過夜辰還是忍住沒揍他,只冷聲斥他:「走開!」
原本歡喜的雍易,把手縮回,頹然坐下,再不敢胡來。但他又不死心,他偷瞥夜辰臉色,試探地問他:「摸摸嗎?」夜辰感到一份無力感,可能是懊惱極了,反倒冷靜了,他默然。
雍易看夜辰冷似霜的臉,知曉他拒絕,他苦惱喃語:「可是我很難受呀。」
夜辰大力拉動皮子,將耳朵矇住,連頭都裹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雍易才沮喪離開,返回自己的臥鋪躺下。此時的雍易,還不知道夜辰對他的「冷酷無情」,會從今夜開始。
漫長的冬日還在繼續,夜辰開始天濛濛亮就起來,到洞外的雪地裡揮矛練習。他練得刻苦,進步很大,爪痕站在他身後看時,偶爾還會讚許地點點頭。
夜辰抱矛坐地歇息,大汗淋漓,彷彿身體裡過剩的精力,都已被發洩出來。近來,他唯有精疲力竭後,才能有舒暢心情。
他的刻苦,引起朱矛崖和朱矛向的注意,於是長腳亦又被喊來跟夜辰比試。
這次,夜辰和長腳亦不相上下。
朱矛向朝洞穴內喊:「把黑獾叫來。」
剛睡醒,懶洋洋的黑獾走了出來,他接過朱矛向遞來的黑矛,朝夜辰走去。他打量已經做出打鬥準備的夜辰,他抬眼說:「夜辰,你打不過我。」
夜辰眼神堅定,啟唇:「試試。」
那就試試吧,黑獾喝叫一聲,將長矛刺向夜辰,夜辰敏捷躲避,才意識到,他遇到的對手鬥志遠勝於長腳亦十倍。
長腳亦打著哈欠,在一旁邊觀看,他邊搓手邊抱怨:「幹嘛每次都喊我。」他抱怨歸抱怨,不敢在老爹朱矛向跟前大聲說,他和夜辰打平手時,深感挨了老爹一記凶狠眼神。
雪地上,黑獾揮動的矛桿打在夜辰腰上,將夜辰打得跪地。這一下看似凶狠,但熟悉黑獾的人知道,他顯然手下留情。要是使出十分力,夜辰已經飛出去了,非得摔得意識不清不可。
「夜辰,沒事吧?」長腳亦跑過去,想拉夜辰一把。
夜辰一時疼得站不起來,跪坐在雪地上苦笑:「沒事。」黑獾也過來,他扶住夜辰的細腰,隔著衣服幫他揉了兩下,他的力道剛好。夜辰感到好受些了,一口氣喘上來,這才由長腳亦將他拉起。
爪痕總結:「力氣差遠了,太瘦。」
朱矛向說:「不錯了,他原先矛都拿不穩。」
朱矛崖抱胸瞅上不遠處跟著採集隊伍的兒子,搖了搖頭,最近這小子非常不思上進。別人這麼刻苦練習,他整天跟著女孩們捕魚、採果,荒廢技能。
朱矛崖在手臂上敲著指頭,耐心等待雍易走來,等他晃來,朱矛崖叫他:「雍易,給我過來!」雍易平素像似誰也不怕,但對老爹多多少少有點畏懼,他扛著矛走了過去。
他一來,就見夜辰扶著腰坐在地上,他關切地問:「夜辰你怎麼了?」夜辰本來還在氣雍易,見到他靠近的臉,神情因在意而緊張,他言語不覺平和,回他:「沒事,剛才和黑獾比矛。」
雍易扭頭去瞪黑獾,怪他下重手,黑獾一副切磋就會受傷的拽樣。
朱矛崖命令雍易:「雍易,還過去,跟黑獾比試!」
雍易把扛肩的矛放下,原本吊兒郎當的樣子,在他揮動長矛那瞬消失無蹤。黑獾眼神凶悍,握矛的肌肉繃緊,也是一副躍躍欲試的好戰模樣。
兩人搏鬥,你來我往,每一次攻擊,每一次閃避都十分凶險,嚇得那些採集回來,在旁觀看的女孩們忙捂眼睛。夜辰痴痴看著戰鬥中的雍易,他的體魄如此剛健,身姿如此矯健,他那頭不羈的髮在風雪中甩動,夜辰的心也跟著顫動。他閉上眼,想起夜裡他近在耳旁的喘息聲,他貼上來的炙熱身體。夜辰握緊拳頭,將指甲扎進自己的手心,他胸脯起伏,像似要喘不過氣來。他閉上眼,努力讓自個平靜下來,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睜開眼,眼神清明,他在女孩中見到了朵朵。她果然也在,用著驚恐又擔慮的眼神看著雍易,她如此害怕,以致提草籃的手不停顫抖,卻還是勇敢的觀看。
一番打鬥,把雪泥揚散一地,最終雍易制服了黑獾,他的矛刃逼近黑獾的脖子,又緩緩收了回去。黑獾輸得服氣,平靜坐在地上,仰頭看雍易。雍易伸手拉他,他握住他的手,順勢起身。
「雍易真可怕,我上次和他比矛,被追得爬樹。」圍觀的鹿角咋舌,想起痛苦的記憶。
「我跟他打,他一下就把我擊倒,手都震麻了。」狗牙抖著手,彷彿此時那種麻疼感還在。
「……」朱矛崖仍是抱著胸,本想讓黑獾好好教訓這小子一頓,不想他近來還有長進。看來要教訓他,得自己下場才行。
見朱矛崖摩挲他的朱矛,雍易已有警覺,恨不得拔腿就跑,他急忙擺手說:「不打了,我肚子餓死啦。」朱矛崖濃眉一挑,嚴厲地瞪著兒子,他說:「吃飽了,再來。」
沒多久,洞穴裡就充溢著食物的香味,眾人聚在一起,飽食一頓。雍易舒適地靠牆歇息,他身邊,朵朵在幫他的手臂塗藥,他手臂被黑獾的矛打著一下,有些紅腫。雍易說:「不用擦,又沒流血,皮都沒破。」
朵朵還是耐心幫他擦藥,擦得很仔細。
夜辰用手摸摸自己的腰側,他感到疼痛,他先前掀衣看過,淤青一大片。他從懷裡摸出兩三片草藥葉子,放口中咀嚼,他是個常受傷的人,知道哪種這類傷怎麼醫治。
雍易眼尖,見夜辰在嚼草藥葉子,立即擺脫朵朵,走上前去。朵朵端著草藥汁,跟在他身後,急忙說:「雍易,還沒擦好。」當她發現雍易走向夜辰時,她不悅地看了夜辰一眼。
她一向注意雍易,所以她很早就發現夜辰總跟在雍易身邊,就是近來,夜辰不跟雍易了,雍易也總是在意他。有時甚至雍易和她聊天,都在提夜辰。女孩的心思細膩,不像雍易這般粗糙,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尤其是那晚她和雍易在雨洞發生的事。
「夜辰,你把衣服拉起來,我看看傷。」雍易一過來,就說出他的要求。
夜辰見朵朵跟了過來,他不耐煩說:「沒事,小傷。」雍易才不信他沒事,以他和夜辰的相熟,他知道只有疼痛難耐時,夜辰才會去摘草藥葉子吃。再則,他和黑獾交手過數次,清楚黑獾打鬥時一向手重。
可能是因為當初,雍易親眼見夜辰被星洞那群歹人打得遍體鱗傷,況且還知道他在星洞經常被人欺負,由此見不得他受傷。夜辰拒絕,雍易伸手就要去拉夜辰的衣服,夜辰扯住衣服不讓他碰,奈何雍易的手勁特別大,衣服還是被拉高,腰傷呈現,雍易罵道:「狗獾!下這麼重的手!」
他怒得想暴打狗獾,他這一聲叫罵,惹來四周人注意。不只是黑獾,連長腳亦,還有朱矛崖等人都在朝他們這邊看。
夜辰平素最不習慣應付眾人,他用力抓住自己衣服,想遮掩腰身。雍易卻不幹了,從朵朵那裡拿來草藥汁,硬要給夜辰上藥,還說他:「你不疼嗎?我看著都疼!」
朵朵驚愕地張大了嘴巴,連長腳亦都瞪圓眼睛,夜辰覺自己來西山洞後,脾氣溫和了許多,但此時他惱怒得不行。夜辰狠力掰開雍易箝制的手,大步往洞穴裡邊走,雍易還想追,被長腳亦拉住。
雍易脾氣上來,朝夜辰的背影叫道:「疼死你算了!」
「你們這是怎麼了?」長腳亦深感不對勁,兩人素來親好,怎麼突然鬧起脾氣。
雍易心情暴躁,但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蹲在地上生悶氣。他有時做事不經腦子,人又糙,常會忽略一些事情,但這幾天,他很確定夜辰不搭理他。好像在生他的氣,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挫敗感,很強烈的挫敗感。
幾天後,夜辰腰傷好了,又開始天剛濛濛亮就去練矛,哪怕下雪也是。雍易悻悻然,蹲在洞口看他練矛。雍易這幾日睡得不好,身體裡有團燥火,怎麼也消不下去,而每次看到夜辰,這團燥火還要再炙熱幾分。雍易抓起自己的長矛,從石頭上躍下,一下子來到夜辰跟前,他將長矛掄直,挑下巴問夜辰:「打一架?」
天空飄著小雪,雪花落在夜辰的睫毛上,他將雪花抖去,雙眼幽深,他說:「好,來打一架。」
這麼冷的天,兩人卻像是心中有很大的怨氣似的,在雪地裡打了起來。
他們打鬥的事被狗牙最早發現,他興奮叫喊:「快來看,雍易和夜辰打起來啦!」這小子也是不怕事大,如他願,很多人都從被中爬出來,聚集在洞口觀看。
雍易一開始憋著股氣,下手沒輕重,將夜辰一矛掃倒,夜辰摔得不輕。見夜辰摔倒,疼痛地皺眉,雍易又不忍、心疼,立即把握矛的力氣收斂,像洩氣的河豚般,忙說:「不打了!」夜辰哪裡管他打不打,已經打紅了眼,他腦中浮現夜晚雍易和他做那事的情景,他怒極攻心,進攻得越發激烈,又凶悍又刁鑽。
雍易實在怕再打傷他,也下不了手,他竟是毫無招架之力,一再退讓。
西山洞的獵人們於是看到了稀罕的一幕:雍易居然有天,會被人追著打!只見雍易慌亂閃避,被夜辰追得連連倒退,嘴裡說著討饒的話:「夜辰,別打了,我不跟你打了。」
長腳亦用手托住自己的額頭,他彷彿也許明白了什麼。論起打鬥,雍易最凶悍,和誰打都一樣,一打起來就敵我不分,但是他明明手中拿矛,卻被夜辰追得到抱頭鼠竄。
「哎呀!」
雍易一聲痛呼,讓長腳亦抬起了頭,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雍易丟棄了長矛,坐在地上,捧著自己的右臂疼得齜牙咧嘴,而夜辰執矛,凶狠站在一旁。
夜辰臉上的凶惡幾乎瞬間垮塌,他垂眸看著被他打傷手臂的雍易,不忍卻又隱忍,氣惱卻也懊悔。這些日子裡的種種情感,在此時迸發,使得夜辰眼眶發熱,竟逼出了他的眼淚。
雪越下越大,人們都在朝雍易聚集,夜辰從反方向走開,孤零零,失魂落魄般。
作者有話要說:
易:怕老婆才是大丈夫!
吃瓜群眾紛紛表示:簡直沒眼看。
導演:易很快會開竅的,摸摸辰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