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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第64章
第64章 Mean Girl(2)

  “獵網行動”加強了警方跨省合作的力度,小錢剛跟謝嵐山說了沒查出畫中女孩的資訊,沒想到才過去兩天,事情就出了轉機,離漢海一千公里外的一個小城市,確實丟過這麼一個女孩。

  小錢去找謝嵐山,被告知人不在,跟著陶隊長出外勤去了,這兩天涉毒違法犯罪的舉報突然增多,剛剛風波平息的漢海市又起波瀾,註定這段日子不會庸常。

  小錢正猶豫著要不要把資料擱人桌上,一抬頭,看見了沈流飛經過視窗的身影。

  小錢趕緊跟人打招呼:“沈老師,碰著你就好了。”

  沈流飛朝對方走近,用目光詢問對方來意。

  小錢說:“居然還真讓我在失蹤人口檔案裏查到了那個小姑娘的情況,謝嵐山不在,這資料就交給你吧。”

  沈流飛問:“什麼資料?”

  小錢說:“謝嵐山說這案子是你們倆一起負責的,還給那姑娘做了模擬畫像?”

  沈流飛想起怎麼一回事,點了點頭。

  小錢說:“沈老師,我也趕著出外勤,這份檔案就由你替我交給謝嵐山吧。”

  沈流飛從對方手裏接過了檔案袋,抽出裏頭的內容,看了一眼。

  一個叫卓甜的年輕女孩,六年前失蹤了。失蹤前女孩自己打了報警電話,說正在遭遇不法侵害,然而警方趕到現場之後查尋無果,好像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此憑空消失了一般。

  由於逆著光,沈流飛臉色晦暗,小錢發現,這位向來令人如沐春風的沈老師倏一下變得鉛重又陰冷,一雙眼睛更是騰起了大霧,令人不知其所想。

  沈流飛草草翻過兩頁卓甜的檔案,也不再看後頭的內容,抬臉對小錢說:“我知道了。”

  四目交匯,小錢沒來由地打了個怵,因為慌張他迅速轉離眼睛,生怕被沈流飛眼裏的濃霧攪到一塊兒去。

  待小錢離開,沈流飛問丁璃,謝嵐山什麼時候回來。

  丁璃表示她也不知道,這個點已經晚了,可能調查取證之後就不回來了。她說,有人舉報說看見幾個女孩子在酒吧裏溜冰,看上去像是高中生。這些小姑娘怎麼想的呢?毒品這東西,偶一為之,終身成癮。丁璃深深歎氣。

  晚上十一點,謝嵐山在被舉報的酒吧裏取完證,就告別了陶龍躍,回了家。

  那個過去經常停著一輛餐車的陰暗角落,譚伯已經不在了,聽陶龍躍說已經被遣送回了案發地,等待他的是遲來二十年的審判。一盞亮晃晃的街燈取代了譚伯的位置,因為不明就裏的夜歸人向街道投訴,沒了譚伯,她們再也不敢走這條夜路。

  聽上去特別諷刺。謝嵐山在這個老地方駐足很久,空對著這杆孤伶伶的街燈,道邊還有老樹,秋天的夜風一吹,投在地上的影子就開始抖動、沉降,淡白色的月光被片片切割,似雪崩一地。

  有一瞬間他覺得,那個老人很孤獨,他也孤獨。

  謝嵐山回家就洗澡,那天宋祁連的話一直縈繞在腦海,他老聞見自己身上一股鐵銹似的腥味。蓬頭灑下冷水,謝嵐山將自己淋個透濕之後,就赤腳走向了鏡子。

  站在鏡子前,他俯身靠近,將濕漉漉的頭髮一寸寸撩起,檢查傷疤——他生活方面一向很糙,不是一個對待自己上心的人,所以如果不是宋祁連提醒,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發現這道傷疤。

  很細很細的一條,恢復得太好了,幾乎看不見,頭髮也基本長全了,這道傷疤就像隱藏在黑暗中的充滿悲傷的遺跡。

  謝嵐山頓然怔立在鏡子前,非常努力地想在這處遺跡中找回一點記憶,可臥底時期發生過的事情,他記得堅強的阿妮,記得囂張的金牙,甚至記得街頭枉死的同胞少年,但對於自己怎麼受的這個重傷,卻始終非常模糊。

  好像是三國聯合行動的前夕,為了向隋弘傳遞情報,他找個理由請了個假,暫時離開了穆昆。就在回程途中,他路見不平,被一個試圖強暴少女的流氓引入漆黑的小巷,結果中了埋伏。

  這些人應該就是金牙派來的,金牙一直既懷疑又嫉妒他,嫉妒他跟穆昆關係親近,阻礙了他的發展。

  他幹倒了一個,又一個,但人實在太多了,他最後失去意識前,記得自己被一個歹徒反剪了雙手,而另一個歹徒拿著一根鐵棍,朝他頭部猛砸下來——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頭部這個開顱的疤痕應該就是那次留下的。浴室裏掌著雪亮的燈,但他能感覺到,夜晚那齷齷齪齪的黑正一節一節地彌漫而來,侵吞他的立錐之地。

  在黑暗中,鏡子裏那張英俊的臉孔輕微變形,謝嵐山對著他,輕輕問出一聲:你是誰。

  門鈴忽然響了。

  有客夜訪而來,謝嵐山在下身裹上浴巾,離開浴室去開門。門一開,看清來人,連日裏的陰霾總算有了被驅散的理由,他頓時笑了:“沈表哥,稀客。”

  嘴角明明已經咧至耳朵根,但謝嵐山還記得他單方面的瞎賭咒,不肯自認龜蛋,只能攔著沈流飛不讓進門:“先說好了,你是來看我,還是來看你的貓乾兒子?”

  沈流飛直接推人進屋:“有區別麼。”

  “當然有區別,”謝嵐山從櫃子裏取了袋紮著口的貓糧,飛了沈流飛一個媚眼,故意掐著嗓子說話,“有了兒子,忘了老婆,臭沒良心的。”

  許是口糧不錯,五隻奶貓長得挺快,已經能晃晃悠悠到處跑了,它們精怪得很,還記得沈流飛,一聽見他的聲音,便爭先恐後地擠到他的腳邊上。

  謝嵐山躬身蹲在地上,耐心地給五隻奶貓分食,他準備的貓碗是花朵造型,五個花瓣五隻貓,正正好好。貓糧勻分了無攤,保證雌雄均沾,軟硬無欺,每只都吃得上。

  沈流飛盯著這粉紅色大花骨朵造型的貓碗,微微挑了挑眉,言下之意明顯,你丫還挺少女的麼。

  謝嵐山心領神會,忙擺手:“社區裏那小丫頭非塞給我的,說是方便喂這五隻小東西。”

  五隻奶貓都有了口糧,謝嵐山仍沒站起來,認真看著這些野東西進食。那只牛奶色的小貓老蹭他的腿,他便伸手輕輕摸摸它的額頭,神態溫柔認真。

  謝嵐山一眼不眨地看著貓,一旁的沈流飛一眼不眨地看著他。

  蹲姿不是很雅觀,關鍵還不方便,謝嵐山系在腰上的浴巾一下鬆了,滑至腰部以下,露出豐盈緊繃的臀部與若隱若現一截臀溝,還險些露出更要害的部位。謝嵐山及時伸手把浴巾兜住,起身重新系好,回頭對沈流飛眨眼睛:“我解釋一下啊,不是故意誘惑你,當然你要是真的把持不住,也可以直截了當告訴我。”

  說的好像是玩笑話,但一雙眼睛比往常多出一些內容,抱薪一般,好像對方隨便給點反應他就能燒起來。

  沈流飛故意對謝嵐山的眼神視而不見,只淡淡說:“來說兩件事。”

  謝嵐山往沙發上一靠,依舊沒正經:“恭聽表哥教誨。”

  沈流飛說:“唐小茉明天離開漢海,說要去找外省市的親戚,所以想跟你道個別。”

  好容易找回來的爺爺又進了監牢,還大跌昔日的偉岸形象,小丫頭一時遭受不住,也是人之常情。謝嵐山輕歎口氣:“她是高鐵還是飛機,我去送送她。”

  “還有一件事,”沈流飛把從小錢那兒得來的檔案袋遞給謝嵐山,“這是你要找的那個女孩。”

  “她真的……真的存在?”謝嵐山聽見沈流飛確定的回答,一顆心突然狂跳不已。

  呆想,幻想,妄想,他想過一萬次這個女孩真的存在,卻從沒想到面對這個現實會是如此艱難。

  一個不算厚重的檔案袋,卻像千斤重鼎一般,謝嵐山拿著它,手抖了不止一下,他心慌意亂,尤其這是在他發現自己動過開顱手術之後。現在有一種可能被無限放大,他曾經腦部受過創,他失去了一部分記憶,而這個記憶裏就有關乎這個白衣女孩生死的秘密。

  謝嵐山將這不堪重負的檔案袋扔回茶几上,點著一根煙,抖著手吸了兩口,又狠狠將煙撳滅了。

  沈流飛將東西帶到了,面無表情地起身要走。

  “表哥,你別走。”謝嵐山顯得無助,伸手拉住了沈流飛的手腕,想挽留這個令他打從開始就感到暖意叢生的男人。

  沈流飛一怔,臉上冷意消融。他承認,他一直被他勾人的眼睛牽引著,被他甜蜜的笑容攪惑著,被他一言一行若有似無地抓撓著,挑撥著。

  “沈流飛,今晚留下來,好不好。”謝嵐山抓住沈流飛的手腕,將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輕輕摩擦,吮吻,他近乎央求地說,“陪我一起……陪我一起面對,好不好。”

  沈流飛幾乎動容,但當他的目光落位於那個靜躺著的牛皮紙檔案袋,體內那點溫存與熱又很快熄滅了。

  他用力抽出被謝嵐山牢牢攥住的手,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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