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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第119章
第119章 藍狐(4)

  謝嵐山離開很久之後,太陽都西垂向地了,池晉才敢再踏進隋弘的辦公室。淩雲他們都散了,他的隊長一人枯坐桌前,閉著眼睛卻仍能看出一臉的沉寂憂鬱,不知在想些什麼。

  池晉不急於去打擾自己的隊長,只是默立一邊,靜靜望著這個男人。他想起自己第一眼見到隋弘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他想起他們的結識始於一段佳話。

  那年十二三歲的他獨自在家,樓下的住戶突然失火,火舌轉瞬將樓上的房屋完全吞噬。外婆外出時鎖了門窗,他正叫天不應,忽地一個年輕員警破門而入,像提溜一隻小雞似的將他從火場裏救出。那天的新聞晚報上有塊豆腐乾大小的內容給了這場火災,標題寫的是《路遇火災投身救援,緝毒員警秒變救火英雄》,那個年輕的緝毒員警就是剛剛念過入警誓詞的隋弘。

  英雄一般踏雲而來,又悄無聲息地走了。池晉被火場的濃煙嗆得直咳,沒來得及向隋弘道一聲謝,卻自此在心裏打定主意,長大了也要當員警。

  十餘年與毒販子鬥智鬥勇,出生入死,不抽煙、不喝酒的隋弘有個長期咳嗽的毛病,倒也不算什麼大病症。所以池晉加入藍狐之後,身邊常備著一瓶川貝枇杷膏,他尋遍古城老店找來的秘制古方,據說潤肺利喉有奇效。

  隋弘睜眼,又輕咳起來。他的隊長忙起來就物我兩忘,池晉想著上一瓶該喝完了,趕緊給他又拿了一瓶。

  他走近側臉相對的隋弘,輕輕喊他一聲:“隊長。”

  “來了?”隋弘也轉臉過來看他,微微一笑,又咳一聲,“不生氣麼?今天這一巴掌,該是打疼了。”

  池晉搖搖頭,四目相視間,這眼型、眼神、眼中深意令他更覺熟悉了。夕陽跟碎汞似的在他臉上跳躍,這個男人的眼睛看著非常傷心,只有提及謝嵐山的時候他才會這樣傷心,像一江春水、深山洞壑,令人驚豔,惹人好奇,也委實教人心疼。

  如是一想,心頭更不是滋味,倒不是記恨著今天挨的那一巴掌,只是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一提及謝嵐山,他的隊長就溢美之詞不絕於口,同時又很傷心。

  池晉將川貝枇杷膏牢牢捏在掌心裏,又看隋弘一眼,強忍著心頭酸楚道:“穆昆幾次三番放謝嵐山一馬,我覺得這事情就沒那麼簡單。”

  本來還是和煦五月的溫度,轉眼就降至零下。池晉明顯看見他的隊長臉色一變,好像“謝嵐山”這三個字是個不能提及的密咒。

  隋弘搖搖頭,口吻嚴肅起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謝嵐山絕不會是公安隊伍中的叛徒。你要我怎麼向你保證你才肯相信,他是一個好員警。”

  池晉認為自己的懷疑在合理範疇之內,一臉拗不過來的認真勁:“我跟淩雲犯點錯,你哪回不是重罰,為什麼偏偏對謝嵐山這麼縱容?他惹的事兒還少嗎?”

  隋弘眼睛一閉,睫毛輕輕顫動:“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那你能不能說到我明白?你明知道……你……”池晉沒敢往下說,攥緊了手裏的玻璃瓶,眼眶燙得他險些睜不開眼睛。

  隋弘輕咳兩聲,抬手一揮,冷淡地打斷他:“東西你留下,人可以出去了。”

  “隊長……”

  “我讓你出去。”

  露出受傷的鬥犬才會有的那種眼神,池晉默默等了數分鐘,卻沒有得來一點來自對方的回應。他將那瓶被攥發熱的枇杷膏小心翼翼擱在隋弘面前,咬牙扭頭,不出一聲地走了。

  連毒販子最狡詐的偽裝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這小少年的這點小心思,隋弘又豈會不知道。

  那日隋弘救下池晉之後,知道這少年幼時父母雙亡,就跟個老外婆相依為命,也就格外留了下心。逢年過節的常去關照一眼,捎些必需品,陪他說說話。

  也不知什麼時候起,這小少年看待他的眼神就變了。那份炙熱殷切,他明知道,卻不回應,冷眼看他那點心思掩飾不住,又發洩不出,憋在心裏發酵茁長,成了迷障。

  隋弘倒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時至今日,他再不願跟自己的隊員產生一種超出上下級關係的感情。與謝嵐山的友情,多多少少催使他做出了一個自己也不知道正不正確的決定,比之色彩更為強烈的愛情?隋弘不願再想。到底還是君子之交好一些,清淡若水,也就不會在分別時格外憾恨。

  對於謝嵐山,無論是殞命異鄉的那一個,還是身不由己的這一個,他始終是有愧的。

  夕陽沉底之後,天就黑透了,幾片灰亮的雲凍在天上,像凝結的一層脂膏。他猶在愧悔中默坐,手機突然響了。

  “隋隊長,久遠沒聯繫了。”

  那頭的聲音醇厚又激越,散發著獨屬於這人的雄性荷爾蒙,幾乎瞬間就令隋弘想起對方是誰。因為那個隱秘不宣的手術,他當然是見過段黎城的。

  連環奸殺案過去兩個星期,喬暉與其母親都已伏法,對外也已宣佈案子結了,如今重案大隊忽又要求重新立案偵查,身為案件負責人的劉副局還是挺為難的。

  鼓噪的媒體,喧囂的民眾,多少雙眼睛眈眈看著,稍不留神他這副局長的位子都難坐下去。

  劉炎波暫未對是否重新立案有所表態,倒是板著臉孔先回家,開口就問兒子:“你秘書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

  一句話問出劉明放一身冷汗,後背都濕了半拉,他趕忙打馬虎眼:“你說夏虹啊,我們就是最正經的同事關係,她的案子不是早結了嗎?”

  劉炎波還是信任自己的親兒子的,這小子雖說不成器,但也斷然幹不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他想了想說:“謝嵐山要求重新立案偵查夏虹的案子,他說殺害她的兇手另有其人,用模仿作案來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而多此一舉的原因是那個兇手很可能就是她的身邊人。”

  劉明放為免泄露馬腳,只能點頭表態:“這刑偵上的事情我也不懂,爸爸你的意思呢?”

  擺明瞭就是個燙手山芋,劉炎波一歎氣:“謝嵐山說得也有道理,我還是得批准重新偵查的。”

  待老子飯後回了書房,劉明放趕緊打電話給湯靖蘭,和盤托出這個消息,問她該怎麼辦。

  “你問我?人又不是我殺的,我都不認識你秘書。”電話那頭的湯靖蘭笑聲特別俏皮,倒似事不幹己,己不掛心,“你爸爸不是局長嗎,這麼樁小案子都擺平不了?”

  誰成想這一手稀泥是甩都甩不脫了,劉明放都快急哭了:“可人也不是我殺的啊,我稀裏糊塗就上了你們的船,你們不能翻臉不認人啊。”

  T姐全無所謂地說:“怕什麼?就算被發現不是那個人皮殺手犯的案,也未必會查到你的頭上。”

  火燒眉毛釘紮屁股,劉明放這兒是一點不敢放寬心:“這案子是謝嵐山提出要重新偵查的,他本就跟我不對付,而且別的不敢說,追逃擒凶他太擅長了,什麼棘手的案子他都破得了!”

  “他呀,”T姐那懶洋洋的音調終究一揚,顯是來了興趣,“既然謝嵐山想扳倒你,那你先人一步把他扳倒,不就成了?”

  劉明放不解其意:“怎麼說?”

  湯靖蘭想了好一會兒:“你不是說你的前妻忽然跟謝嵐山翻了臉,還寫了心理鑒定報告說他有暴力傾向,需要調崗麼?”

  劉明放眼見著宋祁連又一頭熱地紮進了她初戀的懷抱裏,就把重婚的心思擱了下來,眼下經湯靖蘭一提醒,也意識到前陣子宋祁連的反應很有些失常:“那我又該怎麼辦呢?”

  “笨蛋,這都要我教你?”湯靖蘭已是極不耐煩,“你想辦法去挖一挖他的黑料,再去你爸那兒煽風點火,要是真能把他調去交警隊,你不就安全了?”

  一語驚醒孟主任,劉明放諾諾點著頭,心說就算挖不出來,生拉硬拽也的給你編出一些來!

  “這事情我這兒也會幫著你,”湯靖蘭話鋒一轉,又鈴兒啷當地笑起來,“不過,你也得再幫我一個忙。”

  “我都幫了你多少忙了,我都把竊聽軟體安裝到我爸的手機裏了,”不知對方又是唱得哪一出,劉明放有些著慌,“你們都多少次讓藍狐的隊員撲空了,藍狐裏可沒一盞省油的燈,再下去一準被他們發現。”

  “所以才要你幫我這個忙麼,”停頓數十秒,湯靖蘭目射精光,十分冷酷地勾了勾嘴角,“我要你想辦法幫我拉攏一個藍狐的隊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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