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 含青(猛二哥)|
去年的冬天,含青和攝製組去了趟東北。好幾台機器被凍壞,在她們拍攝的地點,雪沒過膝蓋,寸步難移。
今年開春,含青終於寫完了上個節目的總結書,李嘉提著外賣上她家來:「恭喜啊,新年第一天還在工作,看來你這一年都要奉獻給工作了嘛。」
畢業後李嘉和含青都考進了電視臺,沈蘊和男友雙雙考研,彭勝男進了一家廣告公司。
27歲,生活該落腳了。
含青和李嘉正在一起策劃一個紀錄片專案,新年照樣加班,兩人目標都很明確,要在30歲時有自己的房子。
李嘉寫完草稿,試探著跟含青說:「那他去電視臺做訪談,你真能忍住不去?」
李嘉口中的「他」是秦於琛。
含青和秦於琛分開的第二年,他就把公司遷到A市去響應政府的軟體園建設號召了,政策趕得好,盛達在一幫年輕人的帶領下, 短短幾年內成為行業領頭,秦於琛自然也搖身成為新貴。又過一年,他去美國幫老闆經營當地資產,美國的三年經驗,在他們的領域裡來說如同渡了一層金身,秦於琛回國繼續為盛達開疆辟土,他劍走偏鋒,有人說他太激進,但市場就喜歡出其不意。
所以當他回到F市的盛達總部時,成為電視臺各部門爭相邀請的訪談來賓。秦於琛有男人骨子裡的自負,卻也不會太過妄自尊大, 還不至於把各個電視臺都上遍,他接受了科技頻道的訪問,錄影棚正好在含青辦公室的隔壁。
李嘉知道這個消息,第一個來告訴含青。
含青都覺得好笑:「你如果和陳總分手了,還會巴巴地跑到他工作地點去嗎?」
李嘉被反駁地無話可說。
對含青而言,不過是七年時光。
這七年雖然忙碌,卻是人生最美好的七年,她雖然不能說過得多好,但能養活自己,體面做人。
七年來也不是和秦於琛毫無交集。短毛的女友是她學妹,三人經常一同出來吃飯。秦於琛風光,短毛也是功臣,現在人人都叫他李總,他人又上進,參加了成人高考,補了學歷,在圈內也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物。
秦於琛就是短毛的絕對偶像,要想他閉口不談偶像,是完全不可能的。
她和秦於琛甚至有幾次能夠碰面的機會,但都主動避開了。
電視臺這一次,含青沒有主動,秦於琛也沒有主動,但遇上了就是遇上了,天要你遇到一個人,愛上一個人,還能給你選擇的餘地嗎?
當時服裝師正在替秦於琛系領帶,實習期的小女生見到這樣天生會曖昧的男人,從脖子紅到耳根。錄音棚旁的休息室照明壞了,他們只能借用含青這邊的辦公室。
「含青姐,隔壁休息室又壞了,讓他們找了幾次物業了他們也不聽。」
新來的小方和她抱怨,含青沒聽進去,讓小方重說了一邊,含青才說:「下次他們要借咱們辦公室別借給他們就好。」
除了眼角多了幾條紋路,眼神比當初更沉得住,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髮型仍然是短短的寸頭,歪嘴一笑就能讓人想起他的少年時,以至於讓含青覺得並沒有離開他太久。
秦於琛的眼神一看到她就冷淡了下來。
今天跟著秦於琛來錄影的是彭嶠,當年彭嶠聽了秦於琛的話,沒有跟著老闆繼續幹下去,而是乖乖上完大學,從大學時候就開始自主創業,現在也是個小開。平時彭嶠獨當一面,在秦於琛面前就還是一副乖學弟的樣子。
彭嶠看見含青,自己先尷尬了起來。
他們都知道含青在電視臺上班,也想過見面會尷尬,但哪能尷尬成這樣呢?彭嶠試著跟含青打招呼:「含青啊,很久沒見了。」
再不見,就該忘掉了。
含青擺出客套地笑容,成人法則之一就是偽裝,她適應地很好。
錄影完彭嶠開車載秦於琛去今晚聚會的地點,兩人在車裡抽煙,烏煙瘴氣的。
「秦哥,含青好像沒怎麼變,又好像變了很多啊。」
秦於琛翻了個白眼,心想自己就培養了這麼一群沒情商的東西。
剛才就一眼,誰能知道她變了多少呢?無非是換了身裝扮,比以前穿得有品位了,會化妝了而已。
今晚的聚會溫暖姍姍來遲,有人取笑道:「大明星現在也有架子了,敢讓我們等啊。」
以前科技園的程式師都開始玩資本了,溫暖知道自己玩不過這幫人,很自覺地罰酒。
短毛對溫暖一項不待見,她使再多手段依然不待見。溫暖一來他就帶著女朋友走了,溫暖也知道短毛對自己有意見,她試著跟秦於琛溝通:「秦哥,我要不要跟李哥談談?」
「別管他,還當自己是沒成年呢瞎鬧。」秦於琛拇指和食指夾起嘴裡的眼,塞到溫暖嘴裡。溫暖吸了口煙,正想跟秦於琛談一談自己最近代言的事,秦於琛已經離開了。
含青莫名其妙被調到分台,組裡人都替她抱不平,她這幾年兢兢業業,幾乎把全部時間都獻給了工作,近幾年她的策劃反應都很好,收視也好,沒想到不升反降。但是電視臺裡無形的規則太多,遇到這種事要嘛辭職,要嘛忍氣吞聲。
李嘉要去找副台長理論,被含青攔住了:「你自己還想不想在台裡混了?」
「說調就調,分台是什麼地方啊,比基層還苦,夏含青,難不成你這現年就為了這個?」
這次含青被調,更多激起台裡女職員的不滿:大家把青春都奉獻給了這份事業,今天調走一個含青,明天就可能調走自己。
含青怕事情鬧大,晚上叫大家一起出去聚餐,平息了同事們的怨氣。李嘉還是不服氣,但一想到含青還得待在台裡,以後的路還長呢,只能忍了這一時。
含青租的房就在地鐵站旁邊,背靠大型商場,夜裡也很熱鬧。江風帶來早春的寒,她捂緊圍巾。
曹月難得在深夜的時候接到含青的電話,卻沒想到是她的一通哭。
曹月在這時候也不知道要怎麼勸她,她和含青十多年的友情,知道這份工作對含青而言意味著什麼。
這是她從小到大的理想啊,是含青執著了十多年的事,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她等著含青哭完,才說:「含青,你要是覺得委屈就回來,和我一起開店,當老闆娘。」
曹月話是這樣說,可她更清楚,如果含青能回去,也不會選擇留在F市了。Z市仍然是那個Z市,近幾年發展勢頭很好,人口高漲,但鄰裡之間仍然不會忘記彼此的家長家短。
含青的父母已經各自組建家庭,含青回來也只會更傷心。
含青並沒有萎靡很久,只過了一個週末她就振作了起來,正式遞上了辭呈。沒過半小時副台長就親自來找她了:「含青啊,把你調到分台去也是因為台裡肯定你的能力,覺得你能帶起來。」
含青淡淡一笑,冷漠地看著副台長一副官僚主義的模樣。
「也就幾個月的事,忍一忍就過去。」
副台長的樣子和她記憶裡那位年級主任重合,都是過來人說教的嘴臉。
含青說:「不了,我忍不了。」
離開她夢寐了許多年的崗位,哪能不難過,哪能不委屈。同事們一一去電視臺樓下送她,其實他們並沒有很擔心含青的以後,夏含青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在這個時代,能力就是最可靠的後路。
李嘉抱了抱含青,雖然兩人還能時常有聯繫,但畢竟不能再並肩作戰,身邊只是空了一個位置,卻是誰都彌補不了的巨大空虛。
「含青,你真的決定了嗎?」
含青說:「今天他們能沒有理由地把我調走,明天就能沒理由地辭掉我,那還不如我自己識相點離開。」
李嘉開車送含青回去,上了車才說:「組裡都說是新台長的命令,宋台一走,咱們這幫他帶過的人就是新台長的眼中釘。」
含青已經無所謂了,隻安頓李嘉:「這種時候千萬不能逆來順受,退一萬步講,你還有陳總,大不了到時候拿陳總給你擋箭。」
「嗨,都還沒談婚論嫁呢,哪能讓他給我擋箭呢。」
李嘉是他們宿舍裡最晚談戀愛的,陳總是她進了電視臺才認識的,也是李嘉的初戀。
含青說:「如果男人真的愛你,給你擋箭有什麼不行的?」
李嘉一直很信含青的教導,當初也是含青支招讓她拿下的陳總。她不禁牢騷了一句:「含青,你這麼懂男人,怎麼就放走了秦總呢?」
含青揉了揉脖子,長期待在電腦前,她的脊椎也有些毛病了。
「不分男女,人性的弱點都是相通的。」
「還好咱們是朋友,要不然我這一根筋的讓你玩死了都不知道呢。」
含青忽然不捨了起來。
她很艱難地逼迫自己微笑著對李嘉說:「以後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含青離職的消息很快在傳媒圈子裡傳遍,她有意給自己放一段時間假,故意不理會那些消息。在家中宅了整整一個禮拜,含青被宋知安的電話叫了出去。宋知安是她大學學長,也是圈子內最早自主創業的領頭人,宋知安很快得到她離職的消息,卻選擇給她一個禮拜的放空期,到週末才開始找她。
含青和宋知安近三個月不見,兩人的生活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三個月前含青還是電視臺最有潛力的策劃人,而宋知安正為拉投資四處奔波。
宋知安就在T恤外面套了件運動外套,在餐廳外等了一會兒就冷得發顫,含青取笑他:「現在大學男生都不會穿這麼少的。」
宋知安朝她挑一挑眉,脫掉外套:「那是他們身體沒我好。」
含青不置可否地一笑。宋知安大學就是F大校草級別的人,現在依然亮眼,周圍女生發出的讚美與羞澀的神情讓她覺得似曾相識。
這可不是秦於琛那走到哪都會發騷的男人的待遇嗎?
吃把飯宋知安送含青回去,正式提出了:「小夏,我想買你的《遠行人》的策劃。」
含青早就猜到宋知安的來意,她對宋知安也沒有可避諱的:「如果你肯做這個節目,我感激你還來不及。」
含青眼裡有光在流動,宋知安輕聲而笑,他是多麼欣賞這樣的女人!
「小夏,謝謝你,謝謝你肯堅持到現在。」
含青剛入職的時候台裡高層鬥爭,宋知安的父親宋台長處於劣勢,含青是那時候第一個站出來要接受宋台長被砍的節目的。含青和宋知安的友誼真正始於那時,宋知安對含青的欣賞也始於那時。
含青轉過頭來問他:「有煙嗎?」
兩人坐在車裡,各自抽完一支煙。宋知安注視著含青的側顏,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不禁想,她是不知道危險的麼?大半夜和男人待在一輛車裡,是否太過信任自己了?
晦暗略夾帶曖昧的空氣裡,含青反悔說:「我的策劃不會賣給任何人。宋師兄,我花了近十年完成了這個策劃,不會把它交給任何人的。」
遠行人這三個字,成於她離開秦於琛的那個清晨,始於她沒有依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