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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事務所》第73章
第73章

  花園裡的這群老人們家本來就在漫無目的的閒聊,一聽說韓聞逸有事兒,眾人忙讓錢美文先說正事去。

  兩人走到一旁無人的地方,錢美文意識到了什麼,突然開始緊張:「怎麼了?是不是錢錢出什麼事了?」

  「沒有……」韓聞逸解釋,「錢阿姨,剛才我聽見您和叔叔阿姨們的對話。我能不能問一下,錢錢當初為什麼沒考上A學院?」

  當年韓聞逸在美國等著錢錢的消息,最終只等到錢錢一句「我沒有考上」。A學院是全球知名的藝術學院,門檻頗高,考不上也情有可原。既然考試失利,韓聞逸不想揭人傷疤,後來就沒有再問過這件事,錢錢也從來沒有主動提過。直到剛才他聽見錢美文他們的話,才發現那件事好像另有隱情。

  錢美文微微一怔。一說起這個話題,她也是扼腕歎息:「我們家錢錢那孩子身體一直不太好,去參加複試那天她突然低血糖發作,完全沒有發揮出水平。你不知道,她初試的作品可是拿了那年中國考生裡的最高分!連考官都說很看好她,誰想到就因為生病,她居然落選了,真的太太太可惜了……」

  韓聞逸蹙眉:「低血糖?」

  「是啊,那天我跟她爸就在考場外面等她,她從考場出來的時候,臉色那叫一個煞白,路都走不穩……」錢美文一陣揪心,「可能她考試前的那幾天太緊張了,就沒休息好,飯也吃不下。低血糖這毛病必須好好休息好好吃飯,不然身體就不行。也怪我們,沒提前想到這一茬,要不那幾天我們一定好好照顧她。」

  韓聞逸的眉結擰得更厲害了。他曾問過錢錢第一次焦慮症發作是什麼時候,錢錢說是第一次參加色彩構成的考試,當時她的焦慮症的發作也同時伴隨著低血糖的症狀,但事實上低血糖正是由焦慮情緒引發的。沒想到更早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為什麼沒有聽她說過?

  他連忙追問:「她當時除了低血糖之外,還有其他的反常的地方嗎?」

  錢美文茫然。那畢竟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就連錢錢得了焦慮障礙症,她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當年就算有什麼反常的細節,她也未必有注意到。

  韓聞逸欲言又止,最終道:「錢阿姨,您以後最好不要再在錢錢面前提起A學院的事了。」

  連鄰居都在為錢錢當年落榜的事感到惋惜,想必這些年錢美文沒少跟人提起那件事。她的心態韓聞逸可以理解,人社交的時候總得要點談資,而那些人生中最接近輝煌的時刻和惋惜的無疑都是不錯的談資。但是這些談資由人自己說出來是自我嘲解,可由別人說出來,無疑不會讓當事人好受。

  韓聞逸的話讓錢美文愣了良久。她明白韓聞逸的意思。她沒有辯解什麼,只是失魂落魄地點了下頭。

  =====

  咨詢室裡,金意申情不自禁地低頭看了眼腕表。

  往常的咨詢都是一個小時,而今天到現在已經進行了兩個半小時了。因為錢錢明天就要考試,為了確保她考試成功,金意申希望能在今天把脫敏治療進行到最後一步,為此把咨詢的時間延長了不少。可惜進展到現在還是不如人意。

  耗費的時間還不是什麼大問題。今天下午金意申專門把時間空出來,沒有別的安排了。可是長時間的治療,無論是錢錢還是她自己,都已經進入疲憊的狀態,這樣下去效果只會越來越糟糕。

  金意申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我們在以前的咨詢過程中,是不是還漏掉了什麼?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心結沒說出來?」她問錢錢。

  錢錢茫然地看著她。聯想訓練做了太久,她現在腦子有點木。

  金意申想說什麼,最後只是歎了口氣。今天不可能再重新進行挖掘她內心的工作了。時間和精力都不允許。就算要重來,那也是下一次的事情。他們只能先把脫敏練習做完。

  她決定再嘗試最後一遍:「來,我們再來一遍放鬆練習。」如果這一次還是不行,今天就只能放棄了。

  錢錢聽話地再次嘗試讓自己的肌肉緊繃起來,但進行到現在,她已經沒什麼力氣了,緊張的這一步做的很糟糕。之後的放鬆也進行得根本不徹底。別說她了,換了誰連續兩個多小時的放鬆練習,身體也早該僵硬了。

  「閉上眼睛,根據我的提示來進行聯想。」

  錢錢麻木地閉上眼睛。

  「你的父母站在考場外等著你……」

  「考試的鈴聲響了,你該進去參加考試了……」

  她一面循循善誘地提示著,一面觀察錢錢的反應。錢錢從一開始就沒能放鬆下來,但是她也並沒有緊張和焦慮——她已經疲憊到沒有力氣了。

  錢錢就這樣安靜坐在那裡,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

  金意申喜上眉梢:這次成功了嗎?

  片刻後,錢錢的眼角滑落兩行清淚。

  她哭了。

  =====

  以前金意申曾經給錢錢講過一個心臟病人患上飛機恐懼症的案例。那個病人一開始沒有什麼恐懼症,坐飛機也沒有任何問題。直到有一次他在飛機上真的心臟病發作了,從那之後,他每一次坐飛機、甚至是看到飛機、聽到飛機兩個字,他的恐懼症都會發作,而恐懼症又進一步引發了他的心臟病。

  那時候錢錢聽到這個病例,置身事外地覺得很有意思。可今天,她忽然想起這件事,然後又突然想起一件很多年前的事。

  在此之前,無論是韓聞逸或者金意申詢問錢錢她第一次發病是什麼時候,她回答的都是大一第一次考色彩構成的時候。因為她確實認為那是第一次。

  但其實還有一件跟考試有關的事,因為那時候她還沒有得焦慮障礙症,所以她也就沒把兩者聯繫起來。直到今天忽然想起,她才驚覺,或許那才是真正的源頭。

  這要說回她高三的時候。

  普通人家不管父母和孩子平日裡有多大的矛盾,等孩子到了高三的時候,父母都會把孩子當祖宗供起來,生怕小祖宗有個什麼不順心,影響了高考的發揮。這簡直成了中國普通家庭的訂閱,然而這條定律在錢錢家並不適用。

  在高三的後半階段,錢錢因為壓力大,十分焦慮,脾氣也跟著見長。神奇的是,錢美文和錢為民不知什麼緣故,也跟著脾氣見長。於是這一家三口湊到一起,整天火花帶閃電,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要不是他們不住頂樓,沒準能把屋頂都給掀了。

  至於吵架的原因,其實很多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那時候錢錢已經通過了A學院的初試,正在努力備考準備參加複試。有一天她外出回到家,房間裡剛被錢美文收拾過。她準備看書,可一本看到一半的書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找的她怒從心頭起,扯開嗓子就吼:「媽,我的書你給我放哪兒去了?!」

  錢美文外面過來,沒好氣道:「吼什麼吼?整天亂丟東西,自己東西都找不到!」

  「我東西放得好好的,從來不會找不到。明明是你給我亂收拾,把我東西弄沒了才找不到的!」錢錢火氣很大,「跟你說多少次了別動我房間?」

  「你房間亂得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你以為我願意給你收拾?這裡是家,家就要有家的樣子!」

  「你看不順眼可以不要進來,誰讓你收拾了?你每次收拾完我都找不到東西!我要複習的書都找不到,你讓我怎麼去考試?!」

  「誰高興進你這狗窩?是你自己說說昨天晚上睡覺被凍醒,我才來給你加床被子!」錢美文氣沖沖走進來,「什麼書找不到?」

  錢錢報上書名,錢美文隨手打開一個櫃子,聽令匡啷往外搬了幾樣東西,指著裡面道:「這不就是?找東西都找不來,我看你也別出國了,就你這樣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用不了一禮拜你在外國就讓人給賣了!」

  錢錢氣得要死。讀A學院一直是她的夢想,在她初中那會兒,她連高中還沒考呢,就已經想好未來要上的大學了。對於她的理想,錢美文的態度很奇怪。有時候支持,有時候又不支持,還隔三岔五找個刺挑她幾下。一會兒說學畫畫以後賺不到錢,一會兒說以她的能力以後沒辦法一個人生活,讓她打消出國的念頭。

  錢錢不服氣:「得了吧!等我出了國自己生活,我肯定比現在過得好一萬倍!」

  「你?就憑你?拉倒吧!你除了畫畫,你還會什麼?」錢美文冷笑,「我勸你還是再考慮考慮,也別學畫畫了,不如去學點實用的。學個計算機或者金融,以後起碼能養活自己,不用指著靠我和你爸。」

  「靠你們?不用,謝謝。等我過了十八歲,我保證自己去掙錢!」錢錢極不愛聽這樣的話,馬上要強地甩下狠話。

  「你掙錢?你能掙多少錢?」錢美文不屑,「你……」

  沒等她說完,錢錢高聲打斷了她:「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想出國嗎?就是躲你遠一點!離你遠一點,就沒人整天亂放我東西,整天在我耳邊瞎嘮叨!」

  錢美文愣了一愣,勃然色變:「你說什麼?!」

  錢錢話出口也有點後悔。她說的也是氣話,東西被人亂放,能力被人質疑,一時火氣上頭也是難免的。但她也強,不肯承認自己講錯話,拿起書往桌前一坐,滿臉的不耐煩:「我不想再重複。我現在要複習了,請你出去好嗎?」

  然而她捧著書在原地坐了好一會兒,一直沒聽到後面有腳步聲,也沒聽見有人說話。回頭一看,錢美文居然還站在原地,眼睛紅紅地看著她。

  錢美文問她:「我做錯了什麼?」

  錢錢答不上來。她沉默了一會兒,反問:「那我又做錯了什麼?」

  錢美文默默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什麼都沒說,轉身出去了。

  半夜三更,錢錢爬起來上廁所。

  老房子面積不大,從她房間走到廁所沒幾步路,不用開燈她也知道怎麼走。去廁所的路要經過父母的房間門口,她放輕了動作,以免把人吵醒。然而經過房間門口的時候,她看見虛掩的房門裡還有淡淡的燈光,那是床頭燈的光。裡面還有輕聲細語的交談聲。

  錢美文和錢為民還沒睡著。錢錢聽見他們的對話。

  「就一個禮拜了,你說她能考上嗎?」是錢為民的聲音。

  「怎麼會考不上?她初試不是都拿了全國第一嗎?考官都說欣賞她了。」是錢美文的聲音。

  錢美文這人是個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或許是信奉驕兵必敗,她當著錢錢的面從來不誇獎她。可她對著別人,或者對著自己的丈夫,她卻很為女兒的成績驕傲。

  屋裡的對話暫停了。錢錢鬼使神差地站在門外沒有走。

  過了好一會兒,她聽見錢為民低低地開口:「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屋裡又一次安靜了。就在錢錢懷疑是他們說話聲音太輕她聽不見的時候,她終於又聽到錢美文說話。她的語氣聽起來很冷靜。

  「把房賣了吧。」

  屋裡重歸寂靜。

  「賣了房,我們去哪兒住呢?」錢為民問。他們的對話很慢很慢,每一句都要隔上好幾秒。

  「換套小的吧……」

  「還能換多小……我找人問過了,美國那邊學雜費一年起碼二三十萬,學藝術的更花錢。四年也得一百來萬了吧……咱手裡還有多少積蓄?換多小的合適呢?」

  「……」

  錢為民脾氣軟,家裡拿主意的大事他都聽老婆的。

  片刻後,錢美文緩緩說道:「那還是租房吧。我週末和寒暑假多給學生補補課,再加上咱倆的工資,省著點也夠用了。」

  「租房……你說咱這窩雖然小,好歹也是自己的窩……」錢為民挺不捨得,「不說咱倆了,等孩子在外面上完學回來,連個家都沒有,孩子住的也不舒服啊。」

  沉默,又是長久的沉默。

  錢錢站在門口,彷彿石化了一般,許久沒有動彈一下。

  錢為民和錢美文都是那種小富即安的人,或者連小富也算不上。錢美文雖然有時候愛跟人攀比,也有那麼一點虛榮,可其實就那麼一點。她一年到頭捨不得給自己買幾件新衣服,首飾盒裡也就那麼幾樣,包就沒買過一個上千的。她跟人比的東西,大多都和孩子有關。她拿別家的孩子和自家的孩子比,也拿別家能給孩子的東西和自己能給孩子的東西比。

  夫妻兩個雖然省吃儉用,卻都沒什麼理財的頭腦,這麼多年一家三口還擠在當年分配的小房子裡,賺的錢還跟不上通貨膨脹的速度。錢美文總說等家裡攢夠錢就去買個大房子,地方寬敞點,夠錢為民放書,夠錢錢放她的作品和收藏。她這想法經常被人取笑,連錢錢都取笑她。這年頭想攢夠錢再買房,可攢到什麼時候去?可錢美文總說背著債睡不踏實,怕房價崩盤或是他們夫妻丟了工作

  現在,錢錢依然不知道他們要什麼時候才能攢錢換一所大房子。但她卻聽到他們說,要把唯一的小房子也賣了。

  ——她的理想是如此美好,卻從來沒人告訴她,美好的背後是誰在為她承受代價。

  「要不,我們再勸勸她……」錢為民說,「家裡確實條件不好。讓她換個專業吧……你不也常說嗎,學畫畫以後很難掙到錢。」

  又是良久的沉默,錢美文語氣飄渺地開口:「其實每次勸她,我心裡都挺難受。你說,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孩子明明那麼喜歡,又真的有天賦……」

  又良久,錢為民歎氣:「都怪我沒有本事……」

  那一刻,錢錢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她想要推門進去,又想轉身逃走,可最終她只是站在原地,腿如同灌了樁一般。

  她聽見錢美文說:「讓她去吧。她有這個能力。」

  她聽見錢為民說:「嗯……如果她以後真能當上大畫家,我們臉上也有光。」

  她聽見錢為民又說:「等孩子考上了,你別老闆著臉說她了,你告訴她,其實你很為她驕傲。孩子愛聽這個。」

  她聽見錢美文說:「哎喲……不行了我困死了,趕緊睡覺吧。」

  屋裡的交談聲停止了,床頭燈滅了,一切重歸寂靜。

  她站在門外,想著白天的話,想著剛才的話,不知不覺,眼淚已流了滿臉。

  =====

  錢錢做完咨詢回到家,天色已經晚了。她低著頭往樓上走,過道的燈光在地上投出一道前方的人影,她微微一愣,抬頭往上看,只見韓聞逸就站在樓梯上方等著她。

  「今天怎麼這麼晚回來?」韓聞逸問道。

  「今天治療不太順利,所以拖延了一個多小時……」還沒等韓聞逸發問,她忽然道,「哥,陪我聊會兒吧。」

  韓聞逸微微一怔,點頭:「好。」

  兩人進了韓聞逸的屋子,錢錢失魂落魄地靠進沙發裡。韓聞逸在她身邊坐下,將她摟入自己懷中:「今天怎麼不順利?」

  「金老師最近在用系統脫敏法給我治療……」錢錢抿唇,「但是有一關我始終很難放鬆。」

  韓聞逸雙眉緊鎖。系統脫敏法對於焦慮症和恐懼症都有不錯的治療效果,如果讓他來治,他大抵也會選擇這種治法。系統脫敏法見效很快,成功率也高,可錢錢又為什麼會失敗呢?

  錢錢沒有細說失敗的理由。她突然開了另外一個話題。

  「今天金老師讓做情景聯想的時候,我今天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記不記得我以前報考過A學院?」

  「記得。」韓聞逸揉捏著她的後頸,「你當初為什麼沒考上?」

  「我在考試中間發病了……我是說,低血糖。這個病發作起來,我連握筆的力氣都沒有,視線都花了,桌上的紙也看不清。最後我考得一塌糊塗,也就沒考上。」錢錢說,「當時我進了考場,也堅持考完了,所以我一直以為那時候我並沒有得焦慮症……直到今天,我突然想起來這件事……我覺得我那時候,可能已經有問題了。」

  韓聞逸輕輕「嗯」了一聲,今天他聽到錢美文和人聊起這件事,之所以他又專門跑回去詢問詳情,就是因為他認為這件事和錢錢的病有關係。

  是什麼塑造了一個完整的人?除去相貌、性格、智商、情商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人的經歷。無論錢錢那時候有沒有患病,但無疑這對她後來的病情有所影響。人生的每一場經歷,都會在日後的生活裡留下或多或少的印記。只是有時候它們之間的關聯沒有被察覺而已。

  「你當時低血糖發作,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韓聞逸問道,「或者說,在那之前,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嗎?」

  錢錢默然。但她並不是打算隱瞞,她找韓聞逸聊天,就是因為她有傾訴的慾望。只是她需要點時間來整理思路罷了。

  良久,她緩緩開口:「那次考試前有一天晚上,我夜裡起床上廁所,路過我爸媽房間門口,我聽見他們在裡面說話……」

  她將那時發生的事全都告訴了韓聞逸。

  韓聞逸聽完沉默良久,問道:「所以你是故意考砸的?」

  這個問題讓錢錢遲疑了很長時間。然後她搖頭:「我不知道……」

  韓聞逸皺眉。不知道?

  「我真的很想去……可我也做不到不管不顧讓他們賣掉房子供我讀書。」

  韓聞逸什麼都沒說,輕撫她的頭髮。放棄從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我想過堅持我的理想,然後等以後賺到錢再給他們買大房子……可是我不知道要多久。我爸有胃病,我媽跟我一樣有低血糖,他們的身體都不是很好,我怕他們還來不及享福就老了……」說到這裡,錢錢聲音微微發哽。

  那時候她才才十幾歲,她眼中的世界還很小,她眼中的自己也很渺小。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量,她太迷茫。整整一個禮拜,她每晚都輾轉難眠。父母將她保護得太好,以至於她太少接觸人間的煙火氣,可在她嗅到煙火氣的時候,就已是沉沉一座大山擋在她的面前。

  韓聞逸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側過臉輕吻她的額頭。

  人生的許多事就壞在不知道上。誰都知道人若是豁達一些會活得更輕鬆,要麼心甘情願地放棄,要麼鐵了心一路走到黑。可是真正豁達的人終究是少數。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她大學裡要做那麼多兼職,為什麼她總有一種缺錢的緊迫感,為什麼她放棄了畫畫,而選擇了更容易賺到錢的設計專業……

  她當初是在一種迷茫的境地下放棄了另一條路。可那是她的夢想,她內心深處終歸是不甘心的。非但如此,更雪上加霜的是,所有的掙扎和糾結她說不出口,她只能獨自承受旁人的失望。她的父母並不畏懼為她犧牲,卻為她失敗而惋惜悔恨。

  他們希望她考上,他們想要為她而驕傲。可她終究還是令他們失望了。

  「錢錢……」韓聞逸輕聲開口。

  「嗯?」

  韓聞逸並沒有安慰她。這時候讓她沉浸在情緒中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反倒是讓她先跳出來會有不錯的效果。於是他忽然說起了一個風馬牛不相關的話題。

  「心理學上有一個很有趣的試驗,叫做紅藍燈實驗……」

  他見錢錢目光茫然,顯然沒有聽說過這個實驗,於是開始詳細解釋:「科學家請了很多學生來參與這個實驗,實驗的內容是有一紅一藍兩盞燈,一共會亮一百次,一次只會亮一盞燈。科學家告訴被測試的學生們紅燈亮起的概率是百分之七十,也就是說,紅燈一共會亮七十次,藍燈一共會亮三十次。然後科學家就讓學生們在每一次燈亮之前,做出預測,是什麼顏色的燈會亮。」

  他問錢錢,「如果你被邀請去做這個實驗,你會用什麼策略來進行預測,以保證最高的準確率?」

  「策略?」錢錢有點懵。她是個藝術生,這麼高深的問題她可說不出那種一套一套的東西,只能說個簡單的想法,「我應該會數一下前面已經亮過幾次紅燈,幾次藍燈……然後……反正紅燈亮得多,那就根據概率來。還能有什麼策略?」

  韓聞逸點點頭,繼續說道:「科學家請了很多高校的學生來參與實驗,那些學生用了非常多不同的計算方法,有類似你這種的,也有一些學生做出了更複雜的數學模型,公式洋洋灑灑列了十幾張紙……你知道成功率最高的一種策略,最後預測的準確率是多少嗎?」

  錢錢眨眨眼:「多少?」

  「百分之七十。」

  「喔……」錢錢本能地點點頭,「那還不錯啊。」

  她說完之後總覺得哪裡不太對,想了半天突然反應過來了:「不對啊,既然紅燈亮的概率是70%,那只要每一次都預測亮的是紅燈,不就已經可以達到70%的準確率了嗎?還要做什麼複雜的數學模型啊?」

  韓聞逸微微一笑:「是的。成功率最高的那些人,就是放棄了所有藍燈的選擇,每一次都選擇更高概率會亮的紅燈。而其他所有人,不管是完全憑直覺瞎猜的,還是做出了非常複雜的數學模型的學生,他們最後的測試結果其實都差不多——正確率基本都在58%左右。遠遠低於只猜紅色的學生。」

  錢錢驚訝地睜大眼睛。敢情忙活老半天,還不如人家閉著眼猜得準?

  「不管是憑直覺猜的人,還是建立數學模型預測的人,我相信他們的目的都是希望預測的準確率超過百分之七十,甚至他們希望自己每一次都能猜準。」

  錢錢點頭。如果邀請她去做這個實驗,她也會希望盡可能地猜準一切答案。

  「而那些全猜紅燈的人,從一開始他們就已經放棄了百分百的準確率,他們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有三十次一定會猜錯。但是他們接受,他們只需要那七十次的正確就足夠了。」

  「也許這個結果聽起來有點諷刺……」韓聞逸目光深沉地看著她,柔聲道,「但這個實驗的確說明了一個道理:很多時候,接受失敗,才能減少失敗的次數。」

  錢錢愣住。接受失敗?

  韓聞逸並不打算跟錢錢說,就算你拿不到理想的成績也不要緊。他是直接做了置之死地的假設:「就算你明天不去考試也沒關係,就算你拿不到畢業證也沒關係。我是說真的。路不只有一條,也許換一條路會更好走。當初你沒考上心儀的學校,這不代表你就得放棄夢想。而這一次,就算你拿不到畢業證,你依舊有很多選擇。你依然有對色彩的天賦,依然可以畫你喜歡的畫……這些都不會因為你失敗一次或者失敗多少次而消失。」

  錢錢怔怔地看著他。

  「至於你和你的父母……」韓聞逸停頓了很久。久到錢錢想要說點什麼,韓聞逸卻止住了她的話頭。

  他問她:「別的都不要想了。我只問你兩個問題。第一個,你認為你的父母是愛你的嗎?」

  錢錢略覺詫異,沉默。這個答案的結果毫無疑問。她點頭。

  「第二個問題,你愛你的父母嗎?」

  錢錢依舊沉默。但這一次她更快地點頭了。毋庸置疑,她愛他們。

  韓聞逸笑了:「那就夠了。我的問題問完了。」

  再多的話無須說,再多的事無須想。如此,已經足夠。

  錢錢怔了良久,聳著的腰背漸漸挺直了。她吸吸鼻子,向著韓聞逸張開雙臂。韓聞逸將她摟進懷裡。他溫暖結實的懷抱讓她很有安全感。

  過了一會兒,她又忍不住仰起頭問道:「說真的,我要是真的拿不到畢業證,你會不會把我辭了啊?」

  「把你辭了?」韓聞逸好笑,「我瘋了嗎?去哪裡找你這麼有才華的設計師?」

  錢錢又問:「也不扣我工資和獎金?」

  「扣我自己的也不扣你的。」

  錢錢定定地看著韓聞逸,想從他眼睛裡看出他說的是實話還是哄她的,韓聞逸什麼都沒說,低下頭細碎地親吻她,從她的額角吻到鼻尖,從鼻尖吻到嘴唇,又吻到下巴。

  錢錢終於破涕為笑。她回應了韓聞逸的親吻,然後把頭靠到他肩上:「唉……其實這幾天我一直挺緊張的。只是我沒有表現出來。現在我真的覺得輕鬆很多了。」

  「喔?」

  韓聞逸還以為他要誇獎自己開導人的能力,卻聽錢錢說:「應該是因為工資和獎金有了保障吧。哎,果然錢是安全感的保障啊……」

  韓聞逸:「……」

  他尤其又好笑地捏了捏錢錢的臉:「你這個財迷。早知道這麼簡單,浪費那個心理咨詢的錢幹嘛?」

  錢錢也笑了。這麼久以來沉甸甸地壓在她心裡的東西,這一刻是真的輕了。

  =====

  晚上錢錢回到家,剛打開門,滿屋的香氣飄出去。

  「誰啊?」錢為民的聲音從廚房飄出來,「是錢錢回來了嗎?」

  「是我。」錢錢走進屋子,看見桌上的菜,不由一怔:滿滿一大桌都是她愛吃的東西,這陣仗,簡直快趕上過年的時候了。

  錢美文抱著一床被子從她房間裡走出來:「喲,回來啦?最近晚上有點降溫了,我今天曬了條厚點的被子給你換上了,之前那床幫你收掉。晚上睡得不舒服再跟我說。」

  錢為民端著一條剛蒸好的魚從房間出來出來:「好了好了,吃飯時間,你們兩個都不要忙別的了。趕緊去洗手準備吃飯。」

  「你們先吃吧,」錢美文不慌不忙,「我先去把被子疊好收起來。」

  錢為民嘖了一聲:「收什麼被子?我做了這麼多菜,你們不趕緊趁熱吃,對得起我忙活了一下午嗎?別的本事我不敢吹,我做菜這手藝,在我們全樓那都是數一數二的!」

  「嘿,還全樓數一數二,瞧把你能耐的。」錢美文翻了個白眼,「多大出息!我們全樓才幾個人?」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有位哲人曾經說過……」錢為民不甘示弱,擼起袖管準備好好跟老婆理論理論。他這口才,不管多小的事兒都能引經據典,把歪理都說成真理。

  這是錢家的日常了,每天吵吵鬧鬧,沒完沒了。錢為民哲人的話還沒說出來,錢錢忽然衝上來,狼抱了他一下,笑嘻嘻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爸,我愛你!」

  錢為民瞬間愣在原地。有位哲人曾經說過……說過什麼來著?

  錢美文看傻了眼,不知道錢錢在幹什麼,錢錢又扭頭朝她跑過來,先是用力親了她一下,然後抱住她不撒手:「媽,我愛你!」

  錢美文嚇得蒙一個哆嗦,話都說不利索了:「干、幹什麼?這麼大、大的人了,撒什麼嬌?」

  錢錢但笑不語,一個勁地把毛茸茸的腦袋往錢美文的肩窩裡拱。

  從小到大,她跟父母有很多的摩擦。有時她會覺得母親脾氣不好,做人太小家子氣;有時候她會覺得父親不靠譜,撐不起事兒來。父母的身上似乎有很多的缺點,也曾讓她有很多難受的時候。他們只是兩個普通人,所以他們會有缺點,所以他們的肩膀並沒有那麼寬闊。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他們愛她。

  而她自己,也是個充滿了缺點和膽怯的普通人,她亦有太多太多給他們添麻煩、惹他們生氣的時候。而那些都不重要了。

  而她也深愛著他們。

  愛讓她充滿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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