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週一,錢錢把電腦搬去公司,交給了越明宇。
「真的能修好嗎?」她擔心地問越明宇。
越明宇看了錢錢一眼。
物理性的硬盤損壞確實很難修復,修的話只能用物理性的手段修,把損壞的元件去除,拼上好的元件,如此一來能保住硬盤裡的大部分文件。越明宇本想說修多少算多少,可看到錢錢忐忑的表情,他鬼使神差地問道:「你的文件很重要?」
錢錢認真地點點頭:「很重要。」
越明宇哦了一聲:「那就能修好。」
錢錢怔了一怔,頓時喜上眉梢:「明哥!!謝謝!!」
越明宇嗯了一聲,收回視線繼續看自己的代碼,餘光卻依然停留在錢錢的身上。
錢錢來的時候還有些搭眉喪眼的,在聽到越明宇的保證之後,她簡直樂開了花。這時候誰要是在辦公室裡放首BGM,她怕是能當場跳一曲。
快樂是能夠傳染的。越明宇也跟著高興起來,臉上情不自禁地多了一分笑意。
於是肖巴回到座位上坐下的時候,就看見對面的小明同學一邊敲著代碼,一邊詭異地笑了起來……
肖巴臉上頓時露出了驚恐的表情。這人到底什麼毛病?代碼使他快樂?
察覺到肖巴的目光,越明宇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四目相對,兩人很有默契地互相擺出鄙夷和嫌棄的神色,目光一接就走,內心同時發出吐槽——
越明宇:神經病!
肖巴:怪胎!
然後……然後他們就開始各自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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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聞逸快中午的時候才到事務所,一上樓,就聽見錢錢歡快的聲音。
「明哥明哥,你中午吃什麼?我請你啊!」求人辦事,這點誠意還是要有的。現在錢錢已然完全拋棄了「小明」這個稱呼,每每開口,都是滿懷敬意的「明哥」。
越明宇面無表情地回答:「蛋炒飯。」馬路對面的蒼蠅館子,蛋炒飯八塊錢一份,他常吃那個,方便快捷。
「明哥怎麼能吃這麼簡陋的午餐!」錢錢馬屁拍的那叫一個響,「三文魚刺身好不好?隔壁商場的日料店,我吃過,挺新鮮的。我來叫外賣!」
越明宇沒反對。
韓聞逸聽錢錢對越明宇語氣諂媚,心裡不由有些酸溜溜的。他心想:怎麼請人家吃飯,就吃三文魚,請我吃飯,就去學校食堂吃麵?這種差別對待好嗎?——這時候他倒忘了,去食堂吃麵明明是他自己提出來的。
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始發揚阿Q精神,心想:自己人跟外人當然不一樣。生魚片有什麼好吃的?T大食堂別人想吃還吃不到呢!
他就這麼自我寬慰著回辦公室去了。
過了一會兒,劉小木去他的辦公室找他。
劉小木走到他辦公室的玻璃門外,正要敲門,卻發現屋裡的師父樣子很反常。韓聞逸仰靠在皮椅上,盯著天花板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時而雙眉微蹙,時而目光柔和。嘴角一會兒往下撇,一會兒又勾了起來。
劉小木:「……」
真的不是他想損人,韓聞逸現在的樣子,讓他又一次忍不住想到一個四字成語——少女思春。
韓聞逸完全不知道,他用淵博學識在徒兒心目中辛苦建立起來的那點威嚴形象,已經被他一半明媚一半憂傷的氣質給毀乾淨了。
劉小木推門進去,韓聞逸這才回過神來。
「師父,」劉小木說,「剛剛有人來電話,想預約你的咨詢。我跟她說了,你現在不接咨詢。我推薦她找我們事務所別的咨詢師。」
「嗯。」韓聞逸點點頭。他最近事情很多,沒有時間接咨詢工作。所以但凡有人衝著他找上門來,就推薦給其他的咨詢師。如果是真心想求助的人,其他咨詢師也能接待。如果只是想趁機跟他接觸的粉絲,這就是一種變相的拒絕。
「可她不想找別人,只想找你。」劉小木為難地說,「我本來以為她是你的粉絲,但是她又說,她最近因為腿骨折了不能走動,想問你能不能去醫院給她做咨詢……我感覺她好像是真的需要幫助。」
如果只是粉絲,劉小木直接把人擋下就結束了。可是剛才他接的那個電話,打電話的女孩的語氣畏畏縮縮的……他知道人們來求助心理咨詢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擔心把真正需要的人拒之門外,會害了人家,所以還是忍不住來找韓聞逸了。
「醫院?」韓聞逸奇道,「哪個醫院?」
「T大的校醫院。」劉小木說。
「什麼?」韓聞逸一驚:「她叫什麼名字?」
劉小木忙翻了翻自己登記的記錄:「叫呂彤彤……哎,這個名字怎麼感覺有點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呂彤彤自殺未遂的事情上了新聞,他也看過那條新聞,只是一時半刻沒把人對上號。
韓聞逸眉頭一跳,只思考了兩三秒就當機立斷做了決定:「這個咨詢工作我接了。你去跟她約時間吧。」
「啊?哦!」劉小木沒想到韓聞逸會答應得那麼爽快,趕緊出去跟人聯繫了。
下午韓聞逸就離開了事務所,去T大校醫院裡找人。
他到了醫院,跟護士說明來意,護士便將他領進病房去。
在此之前,韓聞逸跟呂彤彤並沒有打過照面。只是那天早上在操場上,韓聞逸見過呂彤彤的一個背影。他推開病房門進去,只見病床上躺著一個面容憔悴的女孩,腿上綁著厚重的石膏,被高高吊起來。
「你好,我是韓聞逸,是十二心理咨詢事務所的心理咨詢師。」韓聞逸和顏悅色地跟呂彤彤進行自我介紹。
呂彤彤見到他,有些慌亂和拘謹。雖然是她把韓聞逸約過來的,但見到了真人,她還是放不開。
「我聽說你每天都在操場上晨跑?」韓聞逸誇獎道,「真有毅力。」
他從日常生活話題切入,漸漸的讓呂彤彤不再那麼緊張。
等呂彤彤放下了戒備,兩人才開始正式切入話題。
呂彤彤說起她的好朋友,她說她住院以後柳獻來看過她幾次,但她一直沒讓她進來。不是因為柳獻哪裡不好,而是她無顏面對柳獻。她說她知道自己陰暗又噁心。
「醫生。」呂彤彤低著頭,小聲道,「你罵我吧。」
「我不是醫生。」韓聞逸微微皺了下眉頭,「我也不會罵你。」
心理咨詢師跟心理醫生不一樣,心理醫生接觸的更多的是精神病患者,而心理咨詢師接觸的則大多是受到困擾的普通人。別人有叫他韓老師、韓先生,也有叫他小韓的,倒是呂彤彤,一開口就管他叫醫生。
——從這個稱呼就能看出,她把他放在了一個權威的審判者的位置上,而她自己則是受審的人,她太習慣這種跟人相處的模式了。
而韓聞逸首要做的就是打破她的這種心理模式。
韓聞逸的回答讓呂彤彤有些驚訝:「你、你不罵我?」
韓聞逸笑了笑:「你一個小時給我這麼多錢,我為什麼要罵你?你放心,什麼都可以說,我絕不會說你一個『不』字。」
呂彤彤呆呆地看著韓聞逸。她以為她被人批評以後心裡會好受,她以為被人罵了之後她心裡就可以不用那麼內疚,所以當她做錯事的時候,在別人開口罵她之前她就自覺主動地做好挨罵的準備。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無論她講什麼,絕不會批評她。她有點無措,但內心竟然感到雀躍。原來不會被人批評,是一件這麼值得高興的事?!
韓聞逸沒有問太多關於她和柳獻的事。即使呂彤彤說讓她感到困擾的是她對柳獻的陰暗心理,但在韓聞逸看來,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或者說,這不是問題的本源。呂彤彤最大的問題在於,她根本不懂得如何面對和處理問題。於是她做錯事便去求人罵,惡毒的謾罵和對生活造成的影響她又承受不了,她又用自我傷害來逃避。
韓聞逸問呂彤彤:「你住院以後,你父母來看過你嗎?」
呂彤彤驚恐地搖頭:「我求學校的老師不要告訴他們。如果他們知道了,他們真的有可能會打死我!」幸而他的父母不大會上網,因此也沒有從網上看到消息。
韓聞逸皺眉。他相信呂彤彤的父母不會真的打死女兒,但他們在女兒內心刻下的恐懼也是真實的。
當他看了呂彤彤發的樹洞貼後,他就對呂彤彤的家庭成長環境有些許猜測。接下來的談話完全印證了她的猜測。談起家庭和家人,呂彤彤臉上的畏懼表情就沒有消失過。
呂彤彤說,她的父母都十分嚴厲。
韓聞逸想讓她聊聊童年時的朋友,她說她小時候如果跟同伴吵架或者打架,不管是誰的錯,回到家裡都被母親狠狠責罵。
韓聞逸想讓她聊聊她對美的看法,她說她上中學的時候瞞著家裡偷偷去打了個耳洞,回家以後被發現,父親狠狠打了她幾個耳光。
韓聞逸聽得直皺眉。這似乎是一個堅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家庭,這似乎是一對認為對孩子不嚴厲管教就會走上歪路的父母。
韓聞逸想了想,問道:「彤彤,有沒有可能讓你的父母一起來做心理咨詢?」
呂彤彤目光驚恐的看著他,彷彿他的計劃是要策劃轟炸美國五角大樓。
「不行嗎?」
「你瘋了嗎?!」呂彤彤嚇到破音。她還以為韓聞逸是在跟她開玩笑。來真的?!
韓聞逸失笑:「好吧,那算了。我們繼續聊。」
話是這麼說,他心裡卻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
韓聞逸知道,嚴厲的父母或許是想通過管教和打罵讓女兒不要再犯錯。但是世界上哪有不會犯錯的人?粗暴的管教方式反而損害了孩子的責任感,反而會讓孩子變得不能獨立自主。他們在犯下錯誤的時候,本能地以為自己應當挨罵甚至挨打。然後?還有什麼然後?不夠要不您再罵一頓?
這樣的家庭是最適合也最應當接受家庭治療的。但這又存在一個悖論。因為這樣妄圖樹立權威的父母,往往又是最不願意改變的,讓他們跟子女一起平等的坐在咨詢室裡接受平等的裁決,簡直能要他們的命。
韓聞逸在確定了呂彤彤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受家庭治療之後,只能改變了自己的咨詢思路。他要嘗試在咨詢中培養起呂彤彤的獨立感和責任感,反正她已經成年了,她有能力擺脫家庭的影響。
經過一個小時的傾訴和韓聞逸的開導,呂彤彤輕鬆了不少。
韓聞逸跟她約好了下次咨詢的時間,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離開前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兒。
「你是怎麼想到來找我咨詢的?」韓聞逸問。以他的經驗,像呂彤彤這樣性格的人,能夠邁出求助咨詢的這一步並不容易。
呂彤彤有些驚訝:「錢錢沒有告訴你嗎?」
韓聞逸搖頭。
於是呂彤彤伸長胳膊想去夠床頭櫃。她的腿打石膏吊著,行動很不方便,韓聞逸忙上前:「我來。你找什麼?」
「在第一個抽屜裡。」
韓聞逸拉開床頭櫃的第一個抽屜。那裡面有一張疊起來的紙。他把紙拿出來,展開。
這是那天錢錢托護士轉交給呂彤彤的信,韓聞逸一眼便認出了錢錢的筆跡和畫跡。
韓聞逸知道錢錢給呂彤彤寫這封信應當是想勸呂彤彤接受心理咨詢,但出乎他意料的,簡短的信上沒有一句話是苦頭婆心的勸說,也沒有一句提到接受心理咨詢能給呂彤彤帶去什麼樣的好處。
這封信更像是十二事務所,或者說是韓聞逸本人的宣傳單,信上每一個字都在誇獎韓聞逸。
「他真的炒雞聰明,炒雞厲害,炒雞會說話。最重要的是,他還炒~~~~~雞帥!本人比視頻裡還要帥一萬倍!相信我,我絕對沒騙你!!!」
「講真,彤彤,你要不要找他聊聊看?不說別的,看看帥哥也好啊!」
錢錢在紙上畫了一個男人,雖然是簡筆畫,可竟然很傳神的跟韓聞逸真有幾分相似。因為她要向呂彤彤介紹韓聞逸。而右下角錢錢畫了一個星星眼花癡臉的小女孩,那代表她自己。
錢錢比誰都明白,想要勸一個人接受心理咨詢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給內心敏感造成心理壓力。所以她不自以為是地揣度呂彤彤的心理,也不居高臨下地對呂彤彤提出建議。她就只是介紹,用輕鬆愉快的方式告訴呂彤彤她可以有這樣一個求助心理咨詢的選擇。甚至最後她也想盡辦法地給呂彤彤找台階下。她說,看看帥哥也好啊。她不是真的建議呂彤彤來圍觀帥哥,她是怕她心裡有壓力,所以幫她找一個求助的借口。
韓聞逸把紙上誇他的那幾句話來回看了好幾遍,不住地傻笑。假如他現在的樣子被人拍下照片傳到網上,不知要有多少少女心碎了——她們心裡中英俊完美的白馬王子竟然也有笑得這麼傻氣的時候!
韓聞逸又仔細端詳錢錢畫的他的畫像,心想:她練習過嗎?要練習多少次才能這樣寥寥數筆就將他的特徵勾勒出來?
他想忍住笑,卻怎麼也忍不住,嘴角幾乎咧到耳根。他問呂彤彤:「這張紙能給我嗎?」
說實話,呂彤彤捨不得。錢錢的用心韓聞逸能看得出來,她難道看不出來?這些天這封信她來回看了很多遍,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給了她不少安慰,她很感激有這樣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能對她如此溫柔用心,也讓她最終鼓起勇氣給十二事務所打電話求助。但韓聞逸那笑得幾乎要融化了的表情也讓她很難拒絕。
最終,她勉為其難地點了下頭。
「謝謝。」韓聞逸珍而重之地把那封信疊好,塞進錢包裡。
「下次見。」韓聞逸跟她告別。
呂彤彤躺在病床上,笑容有些蒼白,但至少不再是那麼了無生氣的樣子。
「韓老師,麻煩您幫我跟錢錢轉達一聲,謝謝她。」呂彤彤說,「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