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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大清宰相厚黑日常》第九十七章 葵夏園
朝中的老大人隻給了自己兩個兒子一句話,再等三年。

於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春夏秋冬,寒來暑往……

三年彈指,漫長無聊。

康熙三十二年,張家兄弟雙雙不中。

三十三年會試,張廷玉故友周道新,卻直達會試,又成甲戌科殿試金榜二甲第十一名,一時之間光耀門楣,以至於一直與其關係不和的李臻兒也瞠目結舌。

周道新修書至桐城,寄了一壇狀元紅。

他雖未高中狀元,卻言金榜題名人生樂事,張廷玉不中,卻也借他幾分光。

信中之言頗不客氣,顧懷袖看了隻罵他得意忘形,倒是張廷玉與周道新關係不差,隻說他好心一片,卻將那狀元紅開了封與顧懷袖喝掉。

在桐城的日子頗為清苦,外面雖然有消息傳來,顧懷袖卻漸漸不大想看。

無非就是太子大婚,太子妃石氏如何如何;林佳氏瑤芳,去歲終於有了身孕,四阿哥胤禛也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又送了一枚扳指過來,將消息藏在扳指裡告訴了她。小陳氏生了張家這玉字一輩的第一個兒子,起名張若霆,而今倒是活蹦亂跳。

吳氏那邊雖說不喜顧懷袖,可這兩年畢竟沒怎麼見著面,有時候書信往來也提過要給張廷玉納妾,畢竟顧懷袖久無所出。她一向不喜顧懷袖,如今有小陳氏在身邊,又多了長孫自然是高興得很。便是四公子張廷瑑,也快到了婚娶的年紀……

人人都有了個好歸宿,偏生她與張廷玉困囿桐城。

桐城這一方小小的天,框著他們大大的野心。

這一種野心,從不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減。

相反,水滴石穿,刀削斧鑿……

一日一日地深了下來。

這種日子,比當年顧懷袖苦熬算計著顧瑤芳的時候,更加難耐。

三年時光,從張廷玉洗筆染黑了的墨池之中流淌而過,從顧懷袖逐漸磨平的棋子之中點過去,從小石方一天一天凹下去的磨刀石上刻過去,也從丫鬟們一季一季換著的新奇首飾上跳著過去……

桐城茶農新采了今年最後一批茶,卻把前一陣炒好的明前茶給張家二爺帶來。

茶農到了門口,卻被告知張二爺與二少奶奶去江寧了,眼看著又要到趕考的日子,這一回卻是早早就去了。

康熙三十五年的夏天,倒是比別的時候更為炎熱。

張廷玉與顧懷袖從水路走,已經不是頭一回,都算是輕車熟路。

兩個人照常坐在一起下棋。

張廷玉道:「前日羅玄聞的帳本回來,本已經有十六萬三,不過末頁有一筆赤字有三萬,端怕是河上出什麼事了。」

「那也有十三萬三,想想這些錢要怎麼花……」顧懷袖摸著棋子,順手拈了顆解渴生津的酸梅來吃。

旁人不知道,如今這夫妻倆其實已經腰纏萬貫。

在江南富商巨賈之中,十餘萬兩白銀算不得什麼,揚州鹽商腰上拔一根汗毛都比他們這個粗。

可畢竟張廷玉與顧懷袖不關門第相差如何,都是官宦出身,還算是清流,一家子上下都未必能拿出這麼多的銀錢來。

如今有這麼多,都是羅玄聞賺來的。

這幾年,張廷玉也沒問過他到底怎麼得來的這些錢。

反正累死累活的是羅玄聞,坐在後面當翹腳老闆的是張廷玉,就算哪天羅玄聞死了,錢也還是張廷玉的。

為此,顧懷袖多次罵他是「黑心老闆」,可張廷玉說他救了羅玄聞,如今對方相報乃是理所當然的。

根據帳本,夫妻二人推測過了,羅玄聞的生意應當已經打入了鹽幫內部,前一陣忽然出了一大筆赤字,相當嚇人,可能出了些問題。

不過羅玄聞生意上的事情,從來不往張廷玉他們這裡報,頂多是過年過節送些問候。

這兩年,羅玄聞沒娶妻,也就養了兩房小妾。

相對的,他的死仇沈恙,這兩年也是如魚得水,前幾年被卡在鹽幫的門口,近日似乎忽然打開了個缺口。怪的是,這一位沈爺如今也沒娶妻,只在各處的園子裡養了姬妾無數。

顧懷袖想著江南的這些人和事,忽然道:「給廖掌櫃的禮,你可備好了?」

廖掌櫃的老來得子,這一回可要好好慶賀一番。

這一回張廷玉這麼早去江寧,一半是為了趕考,一半是為了參加廖掌櫃的麟兒的百日。

今日方才七月初八,已經在江上行船有三日,順流而下,不日便到江寧。

廖逢源是廣發請帖,百日是在七月二十,他們到了之後還有時間好好收拾一下宅院。

三年不到江寧,這裡還是老樣子。

他們的船,進碼頭靠了岸,這裡曾經泊過沈恙那條死了很多人的船,顧懷袖也在這裡遇到過搶了她玉佩一直沒有歸還的李衛。

如今李衛跟在她身邊,還是大字不識一個,整日裡喊著阿德「阿德叔」,或者跟在小石方後面討好地喊「石方哥」,小石方是懶得搭理他的,還跟往日一樣。

這一回李衛也跟著來江寧了,他想看看自己的娘。

一到了這裡,李衛就想起自己這幾年衣食無憂的日子。

二少奶奶逢年過節也會給紅包,他還小攢了一筆錢。

「二爺,二少奶奶,上岸了,你們看,江寧城到了!」

剛剛到了地方,李衛就像是尋回了記憶,活蹦亂跳跟條鄉間小泥鰍一樣。

再過一個月,這裡又是鄉試的地方了。

上一回,顧懷袖不在,這一回她陪著張廷玉。

不管是成是敗,至少共同進退。

馬車在李衛一路的叫聲之中抵達了江寧別院,剛剛到了沒一個下午,廖逢源那邊就來了帖子,說給他們夫妻二人接風洗塵,請他們在葵夏園見。

友人之間的宴請,張廷玉答應得也很乾脆。

顧懷袖帶了青黛跟多福,張廷玉則帶了李衛跟阿德。

半路上李衛就看個不停,路上來來往往有不少的文人儒生。

李衛忽然道:「二爺,二少奶奶,小的常常聽他們說『時文』,時文是什麼東西?」

張廷玉閑閑倚在馬車裡,笑了一聲:「時文便是八股文。」

「……八股文又是什麼東西?」李衛又問。

這又要怎麼解釋?

張廷玉與顧懷袖都無言了。

馬車的行進速度很慢,也不知道是誰在大街上接了一句:「八股文便是沒用東西?」

張廷玉一聽,笑著搖搖頭,掀了簾子去看,竟然是一個沿街賣字的書生。

阿德在前頭趕馬呢,聞說這話可覺得不合適了:「八股取士,沒有八股,閣下又以何科考?」

那人輕蔑一笑:「無知鼠輩!」

眼見著葵夏園就在前面,半路上竟然遇見這樣一個人,張廷玉忽然道:「一會兒去打聽打聽這一位的身份。」

「莫非二爺覺得此人有才?」顧懷袖皺了眉。

張廷玉卻出乎其意料地搖了搖頭:「大錯特錯。」

時文名之為「八股」,乃是從「四書五經」之中挑一句話為題,使應考諸人以此來做文章,有一定之格律,其形式古板教條又腐朽。

他道:「我本人是極為不喜,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試想,若沒了八股,大清當如何取士選才?本朝初年也曾取消過八股,改試策論,一敗塗地,不能再糟。不以八股為題,不以館閣為題,答卷千奇百怪……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如何能斷?」

這一番論調,立足點卻與旁人不同。

張廷玉已然站在朝廷選人的角度來看,自然與旁人不一樣。

舉子們恨透了八股,可此番會試的確給予了所有人機會,若不查名姓,幾乎不存在作弊之可能。

「我曾聽十二年的狀元韓菼有言,除浸淫四書五經之外,歷朝歷代之史聞學問,亦多涉獵……因而,但凡能從科舉一途脫穎而出者,皆高學之輩。」

更何況,十年寒窗,隱忍數載,有此等驚人毅力之人,豈是池中之物?

顧懷袖隻覺得張廷玉興許是想到別的地方去了,所以她沒接話了。

過了一會兒,張廷玉才回頭:「怎麼?」

搖搖頭,顧懷袖道:「若是原來你說,我定然不信,而今卻知八股之為文亦是不易。」

她曾見過張廷玉作的八股,雖與旁人一樣格律,甚至在固定的地方用上鄉試時候規定的虛詞,可區區六七百字的文章之中,卻要引經據典,盡展自己生平所學。前後邏輯嚴絲合縫,稍有不慎便是全篇盡毀。考官閱卷之時,但凡答卷上有超過三處塗改,若遇見脾氣不好的,甚至能直接將答卷扯了扔掉,再無高中的機會……

凡此種種,如何能一言道盡?

顧懷袖是知道後世評價八股如何如何的,雖其有萬般不好,可如今找不出更好的方法來代替,更何況也並非一無是處。

不親眼見識過,又如何知道?

她握著張廷玉的手,看著他右手手指上厚厚的繭皮,忽地輕笑:「若論今科江寧鄉試,何人臉皮最厚,當屬張二爺莫屬;再問何人指上筆繭最厚,眾人皆曰:固張二公子也。」

張廷玉失笑,戳她一指頭,「就會耍貧嘴。」

「二爺,二少奶奶,到了。」

阿德下車,搬了個小凳子,便請二人下車來。

廖逢源與張廷玉夫妻二人有兩年不見,竟然富態了許多,此刻早已經站在園門口迎接了。

一見到二人下來,廖逢源便開懷大笑起來:「哎呀,真是多年不見了,兩三年不見張二爺,還是風采翩然。」

「廖掌櫃的只顧著誇他,莫不是沒見著我?」

顧懷袖從後面下來,將自己的手遞給了張廷玉,被他扶著下來,打趣了一句。

廖逢源瞧見顧懷袖,又是一喜:「張二少奶奶也來了,我家小子這一回百日,來的人可真是非富即貴,往後我得好好跟他說道說道。」

他往旁邊一讓,便領著張廷玉與顧懷袖進去了。

兒子是他正室夫人劉氏所出,再過十來日便是孩子百日,他們去見的時候隻瞧見小娃娃一張臉剛剛開了些,不是剛剛出生時候那般皺著臉。

劉氏笑得幸福安然:「這麼多年,總算有了個孩子,瞧他多可愛……二少奶奶,您也來抱一抱他?」

顧懷袖現在還沒身孕,而今看了這孩子,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她望了望張廷玉,又看了看劉氏,最後看看那小娃娃,終於還是走過去,學著將孩子放在自己懷中。

奶娘糾正著她的姿勢,那娃娃在她懷裡咯咯笑著,似乎沒見過生人,竟然也不怕。

一旁的丫鬟似乎知道這兩位是葵夏園的貴客,忙甜笑了一聲,恭維道:「二少奶奶一看就是個有福相的,往日裡小公子見了奴婢們都是要哭鬧的,而今被您一抱,竟然笑起來,可不一般。」

心情好的時候,聽見什麼都是好的。

顧懷袖也笑得合不攏嘴,隻道:「劉夫人教出來的丫鬟,就是嘴甜……不過小公子這笑容更甜呢……」

女人們圍著這小孩子說笑著,中年得子的廖逢源也高興,忽然瞥見張廷玉。

他正看著抱著孩子的顧懷袖,眼神明暗不定。

廖逢源看出點意味兒來,請他借一步說話。

「二爺似乎也喜歡孩子啊。」

張廷玉背著手,與廖逢源一道在走廊上走著,背後歡聲笑語遠了,便能感覺出葵夏園的清凈來。

他道:「自然是喜歡的,我看她也喜歡,不過約莫是沒福氣。」

廖逢源隻說:「這事情急不得……二少奶奶還年輕嘛……」

「您找我出來,該不會就是談這些的吧?」張廷玉在魚池前面停下,瞧見欄杆上擺了一盤魚食,便悠閑地撚起一顆來,往下頭扔。

還真讓張廷玉給說中了,廖逢源看了看頭頂陰沉的天幕,隻道一句:「今年江南的雨水特別豐,瞧著上遊河道又開始搶修堤壩,今年江上翻了不少船,甭管是運鹽的還是運茶的,損失頗大……」

張廷玉一下想起了羅玄聞。

廖逢源又道:「您還記得沈恙吧?」

「他怎麼了?」

張廷玉自然記得,一直是心腹大患,只是一直沒能解決罷了。

「此人目前已經進入了鹽幫,佔有一席之地,如今揚州幫已經被他打散,眼瞧著就是一盤散沙,我這心裡老不安定……他越是坐大,我就越是害怕……」

富可敵國,也是罪啊。

廖逢源跟沈恙是一條船上的,若是沈恙最後真成了「沈萬三第二」,廖逢源不受牽連是不可能的。

「您行得端,做得正,僅他去折騰吧,回頭來是廖掌櫃的漁翁得利。」張廷玉似乎沒將此事當一回事。

廖逢源苦笑,隻問了張廷玉一句話:「二爺,有句話廖某憋了三年,一直沒問您,可如今憋不住了。」

「廖掌櫃的,禍從口出啊。」

張廷玉拍了拍手,回頭看他。

廖逢源嘆氣:「二爺何等聰明之人物,您就給我句實話吧,那羅玄聞到底死沒死?」

「死了。」

張廷玉說謊不眨眼。

廖逢源一下笑了:「人都知道他是失蹤了,沈恙那邊找了他無數次,現在沒找到……二爺如此肯定地告訴廖某答案,廖某這裡謝過。」

他是明白了,可張廷玉還不明白:「他跟沈恙又出什麼事了?」

「最近沈恙忽然將鹽幫那邊的鹽商們打散了,鹽幫內部出了事,我懷疑……」

懷疑據說已死的羅玄聞成了他的內應。

可若是廖逢源推測得不錯,羅玄聞應當已經是張廷玉的人了。

張廷玉隻說:「今歲我再參加鄉試,別的事不管。」

廖逢源終於無奈了,張廷玉就是頭老謀深算的狐狸,斷斷不會對他吐露一個字的。

知道羅玄聞相關消息,雖只有兩個字,卻也足夠了。

「那便祝二爺今歲節節高。」

「借您吉言。」

張廷玉笑出聲來,抬頭看天。

烏雲蓋頂,悶雷滾動,夏日裡頭驟然落了一場雨,打在滿池碧荷之上,卻已經是藕蓬輕輕,不見芙蓉了。

江南今年的雨水,特別多。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包子很快會有的,ojl因為很多事情沒在這一段時間發生,拉進度忒痛苦,不想寫廢話所以我直接快進了三年(頂鍋蓋

十一點半之前來個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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