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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大清宰相厚黑日常》第二一二章 牛鬼蛇神
四爺自走四爺的,張府這邊卻是一下忙碌開了。

周道新任上出了這樣大的亂子,張廷玉隻怕安徽這裏還擺不平事情。

不過他本是京官,來這裏上任能管好一方百姓已經不易,更何況江南官場一向是盤根錯節,河道連著漕運,漕運連著鹽政,處處關聯緊密,若真要追究責任,周道新卻不算是很嚴重。

張廷玉想著,已經帶著人進了張府,往廳中坐下。

每年賑災官府都要向大商人們籌募,自然少不了沈取的出力,年紀雖然小,可坐下來的時候氣質已經沉了,倒是沈取吊兒郎當地坐著沒個正形,全像是來看戲的。

顧懷袖隻到了後院,也不需要怎麽張羅事情,前麵伺候茶水有丫鬟,她隻是接了後麵阿德拿來的賬本。

張英做官多年,更別說後麵還有張廷玉,張府這邊也有不少的米,縣衙錢穀師爺來,先劃了五百石走,估摸著先把人給穩住了,再慢慢合計還需要多少。不過很快顧懷袖就不需要了,白露以前沒見過李衛,聽了外麵人來報,隻覺得奇怪,過來顧懷袖麵前,便道:“夫人,外頭有個說是您幹兒子的人要見您?”

“……李衛?”

顧懷袖這才想起方才在馬車裏的時候。沈取說小衛爺還在後頭,想必這一次賑災運糧過來,還有李衛出力。

她想都沒想便道:“叫人帶他往二爺那邊去,取哥兒他們都在議事。”

丫鬟低頭應了聲是,便又去前麵通傳了。

顧懷袖看了看賬本,心道還好朝廷那邊早就有部署,想必桐城不過是其中一個點,水災必定不止桐城一處。

沈恙這輩子興許都沒做什麽好事,唯獨憑借財力做這樣的事情,算是信手拈來。

整個江南現在是他最有錢,他一個人明著做官鹽,暗地裏做私鹽,官黑兩道通吃。也許是商人貪利的本性,也可能是他還有別的什麽事情要做,總之顧懷袖不大清楚他的野心到底在哪裏,興許是與她和張廷玉一樣吧?

她低頭看了看賬本,扒了把算盤出來算賬。

前麵沈取已經在跟縣令王岩談事兒了,他們這裏的人乃是周道新那邊派過來的,因為衙門人手不夠,官兵都派去了災情更嚴重的地方,索性沈氏父子已經做過許多次這樣的事情,於是拜托了他們直接帶人來。到底周道新也認識廖逢源,有這麽一個中間人在,不會出什麽事情。

現在縣令王岩還不知道欽差已經到了桐城,更不知道他那亂糟糟的縣衙裏已經有了貴客。

胤禛胤祥兩個人騎馬站在縣衙前麵,隻搖頭歎了口氣。

胤祥道:“桐城的災民竟然出乎意料地多……”

“縣令哪兒去了?”

胤禛下意識地朝裏麵看著,縣衙裏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有個差役奉了錢穀師爺的命回來取東西,路過正好聽見這句話,便笑道:“到張大人家談事兒去了,災民占了縣衙,這會兒沒辦法談,運糧的人也到了,你們有什麽冤仇過一陣再來報吧。”

“……若我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呢?”

原本胤禛聽著前半句還挺好,這會兒忽然之間聽見這差役的後半句,心底便是冷笑了一聲,故意出言試探。

差役見他們兩個雖然騎馬,可也不是什麽威猛神駿的馬,大夏天還穿得嚴嚴實實,不過看著也就是普通的料子,約莫是兩個來告狀的窮鬼。“現在奔差爺沒時間搭理你們,快些滾,好言好語地說你倒是不聽,回頭別怪本差爺辦事不留手。”

說著,竟然抽了胤祥那一匹馬一巴掌。

胤祥好笑地勒住馬,看那差役走了,才道一句:“窮山惡水出刁民啊……”

胤禛則調轉馬頭,“人傑地靈……沒看桐城出了多少人嗎?今科戴名世,上一科的方苞,還有張家一家……”

“四哥,咱們往哪兒去?”胤祥沒反駁,隻問了一句。

胤禛道:“找個客店先投宿,看看情況。”

說著,便真的找客棧去了。

與他們同來桐城,卻先進城一步的李衛,這時候已經上了張府了。

他的習慣就是先找自己的幹娘,沒想到卻被帶來見二爺跟沈爺,見著眾人,還有個縣老爺,李衛趕緊行禮。

縣老爺早聽說這是張廷玉認了幹兒子的,哪裏敢受這個禮,隻將李衛扶起來,忙道:“賑災事大,賑災事大,非常時期不必行禮。”

李衛看了沈取一點,沈取眉一挑,眼神閃一下,借著喝茶的機會略一頷首,李衛這才辭了禮。

張廷玉將這一幕收入眼底,也不多言。

他們這邊安排好了事情,李衛這邊的糧也到了,索性直接帶著往城南道觀去。

張若靄半路上見著取哥兒,這會兒聽見人說賑災,也想跟去看看。

張廷玉並沒有阻止,多看看人間疾苦才是好的。他隻道:“半路上跟著走,不許擅自走動。”

見著張若靄點了點頭,張廷玉這才與王岩帶著人過去。

他們在外頭忙碌了許久,還要派人布置搭建粥棚。顧懷袖知道他們即便是這樣人手也不夠,除了賑災之外還要防止瘟疫,若開始死人事情

就不妙了。她讓人帶了重金,去城裏叩開每家醫館的門,請了人說好到粥廠那邊救治災民,順便熬一些防時疫的湯藥,給現在看著還沒病沒災的人喝。

等吩咐完這件事,顧懷袖埋頭將賬給算完了,便是一皺眉。

這頗有種毀家紓難的感覺了,當初回來奔喪可沒帶那麽多錢,“羅玄聞”那邊過來的一向都是銀票,關鍵時刻還是米管用。

現在這時候,有錢也買不到米。

商人的作用,往往這時候才體現出來。

士農工商,好歹還入了流,揚州大鹽商跺跺腳,朝廷都要跟著抖一抖的。

“青黛,叫廚房那邊準備著好酒好菜,一會兒爺們回來了,時間必定不早,給他們備下吃食,免得人困乏著。”顧懷袖合上了賬本,又道,“客房那邊可打掃出來了?”

“已經著人打掃了,鋪好了被褥,隻等著幾位爺回來下榻。”

青黛這邊的顧慮也很周到,顧懷袖想了想,似乎也沒別的事情了,便自己去榻上臥了一會兒。

爺們回來得很遲,倒是靄哥兒回來得很早,人來通傳的時候,顧懷袖才剛剛睡醒。

“靄哥兒跟取哥兒一起回來的,說是似乎臉色有些不對,沈爺那邊問過了,又一時走不開,便讓人送了他們回來。”

“我去看看。”

顧懷袖起身,對著鏡子略整了整頭發,便朝著客房那邊去了。

進屋的時候靄哥兒正朝著外麵跑,“叫個大夫來看看比較好。”

後麵沈取笑道:“不必,隻是有些頭暈……”

他隻是這幾日趕路累了一下,病情倒是沒大礙的。

顧懷袖進來,便道:“左右請個大夫來比較穩妥,不過……”

不過現在大夫大多都已經被派到災民那邊去了,顧懷袖也是沒想到。

沈取起身給顧懷袖躬身行禮:“學生見師母安。”

這孩子,這時候了……

顧懷袖歎了口氣,按他坐下來:“你爹自己不會忙活事兒,怎麽把事情都給了你?”

“不是爹要給我的,是我自己要做……”沈取笑笑,隻從自己身邊掛著的荷包裏抖了幾片核桃仁出來,看著小小幹幹的一片,說完話之後便咬了一口,又道,“他手裏的生意也忙,留下的茶布米行,早就是有人管著了的,利落的一張大網,我不過是執網人。”

這倒是真的,當年沈恙就說過,若是下麵的生意沒了他就不能運轉,還要下麵那些人來幹什麽?那沈恙也就不稱之為沈恙了。


顧懷袖還沒來得及說話,張若靄便擠了上來:“剛剛我看災民上來要吃的,我的糖糕都給他們了,好哇,你兜裏竟然藏著東西!太壞了……我也吃一顆。”

說著,張若靄抬手就拿了一瓣核桃仁,卻把顧懷袖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阻止,張若靄已經把核桃仁一把塞進嘴裏了,緊接著整張臉就皺到了一起,跑到一邊吐起來:“咳咳、咳……好苦……這是什麽咳……”

沈取抿著唇,一下沒忍住笑出來,不過舌尖回味得一刻,卻沒覺出苦來,隻道:“定然是你方才吃了糖糕,所以舌頭甜了。”

這是從玩核桃裏去開出來的核桃仁,一對核桃千百兩銀子是尋常,更有甚者直接從獅子頭裏開,為的也不過是取這小小的兩瓣核桃仁。別看沈取這麽小小的一袋子核桃仁,真要論起來,算銀錢這得上萬。方才靄哥兒吐掉的,也是千兒八百的銀子。

這核桃仁,前期用來作藥引,如今卻是用藥給醃炒之後,再拿來吃。陳年的核桃一般幹澀,裏頭的東西味道怎麽可能好?

靄哥兒不信邪,隻上來掰住沈取的手,重新挑了一瓣,遞給顧懷袖:“娘你嚐嚐?”

“周大夫說這是驅寒補身的,尋常人也吃得。”

沈取之前沒阻止靄哥兒,也是這個原因。

他眼底帶笑地看著顧懷袖,仿佛是在度測顧懷袖到底敢不敢吃,不過又帶了一種奇怪的探詢意味。

顧懷袖接了靄哥兒手裏的一瓣核桃仁,隻覺得沈取這眼神太有意思,活脫脫另一個沈恙看著她。

她隻將核桃仁含進口中,辛苦的藥味兒立刻傳了滿口,味道古怪至極,難吃到了極點。核桃的味兒本來就是苦的,更何況這用藥炒過的?顧懷袖心生了憐憫,慢慢將核桃仁都嚼碎了吃,許久才道:“靄哥兒定然是吃糖糕吃多了,這核桃仁也就是尋常玩核桃模樣,不算是很苦。”

沈取忽然笑出聲來,他似乎是遇見了世間最好笑的事情,隻將最後一瓣核桃仁含進嘴裏,兩眼眯得彎彎的,眸子有些發亮:“師母待人一向都是這樣菩薩心腸的嗎?”

這孩子太聰明了。

顧懷袖都不知道應該怎麽麵對才好,隻回避了這個問題,道:“你身子不要緊吧?”

沈取含笑搖搖頭,還是看著她:“不打緊,習慣了。您喝杯茶嗎?口裏苦得慌吧?”

“……”

顧懷袖有些惱,不過又想笑。

她發什麽善心憐憫沈恙的兒子?

沈取腦子太聰明了,又有一個機關算不盡的沈恙,她隻歎了一句:“多智而近妖……”

沈取給顧懷袖倒了一杯茶,看了看靄哥兒,靄哥兒

目光在他娘跟取哥兒之間來回地逡巡,似乎沒明白他們打什麽啞謎:“到底是我糖糕吃多了,還是那藥真苦?”

顧懷袖與沈取異口同聲道:“你糖糕吃多了。”

靄哥兒癟了癟嘴:“那我明兒不吃糖糕了……”

沈取遞茶給顧懷袖:“師母喝茶。”

顧懷袖接過,隻道:“賑災不知還有多久,這幾天外頭客棧基本也不住人,桐城地方小,你們出去晃著不大好,還是住在張府,有個人照顧。這邊客房都打掃好了,一會兒你見了你爹他們回來隻管通報一聲就是,你爹的房間就在旁邊,有事他也可照應你。”

“師母還沒回答沈取之前的問題,您待人一向都這樣菩薩心腸嗎?”

沈取著實好奇,他看著顧懷袖眉眼,又想了想園子裏父親那些姨娘,終究還是覺得父親的眼光是被張二夫人這一張臉給養刁了。

顧懷袖喝了一口水,滿嘴都是苦味,喝了茶之後竟然更苦,隻把那眉頭攏起來,道:“你師母蛇蠍心腸,刁婦者一,皇上罵過的。”

聽了這話,沈取隻端著茶杯,來回地晃著,看了一會兒茶杯,又看了顧懷袖一會兒,那目光是毫不遮掩的打量。

他沒說話,顧懷袖卻能感覺到這種打量。

她不大舒服。

“把你的眼神收回去,你不是你爹,別跟著他學。”

“……我沒跟他學什麽……”

沈取暗笑,也埋頭喝茶,回看天色已經不早,便道:“師母早些去忙吧,一會兒我爹回來若是撞上,想必又要吃您一頓排頭。”

去年在龍眠山的甜湯,未必沒有古怪,更何況還有先頭一杯茶在。

雖則他爹甘之如飴,可沈取想著,師母不一定願意見他父親。

顧懷袖隻緩緩起身,忽然想起日後,若是沈恙因為私鹽那邊的事情出事,這孩子又該怎麽辦?這種事,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麽結果,顧懷袖索性道:“他們還要一會兒才回來,你自己先歇著,臉色太白,免得你爹回來又鬧心。”

沈恙這幾年不知鬧心過多少回了。

沈取聽了隻埋了埋頭,忽道:“為什麽我父親有那麽多的姨娘,卻沒正妻,我先生隻有一個正妻,卻沒姨娘?”

破小孩兒每天腦子裏轉的都是什麽呢?

顧懷袖已經懶得回答了,隻道:“問你父親跟你先生去。”

“不用問沈取都知道答案的。”

因為那答案是同一個。

他捏著荷包裏裝著的核桃仁,便聽得“啪”一聲輕響,是炒製過的脆核桃片被他給捏碎了。

雖然很想問一句,師母為什麽不改嫁,可想想又覺得若是問了,張二夫人不會把自己怎樣,他爹先要揍他一頓,便不吭聲了。

顧懷袖沒搭理他故弄玄虛的話,出了門,繞過中庭,卻是忽然將手上一把和田玉鐲子摔了下地,砸了個碎,“沈恙教的這是什麽兒子!”

她壓抑著怒氣,身邊的丫鬟們個個不敢言語。

阿德方過來就被嚇了一跳,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來:“夫人,四爺跟十三爺說想要來咱們府上住一晚上。”

“來了那麽多人,哪門子的四爺跟十三爺?來個人就是爺了不成?”

顧懷袖氣頭上根本沒反應過來,等聽見外頭胤祥一聲輕笑,這才頭皮一麻。

煞星爺來了!

她眼瞧著那兩位爺如入無人之地,竟然直接打外頭進了中庭,一下就過來了。

胤禛沒料想這幾年不見,門下奴才還長脾氣了。

雖是一身布衣,可他如今已然是雍親王,氣勢更沉,人往那兒一站,卻是麵無表情:“張二夫人瞧瞧,咱這裏兄弟倆,算不算爺?”

顧懷袖才是暗道倒黴,一躬身利落地行個禮:“給四爺十三爺請安。奴才莽撞,最近人多,沒料想四爺十三爺都來了,還請二位爺恕罪。”

“起吧。成日裏跟吃了火藥一樣。”

胤禛隨手一擺叫她起,老大爺一樣繞過顧懷袖,抬腳就進去了。

胤祥想笑又不敢笑,瞧著張二夫人那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忍不住暗爽起來。

顧懷袖卻是在心裏罵,這兩位爺端的就是一點也不靠譜!

她起身之後,見阿德還在一旁愣著,深吸了一口氣,才道:“給這二位爺準備下榻的地兒,府裏客房都打掃出來,怕是要來不少人了……這怎麽什麽牛鬼蛇神都往桐城來?都要亂成一鍋粥了!”

現在還就是亂成一鍋粥,四爺十三爺是下來查河工和賑災的,這邊沈氏是官商賑災來,張廷玉這是遇到突然的情況沒辦法了,所以隻能開府門迎客。

顧懷袖想著,又道:“怕還要添碗筷桌椅,一會兒二爺回來悄悄告訴他,別告訴了旁人。這兩位爺微服出來的,先別漏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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