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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大清宰相厚黑日常》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卿何如

  珠簾相撞的聲音,很是清脆,顧懷袖已經聽見外面丫鬟們恭敬的聲音了。

  她略微有些緊張,卻將手指握緊,然後挺直了脊背。

  有些熟悉的聲音,只道:「都下去吧。」

  周圍的丫鬟婆子們似乎都只是沉默了一陣,也不知是驚訝還是別的,但是都沒一句反駁的話。

  就連青黛,都無聲無息從顧懷袖身邊退走了。

  屋裡屋外的人都消失了,竟然也沒人說一個「不」字。顧懷袖不禁懷疑起來,到底這一位二公子到底是個什麼脾性。

  顧懷袖老有點怕這一位。

  她瞧見了自己面前的地毯上落了半片陰影,有些長,拉到了她腳下。

  在一片寂靜之中,紅蓋頭被他隨手拉開了,然後扔在一旁的雕漆案上。

  張廷玉聲音懶懶的:「餓了嗎?」

  啊?

  餓了嗎……

  顧懷袖有些反應不過來,眼前並不是很亮堂,這屋裡的光對她來說還是有些晃眼。

  望著站在她面前的張廷玉,顧懷袖臉上的表情很迷茫。

  因為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所以臉上的妝容有些濃,描眉很深,菱唇豔紅,紅燭的光下頭,一雙眼睛格外地明亮。

  張廷玉看她還癡愣愣的,只微微一笑,溫言解釋:「坐了有一日,先吃些東西填填肚子吧。」

  他朝她伸出手——

  顧懷袖秀眉一蹙,著實有些不明白張廷玉在想什麼,不過她還是把手放在了張廷玉掌心,由他拉著走下床榻邊的小杌子,坐到了桌邊。

  張廷玉面上看不出喜怒來,整個人都很平靜溫和。

  可他越是這樣,顧懷袖就越是忐忑。

  怎麼說,嫁人這種事,也是大姑娘上花轎的頭一遭啊,她不忐忑才奇怪了。

  可……

  這張二公子未免也太難琢磨了吧?

  屋裡也沒別人,張廷玉看著排得滿滿當當的桌面,給她端了一盤八寶蒸糕,卻看她久久沒動,以為她是拘謹。

  「這裡也沒別人,你吃了沒人知道。」

  「不是……」

  顧懷袖有些微微地窘迫,她聲音有些心虛的細微:「我不餓……」

  早在他沒進來之前,顧懷袖就已經把這桌面上的東西都掃蕩過一遍了,而且很聰明地吃了個平均。

  不管是糕點的高度還是擺放的樣式,都在她吃完之後被改了個特別順眼,又看不出被吃過的模樣。

  是以張廷玉坐在這桌前面,一點沒發現。

  可沒發現是之前,現在顧懷袖說自己不餓,又一副奇怪的心虛模樣,盯著眼皮子底下那一盤八寶蒸糕……

  張廷玉心思一轉,便明白了許多。

  他目光在這桌上逡巡了一圈,落到了一盤芙蓉糕上。

  手指輕輕一勾,張廷玉就將這一盤芙蓉糕勾到了自己的面前,聲音裡帶著笑意:「芙蓉糕如何?」

  「甜了些,少加些糖就更——咳……」

  顧懷袖說漏嘴了,她連忙住嘴,試圖亡羊補牢,「我說的是我在家吃的芙蓉糕……」

  越描越黑而已。

  別的不知道,這芙蓉糕淺紫色,為九片,按照一三五的順序從上頭疊放到下面,現在成了一三四,最下面少了一片。

  張廷玉觀察入微,這會兒再一掃桌面上別的東西,就知道顧懷袖為什麼有「我不餓」這一句話了。

  「若你不餓,我們便喝了交杯酒吧。」

  原還想著讓她吃飽,現在她自己已經吃飽,那就不必再浪費時間了。

  顧懷袖差點被張廷玉這一句話給噎住。

  她吞吞吐吐:「我還是再吃一點……」

  抬手拿起一塊八寶蒸糕,顧懷袖小口小口咬著,卻忍不住抬眼打量坐在她對面的張廷玉。

  今日他穿著一身紅色的喜服,臉色卻還是淡淡,興許是屋子裡的燭火太亮太暖,也讓張廷玉的眼底染上幾分煙火顏色。

  顧懷袖斟酌了片刻,還是道:「你不吃嗎?」

  原以為新郎都是喝得爛醉回來的,不想這人進來的時候,身上雖有酒氣,可整個人清醒得可怕。

  她本是沒話找話說,張廷玉不想她尷尬,也拿起面前一塊芙蓉糕吃,確是甜了一些。

  「這糕點都是府裡廚房出來的,你若是覺得哪裡有不好,讓你丫鬟或是阿德去跟廚房說說就成……」

  「我帶了廚子來……」

  顧懷袖忽然恨不得打死自己,在張廷玉微冷的目光到達她身上之前,她及時地埋下了頭。

  是了,從沒見過姑娘家嫁人還找個廚子當陪嫁的。

  張廷玉笑意微冷,看她慢慢吃著手中那一塊蒸糕,半天沒啃完,也不著急。

  他只用那手指輕輕地叩擊著桌面,淡然又安和。

  顧懷袖現在快憋死了,她有許多問題想要問,可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等手裡一塊蒸糕吃完,她是真的什麼也吃不下了。

  顧懷袖想著近日來發生的事情,終於抬頭,直視著張廷玉,之前那種忐忑忽然消失乾淨。

  她問:「雖則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之言,我也沒想過別的,只是有些好奇,張二公子為何會主動向顧府提親?」

  話問得客氣,其實問題很簡單:你怎麼想不開要娶我?

  有的話,顧懷袖能憋住,可這些話她不能憋。

  到底她在張廷玉這裡是個什麼位置,在張府又會是什麼位置,以後該怎麼做,都是很要緊的,她終究想要過得好一些,不想當個怨婦。

  想當個明白人的顧懷袖,也沒遮掩自己的眼神,她看著張廷玉。

  張廷玉卻執起放在一邊的白玉酒壺,拿過兩隻小酒杯,各自斟滿:「自來旁人都說,張二公子是個性子寡淡的人。想必你也聽過不少這樣的話了。此言不假……」

  風馬牛不相及的回答。

  顧懷袖暫時沒插嘴,繼續聽著。

  「娶誰不是娶?與其娶那些個完全不認識的,別人喜歡的,為什麼不娶個自己喜歡的?」

  張廷玉晃了晃酒壺,而後放下,卻將已經倒好的一杯酒,放到了顧懷袖的面前,他自己抽回手,看自己面前的一杯酒,端起來細細摩挲酒杯邊緣。

  「這世間,但凡我能握住的,便伸手握住;但凡我能親自決定的,便不假手他人;但凡有一絲動心的可能,也該嘗試。」

  所以他娶了顧懷袖。

  起身,端著酒杯,走到顧懷袖的身邊,他拉她起身。

  顧懷袖也端著那一杯酒,卻被張廷玉之言震得找不到自己的舌頭。

  這話是什麼意思?

  娶個自己喜歡的,又說自己能握住的、能決定的便不假手他人,可一絲動心又是何解?

  顧懷袖真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了,她一伸手,比出一個食指來:「你等等,我理理……」

  嫁都嫁了,好歹也要明白一點吧?

  顧懷袖注視著張廷玉,她站起來也就到他脖子,平日裡還算高挑,這時候卻有玲瓏的姿態。

  她直言問道:「我問,你答。你喜歡我?」

  張廷玉微笑著搖了搖頭。

  「……」

  顧懷袖忽然很想將自己手中這一杯酒給他潑到臉上,她深吸一口氣,儘量壓抑自己的怒氣:「不喜歡,你幹什麼求娶我?有病嗎?!」

  張廷玉看她一臉幾乎忍無可忍手抖得厲害的模樣,卻莞爾,伸手出去,握住她瑩白如玉的手掌,「別抖……合巹酒,灑不得。」

  目光柔和,笑容也柔和,可看著就有那麼一股子可恨的味道。

  顧懷袖眉頭緊皺,端穩了酒,卻道:「我名聲不好,雖有皇上金口玉言,可未必能長久,為了你家的名聲,要不咱們還是和離吧?」

  和離?

  張廷玉一怔,唇邊的笑意,卻緩緩地拉了下去。

  他端著酒杯的手很穩,眼神卻很冷。

  「和離?」

  「……我的意思是,若張二公子其實並不屬意於我……不如……好聚好散……」

  顧懷袖也不想折騰自己啊,好不容易將這話攤開說了,半途而廢實非她風格。

  「你都說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我張二,也隨我張二便是。」

  張廷玉舉起酒杯,示意她也舉起來,口中卻道:「我說不喜歡你,可也不曾說過日後也不可能喜歡。」

  「我脾性不好,但凡有得一絲半點的動心,便該抓住了。我捨不得,若放下這一星半點,卻不知何時能再動心一回。」

  「娶你,不是喜歡,是動心。」

  動心而已。

  還沒到喜歡的程度。

  合巹酒。

  兩個人的手相互地交叉過去,顧懷袖糊裡糊塗地喝了,又有些嗆,她臉有些燒紅,明眸裡暈染著幾分昏沉。

  望著張廷玉,顧懷袖眉頭皺得老緊,只覺得這人果真病得不輕。

  張廷玉卻說了句足夠驚世駭俗的:「此時此刻不喜歡,未必以後不喜歡。先做了夫妻,情之一字,日後再說也不遲。」

  若是現在還在喝酒,顧懷袖能嗆死。

  這就是傳說中的「先婚後愛」,得,她也時髦了一把。

  顧懷袖苦笑,她這是上了賊船了。

  張廷玉只牽著她的手,十指扣緊了,往床榻邊走,將錦被一掀,卻又皺眉。

  紅棗花生桂圓……

  為什麼花生只剩下了這一顆?

  張廷玉撿起來,伸手輕輕一捏,裡頭還有兩粒花生米。

  顧懷袖臉上有些掛不住,她不過就是坐在那裡沒事兒幹,一顆顆地都吃了而已。

  假裝自己什麼也看不見……她低下頭,不看張廷玉表情。

  掌心裡兩粒白白的花生米,張廷玉一笑,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

  能把個廚子陪嫁到夫家來的人,若是不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才是出奇了。

  他捏了那花生米,卻遞到她唇邊,也不說話。

  顧懷袖抬眼,沉默了一會兒,才順從地張嘴吃了。

  「炒過的?」

  「生的啊。」

  顧懷袖吃了那麼多,自然知道生熟,回口就說了一句。

  可下一刻,她抬眼看著張廷玉似笑非笑的眼神,頓時漲紅了臉,一把甩開他的手,這人簡直無恥!

  床笫夫妻之間的事情,她卻還是害羞至極的。

  張廷玉也不介意,只走過來,將她頭上沉重的珠釵發簪取下來,放在案頭,柔順的長髮頃刻從他手指之間流瀉而下。

  他撈了一把,緩緩地揉捏著,聲音也輕緩極了:「我至少對你動心,卻不知……卿何如?」

  問她?

  顧懷袖雙手手指捏在一起,她心裡糾結片刻,卻老老實實道:「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

  這一次,輪到張廷玉沉默。

  他半晌沒話,才道:「那還是別說了吧。」

  顧懷袖一下笑出聲來,整個面龐都生動起來。

  她坐在喜床上,眉眼的弧度一下柔和了起來,張廷玉只覺得眼前都亮了一片。

  人說顧三有傾國傾城之貌,果然是不假。

  只是……

  「此春將隨此風去,西陸蟬聲何處舊……」

  他緩緩埋下頭,卻靠近了她,氣息微亂。

  顧三姑娘怕不是個草包。

  他好奇的是,慢慢將這美人外面一張皮給剝下來,不知將露出個什麼來?

  世人眼中的顧三,卻非他眼中的顧三。

  顧懷袖聽見這一句,有些慚愧起來。

  詩作原本是別人捉刀,這一句也不過是她改了的其中一句,也非她真才實學。

  她不曾想他也知道這一句,有些尷尬。張廷玉書香世家,又是張英的兒子,怎麼也是個才子,她這詩句在張廷玉眼中又算得了什麼?

  顧懷袖只窘迫道:「班門弄斧而已,張二公子見笑了……」

  張廷玉想起那一日代筆的事情,卻沒忍住笑了。

  他自然不會主動將這些事告訴顧懷袖。他只剝了她喜服,扔到屏風後面,又將她塞進錦被裡,才自己褪下衣衫,也擠進被中來。

  紅燭高燒,直到天明。

  其實整個晚上,顧懷袖腦子裡,一直只回蕩著一句話——

  先做了夫妻,情之一字,日後再說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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