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
“你害怕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嚴重的心臟病!”皮皮說。
沉默了幾秒,賀蘭靜霆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你看過醫生了麼?”
“……”
“你一直迴避採訪,是不是因為你的心臟不好,怕人打擾?”
“……”
“那個,我不打擾你了,我也不採訪你了。你安心養病。麻煩打開門,我告辭了。”
“……我想,你沒聽明白我意思……”賀蘭靜霆的話音明顯地鬱悶了下去。
“賀蘭先生,請充許我誇您一句,您非常幽默。聽您談話我如沐春風,咱們下次再聊。再會!”
“這麼說,你的確害怕了。”
“……沒有的事。”
“你的手抖得很厲害。”
“沒有的事。”
“你的腿也在抖。”
“沒有的事。”
“你怕什麼?”
“我什麼也不怕。”
“那你為什麼使勁地踩我的腳?”
“對不起。”
頭頂上的青石板忽然動了。
月光攜裹著一團山氣筆直地照下來,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流螢,落在皮皮的肩上,螢光點點,詭異地閃爍著。
同時閃爍的還有賀蘭靜霆雪白的牙齒。
皮皮的靈魂一陣混亂。
過了片刻,她終於問道:“你說你不是人——那你究竟是什麼?”
“我是狐狸。”
“你是一隻狐狸?”
“對不起,稱呼我的時候請用‘位’這個量詞。我比較習慣別人用尊敬的語氣提到我。”賀蘭靜霆非常禮貌地更正了一下。
“一……位狐狸?”
“不錯。人類自覺高出萬物,說到底不過是群猴子。我們半斤八兩,都是脊椎動物。”
“呃——”皮皮失語了。
愣了半天,她又問:“那你今年……貴庚?”
“我比你大。”
“大多少?”
“大……八百七十九歲。”
皮皮一著急,頭腦就特不靈光,尤其在數字上。心算了半天也沒得出一個正確的數目,脊樑貼在冰冷的井壁上,已貼得不能再緊了。她恨不得能變成一塊化石,鑲在裡頭。與此同時,腦海中刷刷地閃出了幾個聊齋故事,所幸裡面的狐仙都是積極善良的。可是,另一個故事卻立即以壓倒多數的實力掩蓋了前面所有的故事。
《畫皮》。
皮皮拒絕回憶《畫皮》的具體內容,舔了舔嘴唇,強自鎮定:“如果你想吃掉我,你一定會後悔的。”
“哦?”賀蘭靜霆的語氣很輕,卻仍然是笑,“為什麼?”
“我有愛滋病,逼急了會咬人。”
賀蘭靜霆笑得喘不過氣來。
趁這當兒,皮皮猛一抬腿,作勢要踢,卻被他眼疾手快地抓住。
“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他放開手,坐到躺椅的另一邊,在井底里保持著與她最遠的距離。
可是,越是這麼說,皮皮的聲音越哆嗦:“你……說話算話,還是……故意逗我?”
“我們狐族非常講信用。”
“不,你不是狐狸。”
“要我怎麼說你才相信我?”彷彿被冒犯,賀蘭靜霆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很簡單,你變個原形我看看。”
賀蘭靜霆笑了。
“我變不了。”
“我降低要求,你給我看一下狐狸的尾巴也行。”
“我沒有……”
“那你就不是狐狸。”
“是這樣——”賀蘭靜霆痛苦地解釋,“修煉之後我外形的很多特徵都消失了。”
“我不明白。”
“通常的情況下,狐狸是從上到下修煉的,所以尾巴是最後一關。可是我是倒著來的,所以眼睛是最後一關。”
“你為什麼要倒著來呢?”
“我先天失明,所以只能倒著來。而且還特別慢。誰讓我是殘疾的呢。”
“你少蒙我。”
“我說的都是真話。”
“好吧,除了心跳,你還有什麼可以證明你是狐狸的?”
“我的嗅覺很好。”
“怎麼個好法?”
“你今天早上起來,用的是兩面針牙膏。接著,你吃了生煎包子,香菇味的。你喝了豆漿。然後你去了報社,在路上你不小心踩了一片香焦皮,地鐵很擠,你和一個灑著Gucci香水的女郎擠在一起。中午你吃的是回鍋肉和魚片粥,你很愛惜牙齒,又去漱口,這回你用的是草珊瑚牙膏。接著你累了,喝濃茶,便宜的茉莉花茶。你的同事喜歡嚼口香糖,她不喜歡你,將口香糖粘在你的椅子上,你坐下來工作,褲子上粘了一些,你至今不知。你今天的工作是整理檔案,你摸了幾百張紙,分別出自三十個不同的年代,油墨的氣味很混亂。你坐了大巴,大巴司機抽的是玉溪牌香菸。你餓了,吃了很多牛肉乾和土豆片……你一向月經不調,荷爾蒙導致你身上的氣味變化多端,不過我有理由相信你今晚會來月事……”
“賀蘭靜霆,你敢跟蹤我!”
“我白天什麼也看不見,能跟蹤你嗎?”
“你看不見?誰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關皮皮,像你這麼蠢的女人,我懶得浪費智力去騙人。”
“要麼你變原形證明你是一隻狐狸,要麼你就是一個騙子。”
“我送你回家,談話到此為止。”賀蘭靜霆忽然拉住她的手臂,忽然輕輕往上一跳,就帶她出了井。
“哎,你比劉翔跳得還高,奧運會你怎麼不報百米欄呢?”
“你能不能住嘴?”
“……”
車上的氣氛很不對頭。
賀蘭靜霆一直陰沉著臉。
皮皮有點坐不住了,只好沒話找話:“除了花之外,你還吃什麼?”
“我還吃人。”
“搞笑哦。我們現在吃的東西里都有化學添加劑,我們可不是綠色食品……”
“所以我很挑食。”
“那你肯定看不上我,真的。我得過肝炎的。”
“說到肝,這倒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