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你就這麽大張旗鼓地跑來地獄？”

　　王座上，路西法忽然感覺美酒也失去了滋味，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看著來者。

　　貌似還怒氣沖沖？

　　眼前的銀發美人臉色突變，蘊含著情緒的金瞳比往日都要灼亮許多。他穿著神祇的打扮，素雅到隨便一個智天使都比他打扮得用心，手上拿著金色的創世之書。在背對著他的阿斯蒙蒂斯轉過身前，金色書籍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一本《育兒大全》。

　　路西法的目光跳動了一下。

　　那本被上帝抓住手上的書抖了抖，證明有些心虛。

　　要不是上帝直闖第九層地獄，光明神力又驟然間收斂，恐怕整個九層地獄都要被驚動了。

　　阿斯蒙蒂斯一臉錯愕，完全沒料到雅威會出現在地獄，“魔後？”

　　雅威的怒氣瞬間全部朝著他而去。

　　“阿斯蒙蒂斯。”

　　“你的原罪，給我收斂起來！”

　　神一眼就看穿了遊蕩在阿斯蒙蒂斯身邊的【色欲】，正是這股無形的力量，觸動了路西法身上的言靈。即使他把力量收斂到熾天使的階級，強大的威壓依然遠超普通的熾天使，讓阿斯蒙蒂斯身體一沈，險些跪下。

　　他暗叫糟糕，有什麽事情會比他準備爬床，卻被魔後發現來得倒黴。

　　問題是雅威怎麽看出他用了原罪啊！

　　“你來我這裏示威？”

　　路西法擡手放在阿斯蒙蒂斯的肩膀上，那股威壓消失一空，指尖一用力，黑暗之力灌入阿斯蒙蒂斯的體內，封鎖住了對方外泄的原罪力量。阿斯蒙蒂斯委屈了三秒鐘，好吧，是他意圖不軌，陛下封印他的力量算是懲戒了。

　　雅威看見他幫阿斯蒙蒂斯擋下，金瞳裏的怒焰再次燃起，“路西法！”

　　路西法的指尖微縮。

　　不過阿斯蒙蒂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心溫暖，眼神也十分關心，“陛下，您和魔後相聚，我明日再來也一樣。”

　　路西法沒有應下承諾，而是抽出手指，“你先回去休息吧。”

　　阿斯蒙蒂斯有些失落，臉上卻打起精神來，在雅威森寒的視線下離開了王宮。今晚能得知陛下和魔後的關系不佳，倒是好事一件，只是魔後發怒時候的表情略可怕啊。

　　沒有了侍從，也沒有了半夜跑來聊天的屬下，王宮裏寂靜無聲。

　　無底深淵的力量從底部彌漫開來。

　　【呵呵。】

　　【上帝，你來地獄是想要做什麽？】

　　銀發神祇沒有看它，目光直視支著臉頰，一副看熱鬧樣子的路西法，“你想對我出手？”

　　王宮內的黑暗結界不知什麽時候升起了，包圍了整座宮殿。

　　地底的深淵大門敞開。

　　無盡的黑暗，無盡的怨恨，不死不休。

　　路西法從王座上站起身，從一節節台階上漫步而下，黑暗的氣息從他身上浮現，“你把我打入無底深淵，讓我墮落為魔鬼，又以天使的身份哄騙我——”他的眼中沒有絲毫感情，冰冷至極，猶如當初在創世慶典上神降的上帝。

　　“上帝，你以為憑借一段建立在虛假之上的過去，我就可以原諒你？”

　　“什麽……虛假？”

　　“還在否認嗎，你覺得我會愛上你？”

　　“……”

　　十步之外的撒旦，用最冷漠的眼神告訴雅威，即使失憶，也不可能再次一見鐘情。

　　因為，他是上帝。

　　是路西法恨之入骨的造物主。

　　雅威失去了說話的聲音，久久不能平靜。這樣的路西是他最不想見到的樣子，所以他當初沒有說出身份，讓路西繼續誤會下去，唯有這樣才可以心平氣和的一起散步。

　　直到創世之書開始拼命給他凈化四周的黑暗，他才回過神，漠然地說道：“我知道你恨我。”

　　路西法對他的話沒有反應。

　　要是神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也枉他當初信仰對方那麽多年。

　　雅威寬大的衣袖掩住雙手，按在腹部上，“但是你留不住我，除非我心甘情願留下。”

　　路西法勾起唇，“你以為你還剩下多少實力？”神祇在懷孕的時候最為虛弱，無底深淵告訴他，上帝的實力一定下降了，沒想到這個消息還真的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雅威沒有和他辯駁這一點，頭微微低下，銀發從臉頰垂落到地面，蜿蜒如夢。

　　“路西。”

　　解除言靈，卻不需要說出口。

　　幾乎在他喚著撒旦名字的一剎那，路西法的身體一顫，像是禁錮住他的東西被解除，炙熱的欲望像火舌一樣席卷全身，心跳如鼓。單是這樣強烈的情欲沖動，就可以感覺得出阿斯蒙蒂斯到底用了多大的量。

　　雅威張開雙臂，“想要我嗎？”

　　路西法臉上的冷笑收斂起來，手指握成拳頭。

　　他終於明白阿斯蒙蒂斯為什麽看他的眼神不對勁了，敢情他的欲望都被上帝給禁止了！

　　在他遲遲不上前的情況下，雅威上前了一步，路西法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眼中微微茫然，他甚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後退，駭人的氣勢頓時弱了下來。這一幕看得心驚膽戰的創世之書笑出聲來：“路西法，拿出你當初追雅威的勇氣啊，怕什麽怕！”

　　要知道雅威比上帝好欺負多了。

　　拒絕這樣的美人，路西法你還是不是撒旦啊！

　　最後——

　　雅威的手臂抱住了路西法的腰，臉靠在他肩膀上，低聲說道：“我後悔了，路西。”

　　路西法的身體僵硬如石頭。

　　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疑問：“你後悔了什麽？”

　　雅威說道：“我不該刪除你的記憶和感情，因為我無法忍受你碰任何一個生靈。”

　　路西法：“……”

　　他的掌心中凝聚出黑暗之力，想要宰了上帝。

　　雅威如同沒感覺到一樣，臉頰蹭了蹭路西法的肌膚，熱熱的，很舒服。他一邊小心地阻止無底深淵聽到聲音，一邊指導對方步驟：“單純的黑暗之力對我沒有用，凝聚你的黑暗本源，把它化作一件鋒銳的武器，往我腹部刺去就可以了。”

　　路西法的冷意有些繃不住了。

　　腹部？

　　雅威感覺到背後凝聚的黑暗之力一個不穩，散開了，不由莞爾。

　　“路西，你還是這麽溫柔啊。”

　　他的手撫摸著路西法背部的敏感地方，羽翼根部的肌膚，永遠都只有他可以碰得到。

　　路西法急促地喘息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拉住了崩潰的理智，懷裏的銀發美人就擡起頭，嘴唇無聲地說出一句話。他的瞳孔忽然放大，掌心散去的黑暗力量重新凝聚起來，變成了一柄短刀，狠狠的從背後刺入雅威的腹部。

　　“啊——”

　　雅威吃痛地呼出聲，顫抖著低下頭，看見了從腹部穿透而出的刀刃。

　　金色的神血順著鋒銳的刀刃流下。

　　滴答。

　　滴答。

　　血珠滾落在光滑的黑水晶地面，顏色鮮亮，讓正在觀望撒旦態度的無底深淵震驚了。

　　路西法竟然就這麽來了一刀！

　　這麽來了一刀！

　　它根本沒料到路西法的節操這麽高，面對上帝的求和，也可以毫不留情的反手殺死上帝腹中的孩子！

　　無底深淵恍恍惚惚地看見路西法冷笑一聲，把銀發神祇打橫抱起，無視對方痛苦的神色，殘忍地說道：“你這樣不就能留下來了嗎？”說完這句話的撒旦把上帝抱入了後殿，黑暗之力化作大門，阻擋了無底深淵進一步的窺探。

　　想想也知道受了重傷的上帝不會有好下場。

　　再加上路西法的欲望克制不住。

　　無底深淵一時間不知道該驚，還是該喜，幸運來得太突然，它有些呆滯。

　　這算是報仇了？

　　因為雅威擁抱住路西法，而落在地上的創世之書已經麻木了，雖然事發突然，但是別以為它沒有發現上帝用了言靈！為了讓路西法對他動手，上帝也是拼了，這戲——還要接著演下去嗎？

　　上帝要不要這麽敬業啊！

　　就算神子可以吸收黑暗本源，不代表上帝就不會痛了啊！

　　趁著無底深淵沒註意到它，創世之書小幅度的往墻角挪去，自己可是上帝的伴生神器，無底深淵不遷怒才奇怪。好在無底深淵受到的刺激比它還嚴重，沒有看出它拙劣的偽裝。在發出“桀桀”的詭異笑聲後，黑暗的意志漸漸從王宮裏消失，蟄伏在底部的無底深淵裏。

　　撒旦的寢殿。

　　神血流了路西法整個手臂，雅威疼得在他懷裏直抽冷氣。

　　路西法殺也不是，放也不是，不得已把他放在床上，棘手地看見腹部的刀刃，“你為什麽要用言靈命令我！”

　　雅威痛得無法說話，拽著路西法的衣服不讓他走開，全身的意志都用在吸收黑暗本源上。路西法看著他血流不止的情況，嘴唇發白，黑暗本源有多麽暴虐，他一清二楚，幾乎能肯定上帝腹內的孩子保不住了。

　　他記得，這個孩子好像已經成型了。

　　被上帝孕育了好幾年。

　　面對這堪稱血腥的一幕，路西法第一次這麽手足無措，他就算要殺了上帝，也不會找腹部啊！

　　體內的欲火都像被潑了一盆涼水，冰涼徹骨。

　　“你……還好嗎？”

　　他無法再用面對上帝的態度看待他。

　　雅威有過吸收黑暗本源的經歷，但那是最溫和的方法，從體內融進去。可是這回他有些托大了，直接讓黑暗本源刺穿腹部，縱然不會傷害到完全黑暗體質的神子，卻會讓他的神體受損，疼痛不堪。

　　他聽到了路西驚慌的聲音，看著剛才的那張冷漠臉變成這樣，心裏的難過頓時變成了甜意。

　　雅威的臉上露出些許笑容，蒼白而無力，“路西……”

　　恍如生離死別的狀況都被他活生生喊了出來。

　　路西法心中一緊，理智不停在說神靈不可能一捅就掛，然而看見雅威這麽慘烈虛弱的模樣，路西法最後的理智都被感情淹沒，憤怒、怨恨、倉惶、緊張、還有著一絲自己都不知道的悲哀。

　　握住雅威的手，路西法的眼神不再那麽鋒銳，氣息不穩起來，“你告訴我，為什麽要將我打入地獄。”

　　雅威在痛苦之中一怔。

　　路西，這是選擇相信他了嗎？

　　被銀發美人在身體上廝磨的感覺並不好受，何況路西法身上的原罪力量沒有消散。路西法喉頭發幹，堅持說完讓他難以啟齒的話：“是不是……你有……其他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才舍棄了他？

　　所以把他打入地獄，永世不得再回天堂？

　　路西法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想要解開，想要明白自己不是一廂情願地信仰上帝……自己不是，棄子。

　　雅威的金瞳望向路西法，將對方的掙紮和不亞於自己的痛苦看在眼裏，身體上的傷害能夠治愈，心靈上的折磨才讓路西變成了如今的路西法。他伸出手，拉下對方的脖頸，鬼使神差地說道：“你一直都是吾的光耀晨星。”

　　你是天堂的驕傲，路西。

　　路西法的黑瞳和他距離的極近，睫羽如蝶翼般輕眨，透明的液體從眼眶中流出。

　　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無聲的悲慟。

　　雅威的疼痛似乎減弱了，雙手不停地擦拭著路西法的臉頰，“不要哭……哭了不好看。”他的手指無意間觸碰到路西法的額頭，那塊被黑暗腐蝕出來的傷痕，是路西法為了追尋報覆他的力量，不顧一切的代價。

　　指尖微熱的治療力量覆蓋了傷痕。

　　他就像是治療當初的心核一樣，抹平了路西法額角破損的傷痕。

　　雅威心滿意足地說道：“這樣就好看了。”

　　路西法安靜地看著他，眼睛微微發紅，淚水沾在眼睫上，漂亮得不可思議。

　　在雅威走神之余，路西法突然問道：“你不疼了嗎？”

　　雅威呆住。

　　隨著視線往下移去，印入路西法和雅威眼簾的是——腹部破了一個洞的白袍，露出的肌膚完好無損。

　　黑暗本源凝聚出來的短刀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