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除了慶典上敬獻的聖酒，雅威一生並未碰過其他飲品。

　　天堂很少有烈酒，就連聖酒都是偏甜和清潤的味道，禁止醉酒也是天堂沒有明文規定的一條潛規則。雅威看著杯中的液體，忽然想到熾天使們難得玩過頭的時候，他們喝得醉成一圈，明明神智迷糊，臉上卻掛著喜悅的笑容。

　　那種發自真心的感情，讓當時在禦座上看見這一幕的他沒有立刻打斷他們。

　　等到發現路西菲爾也不對勁的時候，似乎有點晚了。

　　路西菲爾嫌棄他們身上的酒氣，把同伴一個接一個地踹下了小聖池，腳踩著米迦勒的腰，把他親愛的副官給踩得差點陣亡。在雅威眼中，那時的路西菲爾要多可愛有多可愛，醉酒了也依然記著天堂的規則，不允許他們攜帶酒氣返回宮殿。

　　可是——

　　路西菲爾“幫”同伴凈化身體，自己醉了，卻沒有誰敢觸碰他。

　　他站在中央，身體筆直，蒼青色的眼眸略帶空茫，直到看見上帝出現在恒星天，他才露出笑容，醉暈了過去。

　　這大概是路西的黑歷史之一吧。

　　雅威不自覺地笑出了聲，杯子在指尖轉動，低頭嘗了一口這種特殊的液體。

　　辛辣。

　　刺鼻。

　　在刺激了味蕾後，一種濃重的味道殘留在口腔。

　　雅威低喃道：“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麽好喝的……”

　　他豐富的知識量告訴他，通常醉了之後才會有最美好的感覺。就像是路西菲爾醉了，會溫順地垂首在他懷裏，而不是像路西法這樣動不動就跟他冷戰，脾氣陰晴不定，酒量也在地獄鍛煉得相當好了起來。

　　喝了一會兒後，雅威忽然放下酒杯，按住腹部，冷汗滲了出來，似乎孩子非常不滿意他喝酒。

　　可是不喝酒，他一個晚上又能做什麽？

　　創世之書不在他的身邊，地獄的黑暗之力又不歡迎他，待在這裏他連睡覺都無法安穩。想要去關註世界，又得顧忌著會發現他動用神力的無底深淵……這個“熾天使”身份的幌子，他能撐多久？

　　幹脆喝吧。

　　睡著了就什麽事情都不用去想了。

　　堅信自己會和路西菲爾一樣醉過頭就睡得香甜，雅威忍下了疼痛，慢慢喝出了一些味道。

　　再接著——

　　雅威就什麽都不記得，舒舒服服睡著了。

　　酒杯從桌子邊滾落，在地毯上砸出細小的聲音，一只手撿起了它，擺回了原位。

　　路西法看了桌子上伏倒的銀發美人好一會兒，關上門離去。

　　彌賽亞在轉角處漠然地看著他。

　　路西法沒有回過頭。

　　上一次，上帝袒護聖子，這一次……似乎是聖子在袒護雅威。

　　可笑。

　　走出該隱的宮殿不遠，路西法依然心緒混亂，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無法做出決斷。留下雅威，意味著放棄對上帝的恨意，接受光暗平衡的使命；放棄雅威，意味著世界上再也沒有雅威這個熾天使的存在，上帝仍然是上帝，高坐九重天，冰冷地俯瞰自己。

　　無底深淵的聲音在他踏上階梯後出現，黑暗之力在虛空浮動，冰冷而憎恨。

　　【路西法，你為什麽不報覆上帝？】

　　“你難道沒有聽到他說的話嗎——”

　　路西法走上返回宮殿的階梯，一級一級的黑色階梯，就像是通往權利頂端的道路。

　　而他已經站到了頂點。

　　僅次於神。

　　“我已經報覆了他。”路西法在無底深淵無法理解的情況下，淡淡地說道，“我憎恨上帝，就是對他最大的報覆。”

　　無底深淵在沈寂後驀然爆發出大笑。

　　【是啊，你恨他！】

　　【恨吧，他把你從天堂打入地獄，他把你的信仰踩在腳底下！他是如此自負的神靈！】【不，他根本沒有感情！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欺騙你！】對於無底深淵時不時的發瘋，路西法習以為常，殿門一關，王宮就隔絕了無底深淵的“洗腦”。他可以在無底深淵面前隱瞞想法，不讓它得知自己已經沒有過去那麽恨雅威，但是一旦需要融合無底深淵的本源時，記憶和感情就難以控制了。

　　無底深淵的恨，會加強他內心的負面情緒，而它同時也能感受到自己腦海中的一切。

　　正因為他怨恨上帝，無底深淵才毫無保留的把力量全部給他。

　　“麻煩的東西。”

　　路西法背靠著殿門，慵懶的輕吐一口氣。

　　他的力量在持續性增長，心結解開一部分後，尤其迅猛，距離下一次吸收本源之力的時間相差不遠了。

　　這三天的時間——大概就是他和雅威最後的機會吧。

　　隔天，睡了一個好覺的雅威醒來，繼續待在宮殿裏的生活，不見外界的任何惡魔和墮天使。唯獨不同的是……該隱滿臉古怪地送來了許多美酒，似乎任由他喝。雅威反射性想要傾聽該隱的心音，卻被理智制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把酒水擺滿了水晶櫃子。

　　這一回淺嘗少許，就醉得不輕，雅威努力眨著金瞳，想要讓眼前的白霧散去。

　　“路西……”

　　似乎有一個身影坐在他對面，執著酒杯，漫不經心地品嘗。

　　他們對飲到天明。

　　不論愛恨，不提身份，只是安靜地坐著。

　　該隱在殿外揉了揉額頭，即使自封情場高手的他，也鬧不清楚撒旦陛下和魔後有什麽矛盾。

　　說不愛，分明就還有感情。

　　說愛……又和離婚快沒有區別了。

　　放棄圍觀的念頭，該隱往自己休息的地方走去，碰見彌賽亞，突然眼睛一亮，拉著“知情者”的彌賽亞往自己的寢殿拖去。彌賽亞的眉心蹙起，習慣了天堂的禮儀制度後，對任何粗俗的行為都有些排斥。

　　好在該隱和他血脈相連，彌賽亞克服了教育他的想法，很快就恢覆了正常的優雅，“你拉我過來有什麽事情？”

　　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該隱興味地問道：“雅威在天堂的地位如何？”

　　彌賽亞說道：“很高。”

　　這是實話。

　　撇開上帝那一層嚇死人的身份，雅威連米迦勒的面子都經常掃，敢懲戒他的熾天使卻沒有幾個。

　　該隱忽然舉了個例子：“如果是你懷孕的話，會有怎樣的下場？”

　　彌賽亞面無表情地說道：“洗禮。”

　　該隱秒懂。

　　上帝分分鐘會把他父親再洗一遍，就如同他那個單蠢開朗的亞當父親，洗禮之後，亞當忘記了過去，忘記了妻子夏娃，變成了面前這個接近性冷淡的彌賽亞。他之所以會舉這個例子，是因為聖子的身份夠高，若是連聖子彌賽亞都難逃一劫，雅威又怎麽可能安然無恙。

　　“上帝怎麽沒有懲罰他？”

　　“……”

　　彌賽亞沒有再說話，閉目養神，該隱一看有隱情，立刻蹭到他的背後，為父親揉肩。

　　“父親，說啊，我保證我不會說出去。”

　　“不能說。”

　　“哪怕是我也不能？”

　　“不能。”

　　彌賽亞享受完兒子的服侍，還有一口一個父親的稱呼，警告性地說道：“知道的越少越好，這是他們的事情。”

　　該隱若有所思，把疑慮塞入心底後，他的視線被彌賽亞的脖子吸引。

　　瞳孔泛起紅光。

　　彌賽亞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平靜地說道：“要喝就喝吧，不失控就行。”

　　上帝的心思肯定全在路西法身上，暫時看不見這邊。

　　該隱發出急促的笑聲，雙手環抱住這個與他最親近的男人的脖子，尖牙刺入頸脖的肌膚，吮吸著裏面神聖的血液。血族的成長很特殊，要麽靠時間來累積力量，要麽靠吸取強大生靈的血液獲取力量，他能夠這麽快進階王級惡魔，和他吸食過聖子彌賽亞的血有關。

　　他父親的血裏，有著若隱若現的可怕力量。

　　聽說是——

　　神血。

　　該隱的瞳孔徹底變成緋紅，對力量的渴望壓倒了理智。彌賽亞感受著體內流失的血液，神色淡漠，沒有受到血族天賦半點影響，也產生不了任何情欲，他只是將放在該隱手背上的手，移到了頭上，如同安撫幼崽一樣溫柔撫摸。

　　這是他的孩子，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第三天。

　　該隱如常地趁著雅威和路西法獨處時，跑來找彌賽亞，剛吸了一點血，他突然被隔壁的聲音嚇了個激靈。

　　轟的一聲力量爆破聲。

　　空氣中震蕩開一層又一層的光明波動，強橫無比，讓惡魔直接出現暈眩、惡心的反應。

　　彌賽亞挪開他的腦袋，臉色有些蒼白，“我去看看。”

　　剛走出幾步，彌賽亞想到今天已經是第三天，雅威和路西法之間要分出結果，立刻以父親的態度說道：“下次把那個阿萊帶來給我見一見，還有……既然有喜歡的對象，就不要再在地獄那麽花心，小心惹上情債。”

　　就比如路西法和上帝這一對，豈止是情債，一不小心就可以成為三界最大的醜聞。

　　該隱一臉無語。

　　放養他那麽多年，現在來教育他是不是太晚？

　　走向宮殿的另一頭，彌賽亞對這股濃郁的光明之力適應良好，只是在推開殿門，稍微看了一眼裏面後，他適應不良了。猛然關上殿門，彌賽亞堵住想要偷窺裏面情況的該隱，“不許看，我們走。”

　　該隱不滿地說道：“這裏是我的宮殿！看一眼怎麽了？”

　　彌賽亞強行拉走了他。

　　在該隱給予雅威居住的這間寢殿裏，雅威伏倒在路西法的身上，光明之力扣住對方。

　　“不許走——”

　　醉得一塌糊塗的銀發美人咬著路西法的嘴唇，眸中神威盡顯。

　　一用力，嘴唇就被咬破。

　　血液混合著津液，被雅威咽入口中。

　　路西法沒來得及惱怒，就被雅威軟下來的聲音驚到，“不要走，我肚子疼……你給我的黑暗本源好少……”已經完全沒有制止力的雅威抱著路西法，眉眼間皆是平時忍下來的痛苦，腹部摩擦著他，仿佛想要讓他分擔那份痛苦。

　　路西法咬牙忍耐，下半身已經被磨得起了反應，“你是故意的！”

　　“什麽……故意……”

　　雅威的金瞳空茫地看著他，然後下意識露出淺笑，靠在他的胸膛上，“路西，是我的眼睛看花了嗎？窗戶上好像天亮了，不對……地獄沒有太陽，那外面亮起來的什麽……”

　　最後的聲音漸漸消失，雅威的後背觸及柔軟的地毯，身體輕飄飄的，肚子也不疼了。

　　有誰在擁抱他，與他身心結合，不分彼此。

　　沈淪。

　　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三天內要求答覆的時間——過去了，撒旦離婚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