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那是一片滿是亂石的小坡,唐潯已於前幾日派人臨時用碎石鋪了一道小路,僅供慕容無風的輪椅行走。
陽光強烈,他抬起頭,腦中一陣昏亂,不由得閉上了眼。
他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謝停雲趕忙為他撐起了一把傘。
一座大山兀然地立在眼前。
在一片連綿起伏的江天疊障之中,它顯得孤獨,好像亙古以來便不與身後的那一團雲嵐泱莽,泉石噴薄的秀美圖景連在一起。
山上風煙變幻,林木搖動。滿山遍野開著一叢叢淡紫色的小花。
一種生命消失,往往化做另一種生命的盛宴。
印跡彷彿一團煙霧瀰散到了空中……被風帶走,沒有一絲余留以茲懷想。
他仰目悵望,不知不覺,目中已充滿了淚水。
只有橫在路中的幾塊巨石是唯一可見的頹塌之跡,卻顯然是山體震動時從高處滾落下來的。
“那洞叫做凌虛洞,很深,卻沒有出口。原本是我們夏日納涼藏冰的去處。”唐潯解釋道。
“洞口在哪裡?”他問了一句。
“已經埋得很深了,根本找不到了。不過,大致是這個地方。這一道台階原本是通向洞門的。”唐潯指了指腳下。
他垂下頭,沿著自己癱瘓的腿看到地上隱現的幾道白玉台階。台階早已被黃土填平,上面長滿了青草,只有幾道白印淺淺地露出來。
他的身子不由得晃了一晃。
“谷主!你沒事罷?”
謝停雲連忙扶住他。
“我和謝總管可不可以單獨在這裡呆一會兒?”他抬起臉問唐潯。
他的臉蒼白如紙,目光卻是冷森森的。
“當然,請便。如有需要,請儘管吩咐。”唐潯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
“多謝。”他的聲音很鎮定。
畢竟已過了四個月,一切該平息下來了罷?
再往前已完全沒有路了。
他柱著枴杖,在謝停雲的摻扶下,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三叔那一刀,也真夠狠的。”唐潯看著慕容無風舉步維艱的樣子,忍不住嘆了一聲。
“他的樣子很可怕?”唐潛問道。
“幸好你什麼也看不見,不然只怕你也會難受。”
“他走到了那個洞口前,謝停雲找到一小塊平地,便將他扶回輪椅上。”嚮往常一樣,唐潯描述了起來。
“然後呢?”
“謝停雲遞給他一隻黑木匣子。”
“哦。”
“然後謝停雲就回來了,他正向我們走過來。”
“你確信他一個人在那裡安全麼?”唐潛忽然問道。
“應該是安全的,這座山總不會突然垮下來罷?”
“我指的是五嫂她們。”
“她們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
唐潛又問:“那木匣子裡會不會裝著炸藥?”
“你太能猜了,老弟。”
“他會不會是來殉情,打算也把自己炸死在這座山裡?”
“不會。”唐潯看了他一眼。
謝停雲走到兩人面前,打了一個招呼,唐潯唐潛都應了一聲。
“謝總管莫非有什麼吩咐?”
“沒有,我只是在這裡等著他。谷主想單獨呆一會兒。”
“要不要給他送一杯茶?”唐潛道。
“不必。他心情很糟,不願有人打攪。”
“他看上去病得不輕……”唐潯小心翼翼地表示同情。
“那是拜唐門之賜。”謝停雲不客氣地頂了回來。
有謝停雲在身旁,唐潯不便繼續向唐潛描述慕容無風的情況。
三人在一旁等了一個多時辰,慕容無風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草叢之中傳來一絲幾乎聽不出的輕響,與此同時,唐潛與謝停雲的人影已飛了出去!
“哧”地一聲,暗器破空而出,三粒三星鏢向慕容無風飛去。
“當!當!當!”三聲,不知從哪裡飛來一粒石塊,後發先至,不偏不倚,斜斜地擊中當中的一粒,角度奇特,正好將其它兩粒撞開。
謝停雲回身看了看唐潛,目中露出尊敬之色,道:“佩服。”
“不敢當。”唐潛微微一笑。唐門裡每一個習武的人從蹲馬步踢腿開始,就開始練習暗器。他自然多少也會一點。
“是誰?”
“她已跑了。不必擔心,餘下的時間,由我守在你們谷主的身邊。唐門的人由唐門人去對付,會比較有效。”他淡淡地道。
“那就拜託了。”謝停雲一拱手,身形微展,退回到長廊之內。
他準確無誤地找到了慕容無風坐著的地方。他的衣裳有一種淡而悠遠的香氣。讓他覺得似曾相識,卻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聞過。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慕容無風沒什麼印象。
作為一個瞎子,他會對話多的人印象較深。 而從他遇到慕容無風的第一日起,他就很少說話,即使說了話,聲音也很低。他對這個人的所有認識僅限於各種傳說。
面前的山壁上有一道長長的人影。
他微微一愣,沒有回頭,徑直說道:“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我不會打擾你,”唐潛道,“你就當我是一塊石頭好了。”
他憤怒地看了他一眼,想發火,卻發現心中已被悲傷溢滿。
過了一會兒,唐潛聽見他擺弄枴杖的聲音,輪椅咯吱作響的聲音,他好像正在想法子站起來。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去扶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