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八、 已別去年秋
揚州城外,瓜州渡口。
欲雨的天氣,暮色四起。西風緊一陣慢一陣地吹著,江闊雲低,孤雁南飛,渡口茫茫的蘆葦蕩如同白浪起伏。
手從蘆葦上拂過,拔了一支帶莖的葦葉子,折斷,湊近唇邊。
舟中的艄公看著渡頭上包了他船的客官——那名已不算年輕的男子身形寥落,長衣當風,從中午到傍晚,他似乎在等人,已經等得無聊,便做了只蘆笛。
然而笛聲還沒有響起在風裡,渡頭邊的官道上蹄聲得得,已有一騎絕塵而來。到了渡旁,馬上素衣女子翻身下馬,還未放開韁繩就看到了埠頭上手持蘆笛的男子,不自禁的一怔。
“沈洵。”她低低叫了一聲,鬆開韁繩疾步走了過去。
“小謝!”白衣男子看到歸來的女子,眼裡也有掩不住的欣喜,放下蘆笛搶步過去。
江面上雨前濕潤的風吹來,雲腳低低拂著水面。在漫天水雲裡、兩人相互奔近,在相距數尺的時候各自停住腳步,把臂相望,卻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十年來兩人之間聚少離多,如這般三數個月不見本是平常。然而以往小別,彼此都知道來年對方必將在老地方溫酒相候、因此從無掛懷,再見也不過樽前一笑——但這三個月中,卻是音訊兩茫茫,各自都處於危險壓力之下,此時重見、宛如生離死別後再聚。
沉默。沉默之間,彷彿有微妙的氣息流淌在彼此之間。
“要下雨了!客官,人都到了、還不上船麼?”船家已是等得不耐,在舟中不客氣的催促起來——江上的風也的確大了起來,風裡零落有雨點落下。
“走吧。”謝鴻影輕輕說了一聲,拉了沈洵一把,輕輕躍上船頭。
江上風起雲垂,氤氳的水霧籠罩了天地,寬闊的江面上一片白茫茫。雨開始下了起來,簌簌的,風越吹越大,渡船解纜,在風雨中搖向對岸。
在船艙中坐下,兩人相顧無言,許久,沈洵才開口:“這些日子,可好?”
“很好。”謝鴻影低低應了一句,彷彿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一時間,只聽得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在兩人頭頂的雨蓬上。
沈洵也是沉默片刻,只道:“大光明宮會放你回來,倒是出人意料。”
“其實……小玠他雖然是魔宮的人,卻並不是十惡不赦。”謝鴻影抬眼看看沈洵,眼裡有隱約的悲憫,“這段日子我做了很多努力,本來想化解開他心裡十年前的仇恨。”
“我給他的戰書、你可看到?”沈洵卻不接口,忽然間問了一句。
謝鴻影的身子微微一震,顯然這個問題觸到了痛處,她驀然抬起頭,目光中儘是不甘:“沈洵,為什麼?你為什麼急著要和他來個了斷呢?——如果再給我一點時間去勸解,本來你和小玠之間、這一戰說不定可以避免!……”
“這一戰避無可避。”第一次,不等她說完,他就打斷了她,聲音沉沉的。沈洵也是抬起頭,看著十年來的生死知交,忽地嘴角有了一個稍縱即逝的笑意:“小謝,他有沒有告訴你、我十年前是什麼人?”
謝鴻影怔住。然而不等她出言,沈洵再度截住了她,扣舷長嘆,轉頭看向密雲急雨的江面:“如果真的論起來、他倒是應該叫我一聲大師兄。”
“沈洵!”素衣女子驚住,手指驀然探出,抓住說話男子的手臂,因為震驚而扣緊。
然而沈洵沒有看她,用蘆笛輕輕敲擊船舷,漫聲道:“小謝,想來你也覺察出我有事瞞你——但是你我相知莫逆、故你從未開口問過我。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十年前,我來自西域大光明宮——那時候我叫少翱,是天尊宮主座下大弟子、大光明宮的前任少主。”
“沈洵。”謝鴻影怔怔看著他,再一次低聲重複,然而抓著他手臂的手指已經微微顫抖。
——沒錯……沒錯了。就是這樣……就應該是這樣。
——十年前,那個橫空出世的驚世少年,自稱來自秣陵,可是那之前誰都沒有見過他。
——雨夜的湛碧樓上,方玠一出手、他就認出了那是大光明宮的武學。
——這幾年來,他再三再四的推阻,不想接任中原江湖盟盟主之位。
——甚至,他從來都直稱“大光明宮”,而從未如江湖習慣的稱之為“魔宮”。
——原來,一切是這樣……是這樣。
“魔宮重返中原,現在並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在十年前。只是那次是悄然而退,所以中原武林人士甚至沒有覺察到。
“天尊宮主抱恨遠遁西域後,收的第一個弟子、是我。他教了我十三年的武功,待得我大成之日,派我前往中原、想讓我先熟悉武林情況,以待來年率眾捲土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