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
久遙轉過身,目光掃過他手中玉笛時,瞅見笛上掛著一枚半月形的墨玉墜。這幾天他白日黑夜的都守在風獨影身旁,自然也就對她的衣飾十分熟悉,前日宮女為她換衣裳時他曾瞥見她頸間以銀鏈掛著一塊玉,玉色雪白,形狀卻與眼前的一模一樣。他此刻看著豐極笛上的玉墜,胸口堵了一下,神色卻依舊淡然,“雍王看她什麼時候會醒?”
“睡足了自然會醒。”豐極淡淡道,將短笛收入袖中,“清徽君今日下朝要比往常早。”
“我不過代她坐在紫英殿上而已,朝政之事自有國相處理。”久遙也淡淡道,“況且有雍王在此,青州自然安然無恙。”
那日,叛軍首領谷仞領著數千殘部逃到了溱城,還未能想清是據守此城死戰到底又或是先行隱遁以待他日東山再起,城外便已被豐極派來的大將厲則行領著鐵騎團團圍住。驚駭之下,谷仞也只能緊閉城門,準備著與雍州鐵騎來一場血戰。
不想厲則行卻只是圍著溱城,並沒有一絲進攻之舉,反令得溱城裡的叛軍惶恐難安之外更是茫然,無奈此刻上天入地無門,只能聽天由命。至於浚城的叛軍,本不過谷仞留下的兩千餘人,聽聞了消息後,有些頓作鳥獸四散,還有千餘賊心不死的襲擊溱城外的雍軍,想製造混亂給溱城裡的谷仞出逃的機會,卻被厲則行早早埋伏的三千鐵騎殺個乾淨,然後將浚城順順收回來。
所以這幾日,收到的稟報大都是各地安然,厲將軍依舊圍著溱城。
此刻鳳影宮裡,兩人不冷不熱的兩句後,已是無話可說。
豐極起身離去,走到門邊,瞅見龍荼守在殿外,訝然道:“你該回帝都去了。”
龍荼躬身道:“陛下命我留在青州。”
豐極聞言心底微嘆,知兄長關心七妹,要將最信任最得力的龍荼派在身邊,他看著龍荼搖頭道,“你回帝都去,大哥身邊不可沒你,把南宮秀召回來。”
龍荼頓怔了怔,抬頭看一眼豐極,又望瞭望殿內。
“杜康已不在了,七妹身邊的人除了南宮秀外還能是誰。”豐極嘆一聲道。
龍荼沉吟著,似乎在思考帝都的皇帝是否同意這個安排,想了片刻,他垂頭,“臣遵命。”然後轉身離開。
殿內,久遙自然是聽得門口的談話,他走至門前,望著龍荼離去的背影,這是他第二次聽到“南宮秀”這個名字,卻不知到底是何人?
豐極卻似知道他心頭想什麼,道:“我們八人是玉師的徒弟,我們八人各有一位近身侍衛,他們八人俱是玉師的好友柳重淵大俠的徒弟。在杜康未出現前,南宮秀是七妹的侍衛。”
久遙頷首表示明了,然後道:“她會同意?”那日杜康的死,已讓他清楚了其在風獨影心中的地位,那麼醒過來的風獨影能同意另一個人取代杜康的位置?即算那個人曾是她身邊的親信。
豐極淡淡一笑,拋下一句“你懂七妹的為人,卻還不夠瞭解她的行事”便離開了。
久遙站在原地,眉頭皺了皺,走回床前,看著床榻上睡著的人,默然許久,終只是輕輕嘆息一聲。
***
那日後又過了一天,到第五日時,風獨影才醒來。
風獨影醒來時,正是黃昏,久遙那刻回了英壽宮洗沐,聞得消息後,趕忙收拾了便往鳳影宮去,跨入宮門一眼便看得庭院裡的景況,滿腔欣喜頓化作冰涼。
寢殿前長著一株梧桐,此刻高大的梧桐樹下並立著一雙身影,白衣的風獨影與黑衣的豐極,黃昏裡淡淡緋霞灑在那兩人的眉梢鬢角,彷彿鍍下一層薄輝,淡淡的不灼目,卻是盈盈華光流溢,有若瑤台雙璧,丰姿無倫。
聽得了腳步聲,風獨影與豐極皆轉過身往宮門看來。
與風獨影目光相遇的剎那,久遙心頭一震。歷經三石村的慘劇,歷經了杜康的慘死,可對面那雙眼睛裡卻看不到悲傷與脆弱,清凌凌的靜如遠古幽湖。
太過平靜了。
久遙想著,一邊抬步走了過去,待走到樹下,看著她問道:“傷口還痛嗎?”聲音溫柔,態度自然,就彷彿他們是相守多年的恩愛夫妻。
風獨影既不驚異於久遙與往日絕然不同的態度,也不為之所動,只看著他淡淡一笑,沒有回答他的話,道:“久遙,為救溱城百姓,你願助我一臂之力嗎?”
久遙一怔。
風獨影靜靜看著他。
片刻,久遙點頭,“但吾所能,盡為汝用。”
風獨影微頷首,轉頭看向豐極,“四哥,你的一萬鐵騎借我一用。”
豐極微笑,“你我兄妹何需‘借’字。”
風獨影也淡淡一笑,兩人相視的目光裡,自有一種無須言語的默契。
久遙看著,依舊是不動聲色地伸手牽過風獨影的手,“阿影,你醒來還沒用晚膳吧?”
風獨影聽著這稱呼身子一僵,被久遙牽起的手也抖了一下,片刻,她才回首面向他,神色平靜,可嘴巴抿得緊緊的,竭力壓制胸口翻湧著痛楚,“沒時間用膳,我已命人召集群臣於紫英殿。”她這樣說著時,自然地掙脫開手,往宮門走去。
久遙不以為意,反是抬步跟上,“我陪你去。”
風獨影既沒反對也沒有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