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〇
所以,儘管久遙對那些貴重禮物完全沒興趣,對大東朝的皇帝與六王的承認與否也完全不在意,但是作為風獨影的兄弟而承認了他們夫妻,這一點他領情,再看風獨影如此開心,便也由衷地釋懷。
元鼎七年十一月十二日子時。
鳳獨影於鳳影宮中生下一子,青州臣民盼望已久的世子終於誕生,青州有了繼承之儲君。
久遙在為他取名時,道:“這孩子注定是要當青州的王,既然要為百姓之君,我希望他是一位明君,而做一位明君,須牢記‘兼聽則明,偏聽則暗’這句話,所以給他取名兼明,鳳兼明。”
隨後他再道:“不要告訴孩子,他是久羅族的後人,更不要讓他知道久羅王族擁有異能。”
聞言,鳳獨影只是默然嘆息。
她想到了久羅山上的慘劇,她也知道此刻久遙的心情必然是悲傷與歡喜同在。悲傷那些逝去的永遠不能回來的生命,歡喜此刻誕生的新生命。
久遙張開臂膀抱著她,也抱著她懷中的孩子,三人相依相偎。
“久羅族已經不存在了,讓他知道往事不過徒添痛苦,讓他擁有異能也只會徒增困擾,所以有關久羅的一切都不要讓他知道。有一身武藝的人,幾年不練,自然就荒廢了。因此,就算他有遺傳到靈力,但他不知道,不使用,那麼便也等於沒有。”
“好。”鳳獨影點頭。
孩子滿月的時候,宮中擺下了酒宴,舉朝慶賀。
到了夜晚,滿天煙花綻放時,鳳獨影抱著孩子與久遙登上王宮前的長蘅樓,接受百姓的恭賀,並賜下百歲餅於王都百姓。
那夜,煙花於夜空絢爛,青州舉國歡慶。
國相徐史立於百官之中,目視前方一家三口——青王、清徽君和懷中的世子鳳兼明——看了很久很久,然後他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站在他身旁的南宮秀,偶爾瞅見他臉上的笑容,頗有些稀奇,“難得見相國笑得如此開心。”
徐史看一眼他,緩緩道:“終不負玉先生所托,主上得到了平常的幸福。”
南宮秀聞言挑了挑眉,“平常的幸福?”然後他看著前方,“到底是平常還是不平常,也許只能待後世來評價。”
“在我眼中,主上因清徽君,而得到了平常的幸福。”徐史含笑看著前方頎長的背影,“幸則天下有一個清徽君。”
“國相這麼欣賞他?”南宮秀有些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這位清徽君哪裡比得上豐四郎。
徐史默然了片刻,道:“主上這樣的女子,平常的男子見著只會自卑。而真正的大英雄,才會懂得欣賞她,才會衷心傾慕她,所以清徽君是世間少有的偉岸男兒。”
南宮秀一笑,並不與他爭論。他看著與鳳獨影並肩的男子,雖然他與豐四郎有著深厚交情,他更欣賞、更理解、更敬重豐四郎,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很適合她。
這個男人,既可與她並肩擔天下,亦可默默守候在她身後。
九天之上傲嘯雲霄的鳳凰,正需要這樣的伴侶,可比翼雙飛,亦可溫柔守望。
而一旁的小宮女香儀,她看著煙花下無比耀眼的青王和清徽君,看他們懷抱寶寶幸福地立於江山之巔,也是無比的開心喜悅,她轉頭,開口到一旁眉眼如月的南宮秀,心頭跳了跳,然後伸手扯了扯他衣袖,道:“南宮大人,我明年春就可以出宮了,也可以嫁人了。”她水靈靈的大眼睛期盼地看著他,默默地傳達心意。
南宮秀如月溫柔的眉眼頓時便僵成了黝黑冷硬的鐮刀,好一會兒後,他很不解地看著這個小姑娘,再好一會兒後,他道:“小姑娘,你可以叫我南宮叔叔。”
小姑娘與叔叔,那是兩輩人,隔著很遠的年齡距離。
而一個嬰兒長成孩童、長成少年、長成大人,那似乎更是一個漫長的時光,可光陰緩緩流淌著,不知不覺中,當你再回首,便發現歲月如梭,流光似刀,漂亮的小姑娘悠忽間變成了昨日記憶,俊秀的叔叔微霜了兩鬢,蹣跚的孩童長成了英氣的少年。
第二十章 鳳隱雲霄
“南宮叔叔!”
南宮秀經過花園裡一株高大的槐樹時,便聽得一聲脆亮的喊,緊接著頭頂傳來風聲,以他的功夫要躲開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只是若他躲開了,那樹上的人兒只怕就要摔個屁股開花。所以,他只能站著不動,任頭頂上墜下的小小少年直撲在他身上。
“南宮叔叔,你還記不記得日子?”風兼明騎坐在南宮秀的肩膀上,兩手抱著他的頭左搖搖右晃晃,“快要到了哦,快要到了哦!”
南宮秀就如一尊不倒翁,任憑風兼明搖著他的腦袋,身子自是巋然不動,“記得,記得,再過兩月便是世子的九歲壽辰了。”
“那你到底什麼時候把從雲接回來?”風兼明繼續抱著南宮秀的腦袋不放,“說好了我生辰那天送我的禮物就是把從雲接回來!”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南宮秀眨著他那雙隨著歲月的增添而越發如月溫柔的眼睛,一臉疑惑。
“香姨答應的。”風兼明一聽此話頓時撲騰著他的兩條小短腿,“這話徐致也聽到了,他可以作證。”說著抬頭衝著樹上叫喊,“徐致你快下來。”
“好嘞。”隨著一聲應答,樹上嘎嘎地便又爬下一個小小少年,正是小世子風兼明的伴讀,國相徐史的小兒子徐致,眉目十分靈動,一看便知是個猴精似的孩子,倒不大像其父。
“哎i,你們倆這麼愛爬樹,怎麼就從沒摔斷過腿呢?”南宮秀此時卻疑惑此事。想當年他與師兄們為著爬樹摘果吃可是摔斷過好幾次腿的。
“我們本事比你大。”風兼明大言不慚,“你先說好什麼時候把從雲接回來,這是香姨答應了的,徐致你也親耳聽到了對吧?”
“恩。”徐致點頭,看著南宮秀,“香姨可是從不說假話的。”言下之意則是作為她丈夫的侍衛統領南宮大人卻是完全相反。
香儀當初三年期滿可以出宮了,但臨到頭卻是大哭著說捨不得離開清徽君和青王,於是繼續留在宮中,而南宮秀到底是沒能抵擋住小姑娘的綿綿情意,五年前和香儀成親了,翌年生下一子,取名南宮從雲。他的師父柳重淵柳大俠,聽說小徒兒當了爹,便寫信來,說晚年寂寥,想要嘗嘗含飴弄孫的滋味,於是孩子斷奶後便送到了柳家莊,如今也長到四歲了。
而風兼明自從小時候報過養得白白胖胖的南宮從雲後,便對小嬰兒唸唸不忘,覺得那是他捏過的最肥最軟最嫩的臉蛋兒,一直想要重溫那種滋味,於是時不時遍念叨著要把小從雲接回來。
“從雲是我和你香姨的兒子,我和她一人一半,她答應了而我沒有答應,所以算不得數的。”南宮秀笑眯眯地看著風兼明。雖然還小,但已可看出未來的青王殿下長得極像他的父親久遙,只一雙斜斜上挑的丹鳳眼卻是像足了他的母親風獨影。至於個性嘛,其聰慧刁滑完全不似父母,就連熟悉如南宮秀,有時看著也只能對自己說,小孩子嘛,還沒定性,長大了才知道。
風兼明卻眼珠子一轉,道:“南宮叔叔,你到底接不接回來,你要是不接……”他把小手背在身後,微側頭睨著南宮秀,不用問,這姿勢眼神肯定是學他母親風獨影的,奈何小胳膊短腿再加圓滾滾的臉蛋兒,怎麼也沒法展現出鳳王殿下冷傲威嚴的姿態來,只逗得南宮秀暗地裡忍俊不禁。
“我要是不接如何?”南宮秀問。
“那我就要我娘派人去柳家莊接人,到時候,哼哼……”風兼明向徐致
抬了抬下巴。
徐致會意,馬上便彎腰駝背,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顫顫巍巍地跪下,“草民……咳咳咳……草民接詔……咳咳咳……”
“南宮叔叔的師傅很老了吧?唉,要老人家下跪真是於心不忍呀。”風兼明憐憫地嘆息。
“唉喲!老頭子我骨頭給折了!”徐致馬上配合著倒在地上,抱著一條腿呻吟著,“唉喲!好痛啊!徒兒,你這不孝的徒兒……”
南宮秀額角跳起青筋。他要收回前言,根本用不著長大,現在就可以確認這就是個小渾蛋!他南宮秀這輩子放棄了做逍遙大俠為風獨影賣命,難道他的兒子也做不成大俠,也難逃風兼明的魔掌不成?
“南宮叔叔,只有兩個月了哦,趕緊著哦。”風兼明拍了拍手,踢了踢地上的徐致,“別裝了,快起來,我們回書房去,也不知你三哥給我們抄書抄得怎麼樣了,待會我娘可是要檢查的!”
徐致一骨碌地爬起,“放心吧,我三哥那手藝,仿誰就像誰,連我爹都分辨不出,何況你娘。”
“笨!你爹那眼神能跟我娘比嗎?”
“倒也是,你娘那眼神比我爹可怕多了。”
“那不叫可怕,那叫威嚴!”
“那我爹那眼神也叫慈祥……”
南宮秀目送兩個小混蛋飛快地跑出花園,這爬樹搗蛋、受罰抄書他小時天天要做的事,彷彿還在昨天啊,可今天卻已是兒侄輩在做了,他驀然間覺得自己老了,心頭頗有些淒淒然也。
青州青王宮裡,風兼明覺得自己九歲的生辰禮物已經是十拿九穩了,而在遙遠的帝都裡,卻有人在為壽辰如何操辦而發愁。
帝都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