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簡璟辰卻看得清楚,微微一笑,眼角餘光瞥見鄰桌那青衫公子也是微微一笑,眼中如有寶石生輝,瞬間眼簾垂下,光華斂收。
簡璟辰見他眼力如此高明,想起這青衫公子先前在橋上的身法及招式,心底疑惑越來越重,一時忘了去看河面賽事。
眼見東風橋已不過數丈距離,那舵手忽然仰起頭來,一聲勁喝,握住舵漿的手如蒹葭臨風起伏,舟頭輕擺,舟行如飛,藉著後面彩舟湧來的水波之力,瞬間衝過了對手,勁湧的水浪還將對手沖得向右偏去,小侯爺的鼓點也恰如此時暴然激烈,其餘漿手放聲齊喝,彩舟猶如水上流星,在岸上萬眾的歡呼聲中,瞬間便衝至東風橋前。
彩舟舟頭堪堪衝至東風橋下,那小侯爺身形原地拔起,飄逸難言,探手摘下橋上綵球,又在空中輕輕轉身,落於彩舟舟尾,與那舵手並肩而立,麗陽映著波光,襯得二人如天神一般。
這扣人心弦的一幕看得岸邊萬眾群情激動,‘小侯爺’之聲震天動地,那少女惠兒更是手舞足蹈,興奮得無以言狀。
藍徽容默然看著那小侯爺彩舟蕩至岸邊,飄然上岸,萬眾簇擁,忽然心頭一酸:母親,今年是潭州來的小侯爺拔了頭籌,您看見了嗎?母親,您放心吧,我自會替您灑上一杯‘青葉酒’的。
薰風由窗間鼓了進來,帶來一陣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閣下路上行人紛紛向翠葉橋湧去,惠兒依在窗前,大笑著回頭:“辰哥哥,琮哥哥過來了!”
小侯爺慕世琮此時換回紫色輕袍,卻已取下頭上金帶,任被河水濺濕的烏髮在南風中飛揚,輕策身下白駒,面色冷森傲然,在容州太守的陪同下過了翠葉橋。
“小侯爺,那處就是乘風閣了。”郭太守陪笑望著這位清冷的小侯爺,縱是豔陽高照,也覺如臥寒冰,瑟瑟不安。
容州賽舟節,本是民間賽事,卻不料今年這以文才武功、孤傲絕世之名聲震東朝的小侯爺親來參賽,著實讓他捏了把汗,幸好今日小侯爺拔得頭籌,不然自己可要寑食難安了。
慕世琮在道側群眾的熱烈歡呼聲中策馬到了乘風閣前,稍稍抬頭,閣前匾上那幾個溜金大字‘乘風閣’撞入眼簾,心中微微一動,正待細看,頭頂傳來一個清脆興奮至極的聲音:“琮哥哥!”
慕世琮抬頭望去,眉頭輕皺:她怎麼會在這裡?一時有些猶豫,還要不要上這乘風閣。忽見惠兒身側,青袖在空中揮過,一杯清酒於窗前灑下,又倏然收了回去,卻見不到執酒之人身形面目,只是這一袖一灑之姿態,令慕世琮心頭一驚。
他迅即跳下馬來,隨從之人忙紛紛下馬,湧入乘風閣,當前驅散圍觀人群,簇擁著他上了二樓。郭太守更是親帶衙役在樓下擋住如潮人流,維持秩序。
見他上樓,惠兒嬌笑著迎了上來:“琮哥哥,恭喜你,真是太威武了!”
慕世琮看都未看她一眼,直奔窗下桌前,已不見了方才那道青影,只餘一個月瓷酒盞,散發著冷洌的‘青葉酒’香,桌上兩碟冷菜,正是‘青梅酥爪’與‘荷葉香絲卷’。
他目光急掃向閣內,一個青影正沿樓梯而下,慕世琮忙追了過去,忽聞身側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世琮,多日未見了。”
慕世琮停住腳步,面上冰雪消融,淡淡笑著轉過身來:“四哥,您怎麼也到這容州城來了,也不通知小弟一聲。”
簡璟辰微笑道:“我也是今日方到,一來就見世琮你大顯神威,實是給了四哥我意外之喜啊。”
慕世琮一面走向簡璟辰,一面望向樓梯,那道青影已悄然消失,他忙向簡璟辰微微拱手:“四哥,您稍等片刻,回頭咱們再敘話。”說著匆匆追了下去。卻見樓下人頭攢動,眾人皆以崇敬仰慕的目光看著他,早已不見了那個青色身影。
慕世琮只得轉身上樓,走至簡璟辰身側坐下,側頭望向窗前桌上擺著的兩碟冷菜和一杯清酒,心中漸湧疑雲。
簡璟辰右手輕擺,止住惠兒欲說話之勢,含笑道:“世琮,在看什麼呢?”
“四哥,方才坐於那桌之人,您可曾看清楚?”
“似是一青年公子,面貌如何,我也未曾看清。怎麼了?”簡璟辰不由有些訝異。
慕世琮轉過頭來,恢復清冷神態:“沒什麼,可能只是巧合罷。”他正顏道:“不知四哥到這容州城來,可是有何要事?”
簡璟辰眼中閃過冷冽之光:“沒事,只是在京城呆久了,帶惠兒出來走一走,世琮你呢?今年怎麼有這等閒情雅興來參加這賽舟節?”
“四哥您還不知,我豈是願意這般行事之人,只是父王吩咐,不得不從罷了。”
想起父王臨行前的吩咐,他緩步至窗下桌前,執起酒壺,聞了一下,正是‘青葉酒’香,他斟滿月瓷酒盞,靜靜灑於窗前,默立片刻,又走回至簡璟辰身旁坐下。
簡璟辰想起一事:“對了,世琮,四哥正要問你,今日助你那舵手是何許人,身手似是相當不錯,可是你府中新進之人?”
藍徽容見那小侯爺下了翠葉橋,策馬往乘風閣而來,便舉起酒杯灑下‘青葉酒’,心中默念道:母親,今年這杯酒我替您灑下了,明年,我會再來的。
心事已了,她聽得樓下喧嘩之聲,不願再呆在這處,站起身來,見數十名隨從打扮之人蹬蹬上樓,忙從鄰桌那十幾名錦衣大漢身後悄然而過,乘眾人紛亂之際下樓而去。
她輕分擁擠人群,出得乘風閣,轉入了水井巷,想起先前小葉子所言,也覺太久未到莫爺爺處,便穿街過巷,向城西步去。
行得一陣,她心中暗起警惕,借低頭整理腰間佩玉,眼角餘光掃見一名錦衣大漢若即若離跟在身後,正是先前在橋上與自己交手數人之一。
藍徽容憶起鄰桌那青年公子氣度雍容威嚴,惠兒又口口聲聲稱那小侯爺為‘琮哥哥’,知他們來歷不凡,想起母親生前勸誡,心中暗凜,雖不知那青年公子為何要派屬下跟蹤於自己,卻也知來者不善,稍稍思忖,便轉入了紫衣巷。
紫衣巷是容州城青樓集聚之地,此時尚是正午,青樓女子仍在擁被高眠,巷內一片冷清,藍徽容行到巷中一扇紅漆大門前,舉手輕拍,過得一陣才有一人掩嘴探頭:“什麼人,這麼早找姑娘?”
待看清門前所立之人,忙彎腰道:“公子,是您啊,快請進來,月媽媽正在唸著您呢。”
藍徽容剛轉過前堂,一個綠衫美婦迎了上來,拉住她的手笑道:“容兒,剛從乘風閣回來吧,快進來陰靜一下,別曬壞了。”
藍徽容與她在小花廳坐下,凝望著她略顯疲倦的面容:“月姨,嵐兒也不小了,您又不缺銀子,趁早收手吧,母親她,臨走前十分放心不下您和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