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五
我從容州回來,才知道翠姨因為一件小事觸怒了廢太子,被他活生生的打死了。你知道翠姨是誰嗎?她是母妃的貼身宮女,是從小把我抱在懷裡,看著我長大的人。母妃走後,是她將我一手帶大,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宮中,只有她和皇姐才是我的依靠。可她,因為我的緣故,被廢太子下了狠手處死,他的目的,只是想向我發出警告,我經常在想,究竟是我害死的翠姨,還是那個皇位害死的翠姨?!
容兒,他們一步步的逼我,非要將我逼上絕路不可,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辦?!”
藍華容怔怔地聽著,耳畔的墜子瑟瑟而顫。她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只是輕柔地將他抱住。聽得簡璟辰的呼吸聲越來越重,話語也越來越悲傷,心尖疼痛難言,想著要令他高興一些,想起日間那事,面上一紅,在簡璟辰耳邊低低地說了句話。
簡璟辰猛然抬頭,湧現驚喜之色:“是真的?!”
藍華容含羞帶笑低下頭去,簡璟辰愣了一瞬,緊緊將她抱住,輕聲道:“容兒,你真好,這實在是個好消息,我終於要做父親了。”
藍華容見簡璟辰如此高興,眼中也迸出幸福的光芒。簡璟辰子息艱難,雖有側妃姬妾十餘名,卻無一人為他誕下一兒半女,也曾有姬妾受孕,卻又都不慎流產。自己肚中的這個,如果順利誕下,將會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想到將為自己所愛之人生下孩子,藍華容雙頰暈紅,朦朧的月色下,如院中的海棠般楚楚動人。
簡璟辰心中高興,也一時忘記了重重心事,抄手將藍華容抱了起來,大步向房內走去。
藍華容嬌羞地環住他的脖子,聽憑他將自己放在床上,感覺到他輕柔地親吻著自己,由眼至面頰,溫熱的氣息撲入耳中,他迷醉的聲音喃喃喚道:“容兒!”
藍華容聽他這聲‘容兒’的呼喚,與他先前呼喚自己時截然不同。竟飽含著徹骨的思念與糾纏、不捨與迷離,不由心頭一顫,眼中閃過悲憫妒恨之色,仰望碧紗帳頂,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睡到後半夜,風勢漸大,下起了入秋以來最大的一場雨,鋪天蓋地。
藍華容被暴雨擊打屋簷的聲音驚醒來,正待坐起,卻發現身邊空空。她忙披上衣衫,趿上繡花鞋,輕手輕腳走至門口,正待拉開房門,外間的對話聲穿透風聲和暴雨聲傳入她的耳中。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是那般焦慮,還帶著幾分絕望。
左端成的聲音響起:“王爺,劉內侍剛才是冒雨偷偷出宮來告知我這個消息的。他聽得清清楚楚,皇上的長子,當年和思清公主的母親所生的那個孩子,叫璟琰的,並沒有死,是慕王妃將他藏起來了。現在慕王妃以此為要挾,要皇上放了慕侯爺和思清公主等人,皇上已經答應慕王妃了。看得出來,皇上他十分看重這個未見過面的兒子,王爺還是早做準備為好。”
藍華容被這驚天的秘密嚇得呆立原地,迷糊中聽到簡璟辰如困獸般在外間走來走去,聽到他憤恨的聲音與風聲雨聲糾纏在一起:“父皇真是老糊塗了,就憑那個女人所說,置撤藩大計於不顧,鬼才知道那個女人說的是真是假!”
“王爺,慕王妃去後,皇上即刻傳了太醫院郭醫正問話。據郭醫正回憶,當年確實是大費心力救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嬰兒,皇上命人畫了慕王妃的畫像讓他辨認,郭醫正基本能夠確定當年正是慕王妃抱著那個嬰兒求醫的,經皇上提醒,他也依稀想起那嬰兒的面貌似與皇上十分相似。劉內侍在旁觀察,皇上像是已相信了慕王妃所言。若真是如此,皇上將您的長兄接了回來,王爺您看——”
簡璟辰冷笑數聲:“接回來又怎樣?他始終無名無份,是個來路不明的野種,一無玉碟,二無記檔,難道父皇還要將他立為太子不成?!皇室宗親、文武大臣們會答應嗎?!”
“王爺說得在理,但世事難料,以皇上對玉清娘的感情,又已將其冊封為故慧莊皇后,立故皇后所生之子為太子,也——”
簡璟辰似是十分狂怒,將一榻凳踹翻在地:“不行,絕不能讓父皇將那野種接回來。父皇心中只有玉清娘,對不是他親生的容兒都那麼好,反倒對我皇姐不聞不問。真要是將那野種接回來,即使不立為太子,這宮中,也無我立足之處了!”
“王爺,既是如此,您得早做決斷才是,可現在慕王妃住在宮中,已被密慎司的人保護起來了,只怕不好下手。”
簡璟辰在房中走來走去,良久方道:“父皇既派了密慎司的人保護慕王妃,只怕是起了戒備之心,我不能自尋死路。”
“是,王爺,但現在這事也不能再拖,常寧公主那處可拖不起,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了。恕小人說句掉腦袋的話,那東西,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屋外風雨越來越大,藍華容漸漸有些聽不清外間二人所說之話,但斷斷續續傳入耳中的話語仍讓她面無人色,四肢麻木。
怔愣間她不知站了多久,聽得左端成告退聲響起,慌忙脫掉繡花鞋,將鞋拎在手中,赤腳在地磚上悄無聲息的掠過,躺回床上。
她控制住自己強烈的心跳,好不容易平定下來,聽到簡璟辰推開房門,聽到他沉重的腳步聲在房中長久的徘徊,而他的嘆息聲又是那般痛苦與掙扎。
雨聲漸小,藍華容聽到簡璟辰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床前停住,心中一陣恐慌,緊閉雙眼。
一隻冰涼的手撫上她的頭頂,輕撫過她的身子,她不可控制地顫抖。簡璟辰冷笑一聲,貼了過來,從後面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容兒,你在夢中聽到了什麼?可不可以告訴我呢?”
藍華容渾身直抖,說不出一句話來。簡璟辰的手自她胸前輕撫而下,停在了她的腹部,語氣稍稍柔和:“容兒,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這裡,可還有我的長子呢。只是你可得乖乖的,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該說的不要說,你若是聽我的話行事,我明天就會將你的族人放了的。藍家上下,幾十條人命,可都在你這張嘴上掛著了。”
六七、風雨
慕王妃低眉順目,退後兩步,垂頭不語。
皇帝盯著她看了片刻,冷哼一聲:“你是想要挾朕嗎?!”
“臣婦不敢。”慕王妃話雖輕柔,卻極堅定。
皇帝拂袖轉身,背對慕王妃,冷聲道:“什麼條件,你說吧。”
慕王妃面色漸轉蒼白,咳嗽數聲,雙眸卻忽然迸發出異樣的神采,她抬起頭直視著皇帝的身影:“臣婦斗膽,想請皇上放了琮兒、容兒、孔瑄及玄亦大師等人,並下詔,只要您在位一日,便不得撤藩。”
殿外透進的陽光在這瞬間似暗了一暗,皇帝袖中雙拳緊捏,冷聲道:“就憑著你這麼空口一說,和一個朕根本未曾見過的人,你以為,朕會答應你嗎?”
慕王妃此時已完全鎮定下來,雙頰透出一種病態的潮紅,微笑道:“皇上,要不要接回璟琰,答不答應臣婦的請求,您自有聖斷。但對臣婦而言,總是要救回這些人,才能夠將璟琰交出來的。臣婦既然來到京城,自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這世上,只有臣婦一人才知道璟琰的下落。臣婦只有一個兒子,皇上若是不答應,臣婦與兒子死在一起便是了。”
正泰殿內一片死般的寂靜,皇帝緊握著手中的長命金鎖,望著清娘的畫像,良久,方緩緩道:“朕可以答應你的條件,只要你將璟琰的下落告訴朕。但朝中現在局勢複雜,朕得拖上一段時日,安撫各方勢力後,再放了這些人。”
慕王妃微微一笑:“那臣婦就等上一段時日,皇上什麼時候下詔放人了,臣婦就什麼時候帶著璟琰來見他的父皇。現在,就請皇上恩准我去見見容兒和我的兒子吧。”
皇帝面上閃過一絲惱怒,思忖片刻,道:“你既說世上只有你一人才知璟琰下落,朕可不能輕易放你自由。你若是死了或逃了,朕豈不是永遠都找不到璟琰。從現在起,你住在宮中,由密慎司的人貼身保護。”
慕王妃身子一顫,她也聽過,密慎司是東朝最神秘的一個機構,只奉皇帝詔命行事,執行皇室最隱密的任務,同時暗中監察百官,其成員武功高強,行事狠辣,縱是以自己丈夫那等能耐,講起密慎司來仍是懼畏三分。
她垂下頭去:“皇上如此安排,臣婦也無話可說,但既是住在宮中,求皇上允臣婦去見見容兒。”
皇帝望著慕王妃身影退出大殿,在幾名密慎司暗使的護送下往嘉福宮方向而去,揚聲道:“來人。”
“奴才在。”劉內侍從殿外躬身進來。
“速傳太醫院醫正郭慕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