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
風輕輕吹過,藍徽容感覺到劍刃下的身軀顫慄不已,她抬起眼簾,見娜木花白衫委地,面無血色,緊咬下唇,托著血流不止的右腕,眼神絕望中又隱有一絲倔強與柔弱。
這一瞬間,藍徽容稍有迷茫,劍下這人,也是一位正當妙齡的女子,她也有如花的面容、張揚的青春,也許,在家裡,她還是一個孝順的女兒,在她的國家,她還是一位巾幗英雄,為何,戰爭要讓她和自己的雙手都沾上血腥?
清風拂過戰場,捲起藍徽容的裙裾,似有一朵青菊在戰場中央傲然盛開。所有人都凝望著她澄靜的面容和手中森寒的長劍,戰場上一時鴉雀無聲。
慕世琮與孔瑄對望一眼,二人均將真氣運到極致,如一張拉得繃緊的弦,只待藍徽容長劍劃下,便上前替她擋住西狄軍瘋狂的進攻。
藍徽容靜立良久,腦中浮現岳鐵成臨終前的面容,耳邊迴響他那聲慈愛的呼喚,終冷聲道:“娜木花,我要用你的鮮血,祭鐵牛舅舅在天之靈!”她將牙一咬,手腕輕振,長劍便欲割入娜木花的咽喉。
“慢著!”一個冷竣中略帶沉悶的聲音越過西狄軍,如風拂青山,空寂悠遠,清晰傳入藍徽容的耳中。
藍徽容心中一動,腕勢稍頓,真氣流轉全身,緩緩轉頭望向來人。
只見那一直穩坐於西狄軍中軍大旗下的銀面素袍人輕策身下座騎,越眾而出,在藍徽容身前數步處勒住駿馬,犀利的眼神從面具之後透出,細細打量著藍徽容。
片刻之後,他悶聲道:“藍小姐,你放了娜木花,我就放了聶葳,你隨我走,我絕不傷害於你,還退兵百里,休戰十日。”
他這句話說得較輕,但陣前的慕世琮與孔瑄都聽得清楚,兩人面上同露驚詫之色,齊齊呼道:“不行!”
孔瑄急奔至藍徽容身側:“不能隨他走!”
慕世琮也躍了過來:“前面的條件可以答應,後面絕對不行,大不了和他們決一死戰!”
面具人凌厲的眼神掃過慕世琮與孔瑄,又望向藍徽容。孔瑄握住長劍的右手青筋漸漸暴起,凝目看著面具人。
藍徽容面容沉靜,明晰的陽光投在她的鼻側,幻出夢一般的光芒,她手中長劍紋絲不動,清冷的目光迎上面具人,緩緩道:“你是何人?”
“我乃西狄國左都司仇天行。”面具人略顯沉悶的聲音有一股威嚴的氣勢:“也是西狄南征軍大元帥,我身後數萬大軍都聽我一人指揮,陣前絕無戲言,藍小姐,請你考慮我的條件。”
藍徽容心中一驚,原來這面具人就是那神秘的西狄國左都司,只是,他為何不惜退兵百里,休戰十日,也要自己隨他而去呢?
慕世琮目中寒光大盛,身形從容而起,縱到藍徽容身前,手中銀槍帶出肅殺之意,指向仇天行,傲然道:“仇都司,我東朝男兒豈是要用自己的姐妹來換取苟安之人,娜木花可放,換聶葳,但容兒絕不能隨你走,我慕家軍誓與你們血戰到底,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慕家軍將士熱血上湧,齊齊喝道:“是,血戰到底!”這數千人齊喝之聲在曠野中遠遠的傳開去,大地為之震了一震,天上的彤雲似也被這呼喝之聲震得飄散開來。
仇天行身形穩坐於馬上,靜靜地聽著這震天的呼聲,待餘音沉沉散去,他冷冷笑道:“東朝所謂的熱血男兒原來只會這樣憐香惜玉,倒是叫仇某長了見識了。”
慕世琮也是冷冷一笑:“仇都司,今日就讓你長長見識,知道我東朝男兒不是弱小之流。賜招吧!”說著槍鋒擊碎長空,發出熾熱的光芒,攻向仇天行。
仇天行哈哈一笑,白袍隨風而舞,身軀如一片枯葉般從馬上向後輕飄,避開慕世琮槍影,悄然落地。
慕世琮正待再攻,藍徽容清雅的聲音響起:“侯爺請住手!”
慕世琮緩緩收起槍勢,轉向藍徽容:“容兒,我絕不能讓你隨他而去。”
藍徽容心中千回百轉,她本是一腔激憤,一心殺娜木花為岳鐵成報仇,可當長劍挑斷娜木花手筋、架於她頸間,看到娜木花毫無反抗之力的柔弱之態之後,藍徽容便心軟了幾分,好不容易硬下心腸,要狠下殺手了,這仇天行又提出如此條件,她知聶葳性命對慕世琮和孔瑄而言,有著特殊的意義,而西狄軍若能退兵百里,休戰十日,更是解安州危機的大好機會。
她昨夜在安州城遊走良久,也知城內糧食短缺,士氣低迷,最受苦的還是那些不及逃離的平民百姓,若援軍不能及時趕來,安州城再被圍上一段時日,只怕城還未破,大量百姓便會因缺乏糧食藥物而淒慘死去。
她心中豪氣漸湧,反正師太的任務是完不成的了,反正自己是絕不可能再呆在慕王軍中了,若真能讓西狄軍退兵休戰,我藍徽容就是隨這仇天行而去,又有何妨?就是為安州城的百姓送上這條性命,又有何妨?相信鐵牛舅舅在天之靈,也不會怪自己不殺這個武功已廢的娜木花的。
她更想到,就是這個仇都司派出人馬去容州城捉拿莫爺爺,而莫爺爺也正在追查這人,如果隨他而去,說不定還有機會找到莫爺爺,心中許多疑團便能得解。
想到此節,藍徽容眼中神光四溢,決然道:“好!仇都司,我答應你!你放人退兵,我隨你走!”
仇天行眼中露出喜悅之色,大笑道:“好!不愧是——,是勝過男兒的巾幗英雄!”
慕世琮將槍一橫:“不行!我不答應,你是我的下屬,不能擅自行動。”
藍徽容見慕世琮如此回護於自己,心中感動,面上卻極冷清:“侯爺,我入你軍中本就不懷好意,我與你父王之間也有仇怨,今日與娜木花決戰只是為了鐵牛舅舅,我並不是你的下屬,所以,也不必聽你的命令,你請回吧!”
慕世琮緩緩走到她身邊,低頭凝望著她清冷面容,眸中似有烈火燃燒,怒極反笑:“方校尉,你說不是就不是啊,我不管你是為什麼而來,也不管你與我父王有何恩怨,你入了我虎翼營,就生死都是我虎翼營的人,弟兄們都還欠著你一條命,你若是走了,我們找誰去還啊?!”
風捲起松濤,山間落花墜地,天空中不知名的鳥兒飛過,在地上投下一道黑影,迅速移動,如逝去的似水年華。
藍徽容靜靜地看了慕世琮一眼,眼神如一江秋水,慕世琮彷彿看到碧綠的江水間,一片帆影乘風而過,週遭萬籟俱寂,屏峰漸遠,水流之下的是她眼中堅定的決心,他胸口一窒,再要說的話便堵在了喉間。
藍徽容收回目光,望向仇天行:“仇都司,請你先放人,撤軍。”
仇天行點了點頭,忽然將手中馬鞭指向默默立於一旁的孔瑄:“你是孔郎將吧,聽說你是慕王軍中第一高手,如果你們擔憂藍小姐的安全,我也應允不傷你性命,就由你護送藍小姐去我軍中吧。”說完他將手一揮,大聲道:“放人,拔營,後軍變前軍,退往茶恩寺!”
囚籠開解,聶葳被送回城中,鎧甲輕擦,明晃晃遍地刀槍撤走,黑沉沉滿眼大軍漸退,西狄軍井然有序地拔營、離去,顯是訓練有素,陣形不給對手任何可乘之機,個多時辰後,僅餘萬人留在陣前,簇擁著仇天行。
藍徽容將委頓的娜木花推給兩名上前的西狄士兵,回轉身來,正待說話,慕軍將士紛紛避讓,慕王爺策騎而出。
清風委婉,陽光明媚,慕王爺與仇天行默然對望良久,仇天行忽然呵呵一笑:“慕王爺,十日之後,仇某再來討教。”
慕王爺眼神銳利如刀鋒,似要割破那張銀色面具,看到仇天行的真實面目,神情卻極從容,微笑道:“仇都司,本王自會恭候大駕,只望你信守承諾,不要傷害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