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
藍徽容緩緩將刀架於胸前,執起一綹秀髮,輕輕割落,佩刀嗆然落地,她將落髮放於聖旨之上,坦然望向簡璟辰,語氣平靜無波:“寧王爺,我願隨你去京城,見皇上,但婚姻之命恕我不能相從,藍容孤苦之身,漂泊之命,此生也無婚姻之念,萬萬當不起王爺厚愛。”
說完,她不再看向簡璟辰,轉身向府門走去,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顫抖的呼喚:“容兒!”
藍徽容轉過身來,走向被聶蕤攙扶出來的慕王妃,投入她的懷抱,低聲道:“琳姨,容兒不能再陪伴您,您要多保重。”
她湊到慕王妃耳邊以極輕的聲音快速道:“母親葬在會昭山煙雲谷,碑上刻名莫青琳。”
她伸手抹去慕王妃臉上的淚水,想起這些時日來她對自己如母親般的照顧,心頭傷痛,在她心中,慕王爺一家便如同自己的親人一般,她萬萬不願因為自己,而讓他們背上違逆的罪名。
看今日寧王這陣仗,名為賜婚,實為逼行,簡南英不但知曉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而且對自己是勢在必得,以他之能,肯定也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誓要將自己強逼進京,如果慕王爺執意相護,只怕藩邦與朝廷之間會徹底決裂,自己又怎能因一己之故而陷百姓於戰火之中。
逃,只怕也逃不了,不說寧王帶來的這近百名御前帶刀侍衛武藝高強,自己總不能在慕王爺藩境內逃走,那樣只會連累於他,而只要一出藩境,等著自己的恐怕就是更多的押解者。
但要她在孔瑄的注視下接下那份賜婚的聖旨,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辦到,她的心給了他,就是再被逼到絕境,她也不願有絲毫對不住他,這一刻,她不再冷靜退讓,她只願自己象烈火般熊熊燃燒。
這一刻,她湧起如潮傲氣:簡南英,你當年追捕我母親,令她武功盡失,隱姓埋名,早辭人世,今日又來強逼於我,你圖謀何在!我倒要與你會上一會,只要能保這院內之人平安,我藍徽容縱是被你千刀萬剮,又有何妨!
藍徽容掙開慕王妃無力的雙手,目光在慕王爺與慕世琮面上掠過,強迫自己不去看慕世琮眼中絕望之意,毅然步向府門。
孔瑄凝目注視著她,高大的府門映著他挺直的身軀,微微秋風由門外捲入,融融秋陽灑於二人身上,藍徽容與他擦肩而過,眼神交匯間,似訴說了千言萬語,跨過了千山萬水。
藍徽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沉重的王府中門‘吱呀’關上,捲起一股陰暗而蕭瑟的風。
待院中再無外人,慕王爺伸手解開慕世琮的穴道,慕世琮跳起來向外衝去,慕王爺迅速移動,攔在了他的面前,凌厲的目光盯著他:“你忘了皇上是怎樣的人嗎?!”
慕世琮哀求地望向他:“父王,我不管皇上有多厲害,我不能讓他帶走容兒。”
慕王爺從袖中掏出一封書函,擲於慕世琮胸前:“你看看吧,昨夜我就覺得事有不對,皇上陳兵十萬於邊境,他早已準備好了,難道,你真的想造反嗎?!”
慕世琮咬咬牙,將手一揮:“反就反了,當初,若不是他,我們慕氏族人也不會冤死,父王也不用背上叛國之名!”
慕王爺猛然一個耳光甩於他的面上,怒道:“你就沒看清皇上的意圖!他一為求清娘下落,二為求取那件物事,三是想逼我們與寧王反目成仇,若逼得我們真反,只怕更合他意,我們慕家軍剛與西狄交戰,元氣大傷,怎敵得過朝廷的精銳,你怎能這般不冷靜!”
慕世琮踉蹌退後幾步,輕輕搖頭:“可容兒她,她要怎麼辦?”
“她沒事的。”慕王爺恢復冷靜神態:“皇上不會傷她性命,我們慢慢再想辦法救她。”
孔瑄穩步過來,行了一禮,平靜道:“王爺,侯爺,我想辭去郎將之職,軍中除名。”
三六、協定
簡璟辰手腳發涼,腦中迷亂,呆望著藍徽容出了王府大門,下意識提動腳步追出,只見藍徽容縱馬而去的背影,他翻身上馬,一行人急追向藍徽容。
藍徽容似有滿腔憤恨,出了東門,沿著官道打馬疾馳,任狂風捲起自己的衣袂,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耳聽得身後近百匹駿馬追來的聲音,兩行清淚緩緩淌落,她不敢再回頭望向潭州城,想著出府門時孔瑄的眼神,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呼著:孔瑄,你不要來,千萬不要來!
簡璟辰坐騎是大內名駒,不多時便趕上了藍徽容,藍徽容斷髮抗婚帶給他的衝擊與震撼令他頭腦一片迷茫,被狂風一吹更添瘋狂,他兜頭拉住藍徽容的馬韁,攔在了她的馬前。
簡璟辰迎上藍徽容冷漠的目光,見她面上隱有淚痕,心中一軟,復又一酸,冷聲道:“是誰?!”
藍徽容心一凜,也不答話,也不願意看向他,頭扭向右方,漠然望著遠處的村莊。
侍衛們也皆趕了上來,見二人情形不對,均在數丈外勒住座騎。
簡璟辰將心中憤恨之情壓了又壓,終無法抑制那被當眾抗婚的羞辱,他是皇子,自幼尊貴,雖在打壓中長大,卻也未曾被一個女子這般蔑視過,何況這女子,是他心心唸唸,時刻思著想著的那人,更何況這女子,是父皇親自為他冊定的太子妃人選。
他未料到幾個月不見,她竟有了如此大的變化,她不再是那個與自己暢談詩詞、把酒言歡的藍兄弟,也不再是那個不計生死、不避男女之嫌救自己於危難之中的容兒,這一刻的她,是如此陌生,如此高不可攀,他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已經失去了她,從踏入慕王府大門的那一刻起,永遠地失去了她。
可他,又絕對不能失去她,她必須要成為他的太子妃,他,絕不能放過她。他在心中憤憤地想道:好吧,不管你如何抗旨,如何羞辱於我,你只能做我的太子妃,你的一生,再無第二條路可走,你恨我也罷,不理我也罷,我也一定要將你帶回去,將你變成我簡璟辰的女人!
簡璟辰漸漸鎮定,細想先前在王府內藍徽容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眼神,結合以前密探傳回來的信息,他隱有所悟,忽然冷笑數聲,躍下座騎,又縱到藍徽容身後,藍徽容右肘急向後擊出,簡璟辰側身避過,冷冷道:“是慕世琮還是那姓孔的小子?!”
藍徽容一驚,擊出的左肘便停了一下,簡璟辰乘機點住她腰間穴道,藍徽容身子一軟,已被簡璟辰環腰抱住,他輕夾馬肚,馬兒緩緩前行,他貼到藍徽容耳邊悠悠道:“不管是哪個,你不想他們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有什麼不測,你就老老實實隨我回京,安心做我的太子妃,你逃不掉的,父皇要找的人,就是把全天下都翻一遍,他也一定會找到的。”
藍徽容被他看穿心事最初的慌亂過後,迅速冷靜下來,她也感覺到簡璟辰貼著自己的身軀漸漸發熱,心內急轉,緩緩道:“我既答應隨你回京,便不會逃,如果你不想帶著我的屍身回去,就放開我。”
簡璟辰聽她說得如此決然,心中劇痛,知二人之間再也無法挽回,眼前寸許處就是她細嫩的面頰,他卻再也沒有勇氣靠近,馬蹄聲如鼓點般擊打著他的心,猶豫良久,他終伸手解開藍徽容的穴道,卻捨不得躍下馬,稍稍拉開一些與她的距離,輕聲道:“你就寧願死也不願意嫁給我?!”
藍徽容也不願再與他起激烈衝突,恐連累孔瑄和慕世琮,任馬兒馱著二人前行,半晌後方道:“你與你的父皇,心中只有皇權與天下,我想要的不是這些,我們,根本就不是同一條路上的人。”
“那你想要什麼?你告訴我,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滿足你。”簡璟辰似看到一絲希望,顫聲問道。
藍徽容傲然一笑:“我要的,你給不了,你一生下來,就注定給不了的。”
“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