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慕世琮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拍拍手,站了起來,雖輸了棋,卻似胸中歡暢,笑道:“先記著,現在父王盯著,不能造次,等戰事結束了我一定履行!不早了,你歇著吧。”
他提步往帳外走去,掀開帳簾,回頭道:“方校尉。”藍徽容忙應了一聲,向孔瑄微微一笑,追上慕世琮而去。
藍徽容低頭隨慕世琮回到營帳,慕世琮猛然轉過身,伸手向她胸前抓來,藍徽容大驚,急往後退:“侯爺,你做什麼?!”
慕世琮面上略顯不耐:“快,把衣服脫了!”
藍徽容熱血直衝大腦,心‘呯呯’劇烈跳動,雙手漸漸捏成拳頭,冷冷道:“侯爺,你這是何意思?!”
慕世琮覺她眼中寒光四溢,奪人心神,微微一愣,道:“你不把衣服脫了,我怎麼知道你身上到底傷成怎樣?”
藍徽容略略鬆了口氣,但仍是警戒地望著慕世琮:“侯爺,不勞您費心了,時候不早,您歇著吧。”說著行到竹蓆上坐下。
慕世琮卻猛地撲了過來:“我非得看看不可。”藍徽容往後一滾,避了開去,喝道:“侯爺,你再這樣我可不客氣了!”
慕世琮拗性發作,咬牙道:“是我弄的傷,我來負責,大不了昨夜我打你幾下,你打回我好了!”
藍徽容知他性子有些執拗,忙道:“也沒傷到哪裡,就是胳膊有點輕傷。”說著解下綁帶,將袖子拉起,又快速放下。
見慕世琮還待再說,藍徽容拉下臉來:“侯爺,您若覺得過意不去,就請您讓末將早些休息,這樣方是養傷之道。”
慕世琮見她話說到這個份上,甩甩手進了內帳,坐於榻上想了一陣,還是忍不住衝了出來,藍徽容本就有些警惕,如野兔一般跳起,後退幾步,恭聲道:“侯爺,還有何吩咐?”
慕世琮見她在孔瑄和崔放面前言笑不禁,隨和親切,唯獨在自己面前冷若冰霜,越想越不是味道,步到案前坐下,也不說話,攤開宣紙,執起羊毫筆,緩緩寫了一個‘忍’字,心頭慢慢寧靜下來,和聲道:“方校尉。”
“是,侯爺。”
“你來看看,這個字寫得怎樣?”
藍徽容慢慢走近,看了一下,道:“侯爺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慕世琮睨了她一眼:“真話如何?假話又如何?”
藍徽容微微一笑:“假話嘛,自然是說侯爺這字莊重中不乏灑脫,遒勁中透出飄逸,沉著中變化無窮,宛若天成,如有神助。”
慕世琮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淺笑:“真話呢?”
“侯爺這字沉穩是差不離了,但缺了力道,顯是心中有事,遲疑不決。”藍徽容靜靜道。
聽她這評論與父王所說一致,慕世琮一愣,忽然站起,向藍徽容行來,藍徽容緩緩後退,冷聲道:“侯爺如沒吩咐,末將先去歇著了。”
慕世琮步步走近,將她逼至帳角,俯望她冷清面容,低聲道:“那你再來告訴我,方清是你的真名還是假名?”
藍徽容抬起頭來,目光沉靜冰冷,語氣不起一絲波瀾:“侯爺,末將還是那句話,末將入伍,是為了殺西狄賊人,侯爺有心思來琢磨末將姓名的真假,不如多想想如何與西狄人作戰吧。”
這句話她說得甚輕,卻如半空中一道閃電劈過,慕世琮眼前一亮,昨夜之事終慢慢清晰,雨中對打,自己盡情渲洩,方清閃躲,後來將力盡的自己擊倒,又坐於身邊相勸,記憶一點點回歸,他蹬蹬退後幾步,忽然伸手拍了一下額頭。
藍徽容慢慢向旁走了幾步,拉開一些距離,慕世琮看見,衝了過來,藍徽容雙拳架於胸前,冷冷道:“侯爺,是不是還要再打上一架?”
慕世琮俊臉微沉:“打就打,還怕了你不成!”說著猱身而上,藍徽容心頭火起,也不避讓,想起這人太過任性,內力運至九成,帳內一片拳風掌影。
藍徽容越打越是酣暢淋漓,招式嫻熟,慕世琮卻不知何故,身手比平時慢了幾分,數次被藍徽容擊倒在地,又爬了起來,繼續與她對打。
藍徽容心中漸漸明白,招式慢了下來,慕世琮卻不肯罷手,兀自纏鬥不休,卻始終在拳頭要擊上藍徽容身軀時收回或擊空,藍徽容微微一嘆,收手後退,道:“侯爺,你昨夜擊我十拳,方才我已擊回十拳,咱們扯平了,不用再打了。”
慕世琮心中歡喜,眼光清澈猶如秋水明月,望向藍徽容,藍徽容一愣,首次感覺這小侯爺倒也不是那般任性可惡,低頭道:“侯爺,您早些歇著吧。”
慕世琮卻將她的手一拉:“先別睡,來,你來幫我一起想想,如何和西狄人打這不能勝也不能敗的一仗。”
藍徽容仰起頭來:“侯爺,你就不怕我是西狄國的暗探嗎?”
“你不是。”慕世琮搖頭道。
藍徽容奇道:“侯爺何出此言?昨夜我雖沒有乘機暗算於你,可說不定有著更大的圖謀啊。”
慕世琮似是因想通了某事,極為暢快舒心,負手轉到案前坐下,靠於椅中,看著藍徽容悠然道:“這一點我也是才想通的,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孔瑄。”
“郎將大人?”
“是,既然孔瑄這般相信你維護你,那你定不是西狄國的暗探。”
“侯爺就這般相信郎將大人?”
“除了父王母妃,若說這世上還有一人值得我相信,定是孔瑄無疑。當年,我就是因為沒有信他,才被那賊人——”慕世琮語調稍稍頓住,續道:“才鑄成大錯,他看人的眼光絕對強過我,他既認為你不是暗探,你必定不是。”
藍徽容聽他說到‘鑄成大錯’四字時語調平穩,心中一動,走到案前,取過另一幅宣紙,輕輕研墨,將筆遞給慕世琮:“侯爺,末將斗膽,勞煩您再寫一個‘忍’字。”
慕世琮接過筆來,凝神靜氣,用筆沉著,一個既渾厚凝重又灑脫隨意的‘忍’字躍然紙上,藍徽容讚道:“恭喜侯爺,不再怕心頭上的這把刀了。”
慕世琮放下筆來,看著這個‘忍’字,低聲道:“是,它要割就隨它去割吧。”他看得片刻,側頭與藍徽容相視一笑,感覺此刻與這方清十分投契,又打開了幾年來的心結,實是從未有過的歡暢。
藍徽容見他這一笑,仿似冰山融化,如陽光衝出雲層一般燦爛,漆黑的眼眸中露出清泉般純淨的溫柔,與平日那個小侯爺大不相同,愣了一下,低頭將宣紙捧起,輕輕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