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慕世琮也來了興致,笑道:“不錯,回潭州,我帶你到處去玩一玩,泛舟、打獵、賽馬還是斗犬,隨你選。”
藍徽容見他二人說得熱烈,微微一笑,輕聲道:“多謝二位,不過,我不會去潭州,過幾天,我就要離開了。”
室內一片寂靜,慕世琮的笑容漸漸冷卻,面上如罩了一層寒霜,冰棱子似的眼神盯著藍徽容,冷冷道:“你要去哪裡?”
“看著吧,還沒想好,想到處走一走。”藍徽容被他銳利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轉過頭去。
崔放大失所望,哀聲道:“阿清哥,啊不,容姐姐,你就真的不能留下來嗎?”
藍徽容聽他語氣哀哀,也覺有些捨不得,強笑道:“等日後有了機會,我自會到潭州來看你們。”
慕世琮目光如尖錐一般,行到藍徽容面前,俯視著她狠聲道:“方—校—尉,你當我虎翼營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啊?你聽著,你若是敢擅自離開,我就以逃兵之罪處置你!”說著甩手出了房門。
崔放見他發火,吐了吐舌頭,也跟了上去。
天色已黑,藍徽容沉默片刻,站起身來將燭火點燃,回過頭卻見孔瑄正靜靜地望著自己,眼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走到床前坐下,艱難開口,卻覺得自己的聲音似是遠在天際:“你的傷勢好一些,我就要走了,這麼多日子,多謝你的照顧。”
孔瑄默然無語,良久方道:“真的一定要走嗎?”
藍徽容一陣心亂,也說不出話來,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孔瑄心內暗嘆一聲,閉上雙眼,輕聲道:“也好,你還是不要留在這裡,遠遠地離開這些是是非非,去蒼山霧海,過你夢想中的生活吧。”
藍徽容似有千言萬語,喉頭卻似有無形之物堵住了一般,眼中漸漸浮上水影,寂靜的室內,她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紛亂的心跳聲,和孔瑄時輕時重的呼吸聲。
月華由窗上一分分的透進來,清幽渺然,藍徽容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融在這月色之中,揉合著淡淡的憂傷與離愁。
院外傳來‘梆梆’的更鼓聲,藍徽容站起身,聲音如飄在雲端:“你早些休息吧,我明天早上再過來。”
“嗯。”孔瑄也不睜眼,低低應道。
藍徽容輕手帶上房門,孔瑄慢慢睜開雙眼,眸中漸湧濃郁的離愁。
藍徽容出了房門,走出幾步,腳下竟微微踉蹌,胸口似有什麼東西絞住了一般,透不過氣來,她緩步走到院中石凳上坐下,長發隨風而拂,遮住她的雙目,迷亂了她的心神。
一個黑影緩緩步近,藍徽容抬起頭,慕王爺正負手立於她的面前。
藍徽容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月華照映下,慕王爺看到她的眼神,就如多年前清娘聽說簡南英要離開蒼山時的眼神一樣,令他傷痛難言。
他在藍徽容身邊坐下,溫和道:“世琮是不是欺負你了?”
“沒有。”藍徽容輕聲道:“侯爺心地仁善,怎會欺負我。”
慕王爺淡淡一笑:“他那性子,像我年輕的時候,以後,他若是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你和我說。”
藍徽容平靜道:“以後,我也不會再和侯爺見面,王爺的憂慮倒是多餘了。”
“容兒。”慕王爺沉默片刻,沉聲道:“你隨我去潭州,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見到那個人,你自然就知道一切,也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藍徽容心頭一跳,冷靜下來,坦然望向慕王爺:“王爺,我不懷好意而來,蒙您優待,十分感激,但您也不必再費心思找到容兒身後那人,仇天行騙不出的,您也騙不出。”
慕王爺眉頭微皺,苦笑一聲:“你身後何人,我能猜到,仇天行是誰,我也已想到了,只是真沒料到,葉天鷹當年竟然沒有死。”
藍徽容心中暗凜,低下頭去,不再出聲。
“容兒,你還是不要輕易決定離開,我現在說什麼,你都會有戒心,不敢相信,你隨我回潭州,去見那個人,只有他說的,你才會相信。”慕王爺望向天邊一輪圓月,悠悠道:“也只有你,才能替我告訴你母親在天之靈,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藍徽容心中一陣悵然,低聲道:“我母親她,從未和我說過以前的事情,我也知仇天行對我說的,必定不是事實,但您說的,我也不會全信。”
慕王爺沉默片刻,身子微微傾向藍徽容的耳邊,極輕的聲音直衝入她的心中:“那你就隨我去見那個人,他說的,你必定相信,這個人,今年三十三歲,右肩上有一粒紅痣。”
藍徽容一聲輕呼,慕王爺已站起身來,飄然而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藍徽容驚訝、徬徨、迷惑,種種情緒襲上心頭,慕王爺說的是真的嗎?隨他去潭州,真的可以見到太子皓嗎?如果真是如此,自己還要不要離去呢?
月光灑在滿院的海棠花上,洇出一片瑰麗的紅,極淡的花香在空中徐徐裊繞。秋夜的微風,透著清涼,夾著輕寒,拂過藍徽容的面頰,她轉頭望向孔瑄房中那一點朦朧的燭光,嘴角慢慢湧起一絲笑容。
只是,真的是為要見太子皓而留下來的嗎?藍徽容整夜都這樣問著自己,卻有些怕去面對那個真實的答案。
第二日是中秋節,敵兵已退,家園得保,安州城內喜氣洋洋,百姓們推舉德高望重的夫儒向慕王爺請願,說是王爺等人即將回潭州,安州城的百姓們要趁中秋佳節,在城東紫玉橋前舉行秋宴,一來慶祝佳節,二來為眾人送行,最重要的是表達安州百姓對慕王爺、小侯爺、藍霞仙子、孔郎將及全體慕家軍將士們的感激之情。
崔放聽說晚上有盛宴,自是興奮得手舞足蹈,不時跑到紫玉橋前,又跑回來大肆渲染,說百姓們正將紫玉橋前佈置得花團錦簇,流光溢彩,孔瑄與藍徽容聽了都只是微微一笑。
慕世琮卻一整日都寒著臉,只是偶爾和孔瑄說說話,目光掠過藍徽容,稍作停留,便轉了開去。
孔瑄身強體壯,內力渾厚,傷勢好得極快,除了不能運力提氣,已能正常行走。日暮時分,藍徽容幫他換上一襲天青色錦袍,眾人簇擁著慕王爺和慕世琮往紫玉橋而去。
紫玉橋畔一帶綠水,橋邊數顆高大的槐樹,槐樹下青石廣場上擺開上百桌宴席,正對著紫玉橋的東首則搭起了一座彩台,披紅掛綵,燈火輝煌。
眾人一路行來,街巷上圍得水洩不通,好不容易到得紫玉橋邊,鄭太守恭敬地將眾人引到台前首席坐下,慕王爺自是坐了上首,他含笑招呼藍徽容坐在他的左側,孔瑄坐於他的右側,崔放欲擠到藍徽容左邊坐下,卻被慕世琮拎於一邊,只得嘟囔著跑到孔瑄身邊坐下,諸官吏將領均知他深得王爺和侯爺寵愛,倒也不去與他計較。
慕世琮在藍徽容身邊坐下,瞥了她一眼,想起她昨日說要離去時的平靜神態,莫名的一陣煩悶,藍徽容似是感應到了他的目光,抬頭向他輕輕笑了一笑,慕世琮見她笑得極是輕鬆,更覺剜心般的難受,冷冷道:“要走就早些走,反正我欠你的已經還清了。”
藍徽容見他賭氣,頗覺有趣,抿嘴笑道:“我本是想走,可又怕你把我當逃兵抓回來治罪,這可怎麼辦呢?”
慕世琮一愣,轉而大喜,猛然伸手握住藍徽容的雙肩,大聲叫道:“你不走了?!”
他聲音極大,眾人聽得清楚,上千道目光投射過來,孔瑄手一抖,眼神略帶憂慮,望向藍徽容。
藍徽容有些羞澀,身形稍稍後仰,掙脫慕世琮的雙手,冷聲喚道:“侯爺!”
慕世琮這才醒覺自己失態,見身邊各官吏將領皆張大嘴望著自己,面色一寒,冷冽的目光掃過眾人,眾人一陣心驚,不敢出聲,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