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
藍徽容早知皇帝一定要弄清此事,而自己為什麼會去慕王軍中,牽扯到無塵師太,是斷不能讓皇帝查出來的。
她早已想好說辭,垂頭輕聲道:“沒有人派容兒去慕王軍,只是母親臨終前,說起慕王妃是她的金蘭姐妹,情義極深,可惜命運捉弄,不得相見,是平生一大憾事,又說起,說起曾與慕王妃有過約定,願結為兒女親家。容兒在賽舟節上得見侯爺,便,便動了好奇之念,跟到潭州,恰逢侯爺往前線作戰,容兒便女扮男裝入了軍營。”說著面上飛起兩團紅雲。
“我?!”皇帝飲了口茶,悠悠道:“看來,容兒的意中人是世琮了?”
藍徽容垂下頭去,並不作答,皇帝呵呵一笑:“世琮年輕才俊,容兒眼光倒是不差,難怪要拒絕朕的賜婚,只是,辰兒也不會比世琮差吧,他是堂堂皇子,又是朕心目中的太子人選,你為何看他不上?”
藍徽容遲疑片刻,抬起頭來,滿面彤紅,眼中卻煥發著堅定的神彩:“皇上,情之一字,並不是以一個人的身份或地位來決定的,寧王殿下胸懷大志,他的心中裝的是江山和萬民。而容兒此生,只想求一知心人,白首不離,容兒的性子,實在不適合當皇后,主理後宮。”
皇帝眼神閃爍,似是被藍徽容話語觸動,想起了什麼,也未再提這個話題,過得一陣,依舊與她對弈歡談。
這一日御駕行得較快,申時初便到了寶鼎山行宮,隨駕而來的幾千禁軍,早已將行宮附近細細搜了一遍,休整一晚後,春獵於翌日正式開始。
淄河兩岸沃野千里,河邊的寶鼎山群山連綿,丘巒層疊,密林眾多,森森莽莽。
皇帝於辰時在淄河邊主持了開獵祭典,祭典過後,皇帝親披銀甲,帶著藍徽容及諸皇子和宗室親貴,號角齊鳴。早有侍衛從四處將獸禽逐步趕入圍場,眾人縱馬追逐,彎弓搭箭,頓時萬箭齊飛,喝聲震天。
皇帝內力深厚,直到兩個多時辰後才罷獵,清點收穫,自是他獵得最多,寧王居次,藍徽容只是伴在皇帝身側,未曾出手,其餘宗室親貴也都有斬獲,倒是允王,空手而歸。
皇帝看著允王一副怯懦樣子,不禁有些氣惱,斥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哪一點象簡氏子孫!”
眾臣見皇帝著惱,皆屏氣斂神,不敢出聲,允王瑟縮了兩下,話都不敢答。藍徽容眼光掃見慕世琮立於諸臣之中,微微點了點頭,上前溫柔笑道:“皇上,允王殿下也是一片仁心,不忍殺生,容兒看寧王殿下善武,允王殿下又善文,皇上文武雙全,豈不美滿?”
皇帝被她說得一笑,也就丟開了這事,允王看向藍徽容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感激之色。諸臣子見藍徽容竟能將一貫威嚴肅穆的聖上說動,這兩日又見她一直陪伴聖駕,不由紛紛打聽她的來歷。有知道的,便說她就是安州城一劍退敵的藍霞仙子,是聖上為寧王親選的正妃,但又有人傳出內幕消息,說她是聖上欲收為公主的義女,已按公主禮制賜住嘉福宮,一時紛紛擾擾,遍起疑雲。
三日的山獵過後,需休整幾日,再進行田獵。這幾日,藍徽容伴著皇帝居於行宮之中,每日與他說話解悶,彈琴下棋,相處越來越是融洽,皇帝除去宿寢時間,竟是片刻都離不得她。
只是這幾日,皇帝似是為著什麼事情,情緒極為不佳,與眾臣議事時更是面色冷竣,動輒喝斥,嚇得眾人惶恐不安,唯獨在見到藍徽容時,他才能稍稍露出一絲和顏悅色來。
這日黃昏時分,藍徽容沐浴過後,換過一襲青裙,身姿婀娜,往皇帝所居正閣行來,剛一邁入門檻,聽得內間嘩啦一陣巨響。藍徽容奔了進去,只見跪落了一地的宮女太監,屋中桌椅被掀翻在地,皇帝正氣得面色發青,負著手在屋內快速來回走著,手上還攥著一本似是密報之類的摺子。
眾宮女內侍見藍徽容進來,都鬆了一口氣,藍徽容揮手叫她們退出去,盈盈行了過來,扶住皇帝的右手,勸道:“皇上,再大的事,都比不上您龍體安康重要,切莫氣壞了身子。”
皇帝怒極反笑:“朕可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藍徽容心下明白,知慕世琮與孔瑄已有所行動,將以前飛鴿組秘查出來的一些關於寧王隱密行為的線索,通過允王之手揭了出來,而這些線索涉及到寧王挪用戶部庫銀,與突厥秘密往來,更有跡象顯示其私自豢養軍隊。皇帝這一知曉,只怕立寧王為太子的念頭得放一放了。
她一臉淡靜,將被掀翻的桌椅扶起,柔聲道:“皇上的家事即是國事,容兒不便插嘴,還請皇上保重龍體,這天下萬民,可還都仰仗著皇上。”
皇帝最初的怒氣過後,也迅速恢復了冷靜,他本是靠奪權逼宮才登基為帝,對謀逆之事極為在行,也自是最為忌諱,當初除掉趙氏一族和廢太子,就是忌憚趙氏挾太子逼宮。自戶部庫銀虧空一案曝露後,他便上了心思,命人密查寧王,竟查出寧王在海島上豢養軍隊,與突厥古汗王一直密信往來等事,雖說尚不成氣候,可若不及早設防,只怕自己老邁之後,會落個淒涼的下場。
他再沉思片刻,知此事不宜宣揚,也不宜操之過急,只是宣了幾位重臣進來,不著痕跡地佈置了一番,晚膳後,寧王和允王進來請安,他還和顏悅色,誇讚了幾句寧王辦事得力、深得朕心之類的話。
待眾人退去,已是夜色深沉,藍徽容接過宮女奉上的熱巾,侍候完皇帝洗漱,正待行禮退去,忽聞皇帝喚道:“容兒!”
“是,皇上。”
皇帝揮手令宮女退出,走至藍徽容面前,長久地凝望著她秀麗的面容,和聲道:“容兒,你真的不願嫁給辰兒嗎?”
藍徽容心思急轉,知時機已到,裝作皇帝逼得太近,微微後退兩步,身形搖動間,裙邊掉下一樣東西來。
皇帝看得清楚,面容一變,俯身將從藍徽容身上掉下來的半邊玉珮撿起,緩緩從懷中取出另半邊玉珮,合在一起,往事一一湧上心頭,眼中漸露哀傷之意。
皇帝望向藍徽容,顫聲道:“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給你的時候,她說了些什麼?”
藍徽容面上露出惆悵悲傷的神情:“回皇上,這是母親臨終前給我的,說是她珍愛之物,叫我好生帶在身邊,見佩便如見她,切莫遺失。”
皇帝聽了這話,再也抑制不住,閉上雙眼,將玉珮緊緊地攥在手中,無力地後退兩步,身軀隱見顫慄。
藍徽容看在眼內,知機不可失,跪落於地:“容兒斗膽,想求皇上一事。”
“說吧。”皇帝沉默片刻,睜開眼來,柔聲道。
“容兒知道皇上是一片好意,容兒也不是一定不願嫁給寧王殿下,但實不願意在被逼的情況下無奈而嫁,容兒只求皇上,給侯爺一次機會,給容兒一段時間,若是寧王殿下和侯爺能公平競爭,容兒願意重新作出選擇,求皇上成全。”藍徽容言中充滿懇切之意,說到最後一句,抬起頭來,眼中帶著淚花,望向皇帝。
皇帝看著藍徽容,不發一言,手中的玉珮如同一把匕首,戳向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良久,他方閉上雙眼,低聲道:“朕知道了,看看再說吧。”
經過幾日的休息,這一日便是田獵,田獵需在野外紮營,並不以獵獸為主,而是主要考較諸皇子、宗室子弟及武將們的騎射之術,最後勝出者由皇帝親賜寶珠金冠,有那等武將欲出人頭地,便會在這種場合內展示技藝,以求一鳴驚人,引起皇帝的注意。
淄水東岸營帳連綿,旌旗似海,皇帝的皇帳位於中央,其餘諸臣的營帳如眾星環月,作其屏衛,更有數千禁軍,在周圍設營,遙護著整個營地,頗似戍邊放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