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西澤爾沒有回答,臉色卻漸漸蒼白,眼裡那種亮如妖鬼的光也開始削弱。
“所以說,您根本不是像自己所說的那樣愛阿黛爾公主。”蘇婭嬤嬤冷笑起來,提起裙角行了一個禮,準備告退,“您最愛的,還是您自己罷了……西澤爾皇子殿下!”
“所以,那的確是一個謠言——必須遏止。”
不再想自己這番話會不會觸怒皇子,大膽進言的女官提起裙裾,頭也不回地沿著空蕩蕩的鏡廊離去,只留下了蒼白的少年獨自站在神像下,怔怔的出神。
三月翡冷翠的風在迴廊間舞動,有零落的玫瑰花瓣吹到他臉上。
四月的露水還沒有降落,花已經開始枯萎了。
(3)
那個被割了舌頭的侍女發了瘋,為了避免公主發覺這件事受到驚嚇,露西婭很快被送去了墓園那邊的冷宮,從此再無消息——在翡冷翠的深宮裡,一個平民宮女的生死宛如一滴露水的蒸發一樣悄無聲息。
聖泉殿裡的侍女們人人膽顫心驚,再也沒有人膽敢說長道短,在蘇婭嬤嬤的威嚴下忙碌地準備著婚禮。西澤爾皇子也來過幾次,然而奇怪的是,更多的時間裡,他卻沒有陪伴即將出嫁的妹妹,反而找蘇婭嬤嬤和羿一直密談了一個下午。
——在這樣平靜的氣氛裡,聖格里高利二世教皇的女兒、阿黛爾·博爾吉亞公主,在三月十五日的蘇美女神祭那天如期出嫁了。
聖格里高利歷29年,大胤以東陸的最高禮節迎娶了教皇的女兒,為了表示誠意,帶來了驚人的、長達八十八頁的禮單,據說為了存放這一批龐大的禮物教皇還專門騰空了一座宮殿。為了顯示西域的力量,聖格里高利二世教皇也回以了豐盛的嫁奩,專門派出了三千聖殿騎士護衛,帶著綿延十里的嫁妝送她去往東陸。
這一次的聯姻將加強教皇國翡冷翠和東陸霸主大胤的關係,進一步穩固彼此的地位。
華麗而龐大的車隊經過翡冷翠繁華的街區,所到之處人山人海。連綿的鐘聲迴蕩在城市上空,無數的玫瑰花被從高處灑下來,伴隨著轟然的禮炮聲和滿城的歡呼。無數人湧上街頭觀看盛大的典禮——自從一年前二皇子西澤爾迎娶了晉國的原純公主後,翡冷翠還是第一次舉行如此隆重的婚慶典禮。
聖特古斯大教堂的大門緩緩打開,盛裝的公主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凝望下面的民眾。
狂歡裡,一卷朱紅色的毯子沿著台階鋪下來,一直滾到了金色的馬車下。她的父王站在她身側,披著寬大的法袍,高高的金冠巍峨聳立,權杖閃耀著光輝。
聖格里高利二世教皇看著自己一手促成的第二次婚姻,帶著滿意的神色。萬眾歡呼裡,一切都進行的有條不紊:他按照教規舉行著儀式,大聲朗誦完祈禱文,將聖水灑在女兒的額上,親吻她的面頰,低聲祝福——然後,將象徵著教皇國無上權力和榮耀的權杖交到了女兒手裡,作為最珍貴的陪嫁。
自始至終阿黛爾公主的臉上毫無表情,彷彿木偶一樣任人擺佈。直到蘇婭嬤嬤上前,按照東陸的風俗用一塊由珍珠串成的面紗罩住她的臉,牽著她走下台階。
她的三位兄長站在台階兩側,按照禮節依次親吻她的臉頰,祝福自己的妹妹。
“又是一筆好生意。”大皇子蘇薩爾牽了牽嘴角,吻了一下妹妹,對身側的弟弟低聲冷笑,“父王似乎很滿意——賣了一個好價錢呢。”
然而三皇子卻還有點出神,似乎被方才面紗下那樣驚人的美麗驚呆了。
“那真的是我們的妹妹麼?”他喃喃,看著拾級而下的美麗少女——不過一兩年沒見,她卻變得更加美麗絕倫,“神啊……她漂亮得簡直不像屬於這個世界!難怪西澤爾那麼喜歡她!”
“那是因為他們有個女巫的母親,”大皇子冷笑,“小心,她可以迷住任何人呢!”
在萬眾的歡呼聲裡,阿黛爾被嬤嬤引導著,來到了金壁輝煌的馬車前。她的同胞兄長站在那裡,為她拉開了車門,送她最後一程。阿黛爾停下來看著西澤爾,手指微微顫抖,對方也在沉默——面紗上的珠簾在眼前不停搖晃,令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祝福你,”終於,他將花束送到她手裡,俯身過來,“我親愛的妹妹。”
她將臉貼過去,按西域禮節做最後的告別。
耳鬢斯磨的瞬間,有淚水終於無法控制的滑落。她帶著手套的手緊緊扣住他的手臂,指甲幾乎穿透了絲綢掐入他的血肉,淚水從喉嚨裡倒灌而入,苦澀而熾熱。
“等著我。”她聽到西澤爾在耳邊開口,壓低的聲音微微顫抖。
“我一定會等著你的,哥哥。”阿黛爾輕聲回答,她看了一眼遠處默默佇立的東方公主,囑咐,“我走了後,你要對純公主好一些——她也是和親嫁過來的公主,和我一模一樣。”
西澤爾的臉色微微一變,最終卻是無言頷首。
“願神保佑你,哥哥。”她緩緩鬆開了手,在蘇婭嬤嬤的扶持之下踏上了馬車,最後一次從面紗後回顧他的臉,輕聲,“我永遠愛你。”
最後那句話彷彿有某種魔力,讓西澤爾蒼白的臉上忽然泛起一種奇異的容光來。他不顧禮節地拉住了即將關閉的車門,探身進去,握著妹妹的手長久凝視,絲毫不顧周圍的侍從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等著我。”他再次低聲,聲音裡已經有了哽咽。
她無言點頭,眼裡的淚水如同珍珠一樣連串落下,哽咽卻無聲。
西澤爾沉默著,長久地凝望唯一的妹妹,手指上纏繞著她黃金一樣的長發——傳說無名指的血脈通向心臟,那一縷金發就在他手指上環繞,成為一個小小的純金指環。
西澤爾低頭,親吻那一隻金色的指環,然後抬頭看她,眼神深沉:
“等著我,阿黛爾。”
“沒有人可以分開我們——父王不能,死亡也不能。”
他跳下馬車,大步的離開,再也不回一次頭,手指上纏繞著那一縷割斷的金發。
阿黛爾坐在馬車裡,看著他的背影沒入巍峨森冷的宮殿陰影裡,直到車門關上。蘇婭嬤嬤無聲地坐到她身旁,重新整理她被撥亂的面紗,讓那些密密麻麻的珍珠垂落下來遮住她的視線。她絞著手指,全身顫慄,竭力不讓自己在這樣喜慶歡樂的日子裡哭泣。
“您可以哭出聲音來,公主,”嬤嬤低聲,輕輕撫mo她的肩膀,“按照東陸的風俗,女子離開親人出嫁的時候是應該哭泣的——哭吧,沒有人會因此指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