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
那種森冷血腥的景象,卻讓身經百戰的他都震驚當地。那一瞬間,他彷彿看到了另一個靈魂附在她身上,開口唱出了妖魅之歌。
這一對兄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黑夜裡,雨在無聲無息的下,落在他一身黑色的盔甲上。
“啊,你聽!”她坐在肩頭,忽地笑了起來,“羿,你的鎧甲在唱歌!”
彷彿不願讓他繼續難過,她忽然間就彷彿忘了片刻前追問的問題,只是側手抱著他的頭盔,另一隻探出手去,敲了敲他身上的黑色鎧甲——金屬的冷意沿著指尖傳來,映襯在冰冷厚重的盔甲上,嬌小的手宛如一朵淡色的玫瑰。
叮叮咚咚叮叮,女孩的手在他的盔甲上靈活地跳躍,由上而下,從頭盔到肩甲,一路敲擊出一串長短不一的聲音。阿黛爾閉著眼睛,嘴角帶著一絲笑,宛如在月下彈奏著月琴的蘇美女神。雨水落在她的發梢,金色的長發瀑布般垂落,長過她纖細的腰身,小公主坐在高大劍士的肩頭,就如一朵亭亭盛開在雨中的金盞花。
兩人在雨中穿過了龍首原,走向黎明中的驛站。羿在門外停住,準備放她下地——然而在彎腰的一瞬間,羿頓住了腳,眼裡有暗影一掠而過。
“不要看!”羿忽然抬起了手,近乎粗暴地摀住了阿黛爾的眼睛,往門外急退——阿黛爾還什麼都沒看到,眼前就一下全黑了。不過,儘管如此,濃重的血腥味還是破門而出,直透入她的腦海裡。
“嬤嬤!”她恐懼地驚呼起來,心膽欲裂,“嬤嬤!”
驛站昏黃飄搖的燈火下,是一幕修羅場般的血腥慘象:房間內瀰漫著濃重的迷藥味道,一地狼藉。戈雅的屍體被釘在門上,缺失了一半的頭顱微微下垂,血流滿地。而在她身後,一把長劍從床下穿出,將剛坐起身準備穿鞋下床的蘇婭嬤嬤釘在了榻上——劍從背下刺入,右肩穿出,雪亮如刺。
羿抱著阿黛爾踉蹌後退,死死盯著房內那一幕,嘴角抽搐了一下。
——太過分了……大胤皇宮裡的那些人,就這麼急著除去這個孤苦無依的公主?
“嬤嬤!”阿黛爾被矇住了眼睛,卻拚命往前伸著手。那個被釘住的人還在微微抽搐,似乎聽到了小公主的呼喚,咽喉裡發出了模糊的聲音,極力想要站起來,卻始終無力。血流了滿地,腥味濃重。
“公主,”忽然間,有一個寧靜的聲音響起在黎明的雨中,“大難已生,還請節哀。”
是誰?那個人說的居然是翡冷翠教廷所用的希伯萊語,發音純正,聽去竟然和翡冷翠的世家貴族毫無分別——然而那樣的聲音卻彷彿雷霆擊落,令羿不自禁地踉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按住了劍鋒,感覺全身血液一下子沸騰。
這個人的聲音,這般熟悉,難道是……?!
五、楚公子
(1)
外面的雨剛剛歇止,黎明前的天空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黛青色,宛如琉璃。
一架馬車破開了曉色,從雨後的官道上急速馳來,在驛站門外無聲無息地停下。駕車的是一個戴著斗笠的年輕人,半個臉藏在陰影裡,下頷的線條清冷剛強。視線從斗笠下投過來,打量著驛站裡劫後餘生的兩人,彷彿兩道雪亮的冷電。
羿微微一驚,不動聲色地側過身,擋住阿黛爾。馬車剛停穩,便有一列青衣白帶侍從悄無聲息的跟上,恭謹地上前打開了車門,默默侍立一旁。
這些人出現在黎明中的人,一色都穿著東陸大胤國的服飾,然而舉動卻透著說不出的神秘——那些青衣侍從跟隨急馳馬車而來,腳步輕盈無聲,踏過了雨中的龍首原,鞋襪上卻片塵不染,顯然個個是身懷絕技的高手。
馬車內懸掛著一道湘妃竹簾,隱約看得見裡面一個白衣如雪的人影——那人只是靜靜地端坐簾幕後不動,然而卻有一種凜冽的氣質逼人而來,將破敗的驛站都襯得光彩暗生。
羿的瞳孔開始收縮:來的不是普通人。
是誰消息如此靈通,天尚未亮,就得知了此地的劇變?
羿沉默地打量著來人,然而那個馬車裡的人彷彿是一個虛無的幻影,端坐車中,視線穿過了簾子,在絕色少女的臉上一掃即收,毫無留戀。然後微微欠身一禮,卻沒有出來相見。
那目光是如此淡漠不動容,令羿不由霍然一驚,暗自警惕。
“公主受驚了。”車中之人再度開口,說著純正的希伯萊語,在這樣血腥的修羅場上仍然從容不迫,“在下聽聞門客急稟,半夜起行,不幸依然來遲。”
羿的目光一轉,落在那個戴著斗笠車伕手中的馬鞭上——後者的臉藏在陰影裡,似乎覺察到了羿的注視,瞬間右手微微一動,那條細長的鞭子已經無聲滑入袖中,宛如一條蛇靈活地遊走。斗笠下露出的下頷揚起,唇角微微一動,似是對他無聲冷笑。
羿不易覺察地退了一步,將臉藏入門廊的陰影裡——出於本能,他低下了頭,控制著自己,不讓自己的視線和對方有絲毫接觸的機會。
那個東陸人是一個高手……幾乎是他平生僅見。
“驛站中尚有數人倖存,在下已經令人緊急救治,應能挽回十之一二。”車子裡的人聲音淡漠而溫柔,彷彿來自於天際,不染絲毫塵埃,“只是荒野陌路,男女授受不親,公主且容在下無禮,不能上前相見。”
“你是誰?”阿黛爾對忽然聽到故鄉的語言感覺很意外,“也是西域人麼?”
“公主將來自然會知道。”簾幕在黎明的風裡搖擺不定,白衣公子的聲音卻有一種寧靜安詳的力量,“在下受了令兄所托,要在大胤力保公主平安——”
“我哥哥?”阿黛爾眼神霍然一亮,“你認識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