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你就是那個‘羿’?”黑暗裡那個持弓者忽然開口了,說的是吐火羅語,聲音柔和低沉,卻同樣帶著某種奇特的口音,“射日的勇士,果然名不虛傳。”
羿沒有回答,靜靜地觀察著那個說話的人——然而雖然出聲說話,但對方持弓的手卻穩定如鐵,絲毫不隨著呼吸吐氣而有所起伏,時刻緊鎖著地上少女的咽喉,全身上下竟無半分破綻可尋,甚至,連雨滴落到他的身上都發不出絲毫的聲響。
那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對手——身經百戰的他在一瞬間就已經判斷而出。
然而,為什麼心底那種奇特的感覺,會越來越強烈?
“放下你的劍,退開十丈。”持弓者開口。
羿站在夜雨裡,遲疑了一下。
“不要指望有人會來接應你,”彷彿知道他的想法,持弓者冷笑,“驛站裡的所有人都被我們解決了——放下劍,退開,否則你的主人便會立刻死去。”
箭尖微微顫動了一下,弓弦更為繃緊,注滿了殺氣。
持弓者的聲音冷酷:“我不會說第二遍。”
“羿……”阿黛爾下意識地捂著咽喉,恐懼地低低呼喚,卻看到羿在遠處對她無聲地比了一個手勢,然後緩緩俯下了身,將手裡的長劍平放在了地上,面朝著她向後一步步退開。
“羿!”她驚呼起來,忽然站起,“別扔下我!”
“站住別動!”持弓者用吐火羅語怒喝——然而受驚的少女彷彿聽不懂他的話,被莫大的恐懼追逐著,不顧一切地奔向了那個退離的劍士。
“找死!”持弓者怒喝。
箭在弦上,蒼白修長的手指因為怒意而繃緊。跟隨著阿黛爾的身形移動,弓越繃越緊——眼看她不顧一切地奔向黑甲劍士,持弓者眼神一變,再不猶豫,便是一箭射出!
彷彿也在和對方比試著速度和靈敏,羿在箭離弦的那一瞬合身撲出,宛如一頭獵豹般矯捷地撲去,伸臂將少女攬入懷裡,用寬闊的肩背擋住了弓箭射來的方向。
“羿!不要!”阿黛爾驚呼,試圖把他從自己身上推開。然而身上的劍士死死將她壓住,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她愚蠢的反抗——“喀嚓”,就在那個剎那,背後傳來輕微的一聲裂響。
“羿!”阿黛爾失聲尖叫起來,心膽俱裂,“羿!”
“誰?!”然而,同一時間,背後傳來了那個持弓者的失聲驚呼,宛如一頭被激怒的狼——然而驚怒之下,那一聲下意識的詰問居然並不是用吐火羅語發出,而是華語!
羿霍然回頭,看到了捂胸踉蹌後退的人。
——一把銀色的小刀插在持弓者的胸口。那一刀不知從黑暗中的何處發出,無形無跡,削斷了激射而出的箭、堅韌無比的牛筋,然而去勢居然不竭,接著一舉重創了那個高手。
風裡似乎隱約傳來一聲短促的冷笑,隨即又無聲無息,只有冷雨如線而落。
持弓者反手拔出銀刀扔在地上,警惕地四顧,卻始終無法確定方才那一擊的方位,甚至也無法確定對方還有多少伏兵未曾露面——黑暗裡彷彿有一頭猛獸靜靜蟄伏,猛撲欲齧,將狩獵者變成了獵物。
持弓者很快便判斷出了此刻的情況優劣,只是遲疑了片刻,再不管那些死傷的同伴,捂著胸上傷口踉蹌退入黑暗,手指一錯,掌心忽然冒出了一陣白色的煙霧。
煙霧在雨中旋即消散,空曠的原野上再也沒有一個人影。
(3)
羿並沒有去追,只是將阿黛爾攬在身邊,走過去細細翻查了那幾個刺客。一看之下,不由微微一震。阿黛爾驚慌地探頭過來想知道發生了什麼,轉瞬發出了驚懼的尖叫——那些臉!那些面巾下的臉已經潰爛了,有黑色的水從牙齒裡流淌出來,轉瞬面頰上血肉融化,只留下一個黝黑空洞的骷髏頭。
是死士?那一瞬,羿心裡浮現了這樣一個名稱。
然而,他細細翻看著來人,忽然眼神一變,抬手壓過死人的耳輪,彷彿在耳後尚未腐爛的肌膚上看到了什麼,全身漸漸顫抖。
“羿……羿?”阿黛爾見到他臉色可怕,不由顫抖著拉緊了他的手。
他回過了神,將視線從那些死屍上收回來,低低應了一聲,從地上抱起了阿黛爾,發現她除了少許刮破皮之外安然無恙,只是又冷又怕,全身在雨中微微發著抖。
“沒事了,”羿為她擦去髮絲上和額頭上密佈的雨水,帶著些許責備:“公主,我方才不是用手勢告訴你呆著別動麼?——為什麼還要跑過來?太危險了,以後別這樣。”
他俯身撿起了地上那把染血的銀色小刀——那把刀長不過五寸,非常普通,似乎只是翡冷翠晚宴上用來切牛排的銀餐具。羿凝視了那把小刀半晌,抬頭看了一眼黑色的曠野,眼裡浮現出一絲奇特的笑意。
他對虛空打了個感謝的手勢,手腕一揚,一道銀線投入了雨夜,隨即消失。
“不必謝我。”銀刀被人接住,風裡傳來輕微短促的笑聲,說的是希伯萊語,發音純正,“我沒有追上那個人——你要小心。”
那個聲音冰冷而飄忽,迅速的飄逝,宛如游絲一樣斷絕在黑夜,不知所終。
“他是誰?”阿黛爾吃驚地看向黑暗。
“是那個影守。”羿頭盔後的眼睛平靜如水,“他也跟來了東陸。”
她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你……你一直知道他在那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