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六
“不和我告別麼?公主?”他嘆息,“或許這是我們一生中最後一次見面。”
她遲疑了一下,終於轉過頭來看著他,眼裡滿含著淚水——那一瞬,他從窗檯上躍入了室內,伸出手臂將她擁入懷裡。
“不,伯爵。”她阻止了他,只是將手遞給了他,手心裡托著那隻褪下來的求婚戒指。
費迪南伯爵全身一震,無言地握起那隻纖細潔白的手,輕輕湊到了唇邊——她的手和他的唇一樣冰冷,毫無溫度,彷彿怕冷似地在微微顫抖。
“原諒我。”他吻了吻她的手背,低聲喃喃。
“我當然原諒你。”阿黛爾無法控制眼中的淚水,聲音卻平靜,“女神說過,要記得別人的好,而不要記得他的惡——你曾經救了我無數次。雷。我感激你。”
他無言以對,那一刻的沉默令室內陷入了窒息般的寂靜。
“你是個天使。公主。”費迪南伯爵凝視著她,彷彿打定主意般地一字一句開口,“我最後一次請求您:跟我去卡斯提亞吧!趁著現在還來得及。”
“去卡斯提亞?不,我不願再陷入另一個牢籠——我不願像那些鴿子一樣週而復始的被羈絆。”阿黛爾搖了搖頭,“雷,如果我嫁給了你,也只不過重複以往的命運而已。”
費迪南伯爵的眼神凌厲起來:“可是,你以為逃到修道院就能解脫麼?不可能的,公主!”伯爵冷笑,“西澤爾和父兄之間的矛盾很快就會激化,到時候翡冷翠將會有一場暴風驟雨——在漩渦中心的您,哪怕逃到了修道院裡,又怎麼可能不被捲入?”
阿黛爾顫了一下,臉色漸漸蒼白。
費迪南伯爵冷冷:“要知道,教皇允許你進入修道院並不是因為仁慈,而是因為在那裡他更容易控制你的一舉一動——他會把你拿來作為壓制西澤爾的棋子。公主,到時候眼看著兄弟操戈、父子相殘,您該怎麼辦呢?”
阿黛爾臉色死去一樣慘白,彷彿被他描述的可怕未來震驚,微微顫慄。
“跟我去遙遠地卡斯提亞吧,公主!”他低聲,“我會保護你。”
她在他的話語裡顫慄,沉默了片刻,卻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不——我不願再逃。我要的是掙脫,而不是逃避。”
她的語氣是如此堅定,以至於讓對面的男人無話可答。
“那麼,願女神保佑您。”費迪南伯爵沉默了良久,最終沒有繼續堅持下去,轉而從懷裡拿出了一個東西:“公主,這是我送給您的告別禮物。”
阿黛爾有些吃驚地低下頭去,入手的卻是頗為沉重的冰冷金屬。
那是一面小小的鏡子。
東陸的式樣,背後有紋紐,雕刻著精美的圖騰,細細看去,竟然是不知道是龍還是蛇糾纏在一起的花紋,還刻著一圈蝌蚪模樣的字。
她忽然覺得這件東西有幾分眼熟,脫口低呼了一聲。
“這是你母親的遺物。”費迪南伯爵嘆息,“當年我從刑場上撿回來的。”
阿黛爾震驚而意外的睜大了眼睛,看著手心裡那一面銅鏡——是的!就是這面鏡子!拉菲爾的畫像上,母親手裡拿著的那面鏡子!
“當年,在您的父親下令燒死琳賽夫人時,我還是一個十七歲的聖殿騎士——因為在故鄉被叔父剝奪了一切,被迫流亡翡冷翠。”費迪南伯爵低聲嘆息,“讓我吃驚的不是教皇對情人的冷酷,而是他居然強迫當時只有八歲的您和十歲的西澤爾皇子來觀刑。”
阿黛爾漸漸因為緊張和震驚而無法呼吸——是的,這一切她都已經忘記了,只留下模糊的記憶殘片。但眼前這個人既然是當年的秘密行刑者,那麼他應該知道更多秘密!
她抬起頭,喃喃問:“我母親……被安葬在哪裡?”
“我不知道,”然而費迪南伯爵一句話就阻斷了她的希望,“美茜·琳賽夫人的遺骸是由教皇親自處理掉的,沒有任何人知道。據我所知翡冷翠也沒有她的墳墓。”
阿黛爾失望的垂下眼去,發出一聲嘆息。
“公主,您或許完全不記得我了——但是,當您昏倒的時候,卻是我把你抱回去的。”費迪南伯爵笑了一笑,“我還記得當時您是那麼瘦小,輕得如同一隻小貓一樣。那時候我就想:琳賽夫人果然是瘋了,這樣可愛的孩子怎麼可能是魔鬼的孩子呢?”
阿黛爾說不出話來,哽咽堵住了她的咽喉。
原來她和眼前之人的牽絆。早在她記憶開始之前就已經存在,浮生倥傯,冥冥中,是否注定了他們之間誰也不可能逃過誰?
“我一直想要保護您,公主,可惜上天沒有給我這個機會。”費迪南伯爵低聲嘆息,“當時您是教皇的女兒,而我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流亡者;而當我終於可以站到陽光下向您求婚的時候,您卻已經關閉了自己的心。”
阿黛爾輕輕地搖頭,淚水一連串的落下:“不……伯爵。你說的很動聽,幾乎讓我相信那是真的了。”彷彿是尋求勇氣一樣,她抬起手握緊了項鏈上的神像,喃喃:“可是你並不愛我。這只是相互利用——”
“不,我愛你。”費迪南伯爵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如西澤爾一般地愛你。”
她吃驚地看著他——在他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語氣斬釘截鐵得一如他指間的銀刀。
“公主,為什麼您總是想追求那種‘純粹’的愛呢?要知道那是不存在的。”費迪南伯爵凝視著她,聲音冷酷而犀利,“無論是西澤爾,羿,楚,或者我,其實都是非常複雜的人——複雜的人是沒有純粹的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