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
走了不知道多久,那一條一直往地底下鑽去的甬道終於到了盡端。
眼前的景象忽然開闊,陰冷潮濕的風撲面而來,令她停住了腳步,然後發出了一聲顫慄地驚呼。怔怔地站在那裡,凝望著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
“不……”她脫口低呼,不敢相信地一步步後退,“不!”
展現在眼前的景象,即使在最光怪陸離的夢裡也無法看到。
那條秘道的盡端是一個陡峭的懸崖。懸崖下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池子,彷彿一個地底的湖。然而,池裡沒有一滴水,沸騰著的是血紅的火!——那些火彷彿是從地底深處冒出。無聲無息地吞吐著赤色的舌頭,灼烤著池子裡的一切。
而池子裡,卻堆疊著無數的屍體!
那些死人的臉扭曲而浮腫,在血火裡沉浮不定,彷彿一個個蒼白的氣泡。那些氣泡在火裡浮動,彷彿被一種看不到的力量控制,朝著一個方向有序的排佈著,變成環狀的一列——從懸崖上看去,就像是一條巨大的灰白色咬著尾巴的蛇!
那是另一條魘蛇。
只不過,是一條已經不再有生氣的虛影。
阿黛爾如遇雷擊。怔怔看著眼前這一切,臉色蒼白如死——是的!是的!眼前的這一切,居然和她無數次噩夢裡看到的景像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那個血池裡沉浮著無數的死人,從衣著看來,至少已經死去了四十年。每個死人的心口都有一條赤紅色的血線拖出。那些血線相互糾結匯聚,最後纏繞成了兩個厚厚的繭。那兩個繭,位於巨蛇的頭部,就像是兩隻赤紅色的眼睛。
然而,奇怪的是,那雙眼睛卻是空洞的。
繭破了。
它們是空的。似乎裡面的東西早已脫殼而出。
這個繭裡面,應該是……她在那一瞬間抱住頭尖叫起來。不……不不不!在無數個夢裡面。她都清楚的知道,在那個繭裡面沉睡著的分明是——
“阿黛爾,我的孩子,歡迎回來。”就在那個瞬間,一個聲音在她頭頂微笑,吐出溫柔的詛咒,“暗之羔羊,終於回到了她誕生的地方。”
“母親!”
她驚駭萬分的抬起頭,下意識朝著聲音來處看去,然後因為震驚而跌跪在地。她的眼睛被血模糊,地獄裡熊熊的火光在跳躍著,映照出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切。
二十多年來,她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一根粗大的鐵鏈從池頂垂落,已經鏽跡斑斑。鐵鏈的末端纏繞著一個巨大的聖十字架,那個十字架彷彿是曾經被烈火焚燒過,只留下焦黑的殘骸。
而她的母親,美茜·琳賽夫人,就如十幾年前一樣,被吊在火刑架上。
烈火焚燒過的身體已經完全焦毀,然而那一顆頭顱卻尤自完好無損。那個多年前被火刑處死的女巫甚至一絲一毫也沒有老去的跡象,正在溫柔的對著她微笑,美麗妖異,和十幾年前的畫像一模一樣。
阿黛爾怔怔地抬頭,看著血池上方吊著的骷髏母親,連驚呼都已經忘記。
然而,那個骷髏卻還在說著溫柔的話——
“感謝巫女的幫忙,我的孩子,你終於回來了……要知道我等了你很久。”
“來——回到我懷裡吧。”
話語還在空氣中迴蕩,已經成為枯骨的雙臂卻忽然伸長,一瞬間探下來,纏住了阿黛爾的咽喉!被綁在聖十字上的骷髏還在微笑,然而那張美麗的臉上卻已經露出了瘋狂妖異的表情,憎恨復仇之火熊熊燃起:“回到我的子宮裡去吧!”
她無法呼吸,拚命的掙扎,卻無法擺脫那一雙成為枯骨的手。
這是在做噩夢吧?——這一切,怎麼可能會是真實的?聖特古斯大教堂聖徒的墓碑下,居然埋葬著她的女巫母親;聖·雪佛墓地底下。居然隱藏著這樣一個地獄般的血池!
然而,咽喉上那雙手卻是真實無比的,死死卡住她,往虛空裡提起。
“來吧,光之巫女!”母親瘋狂地大笑著,“享用你的祭品,讓我們重生!”
魘蛇在凌空俯視著這一切,忽然飛了過來,捲起了身子將她緊緊纏繞。巨大的蛇頭在她頭頂,在它的雙目之間。那張美豔的女子的臉笑了起來,凰羽夫人露出一種渴望的表情。緊緊盯著被枯骨纏繞的阿黛爾。魘蛇對她張開了血盆巨口,噝噝吸氣,身上每一片鱗甲上的死靈都在狂喜的咆哮。
“不……不!”她不顧一切地掙扎,“哥哥!哥哥!”
“你哥哥不會來了,他正在為殺父殺兄弟而忙碌呢!”母親冷冷的笑,“哈哈哈……那個男人,終於也要得到報應了!你們真是我可愛的孩子啊。”
魘蛇卷緊了巨大的身子。每一片鱗甲上的惡靈都在狂笑,喧囂的聲音令她幾乎失去知覺。一股力量在抽取著,彷彿要把魂魄從她的體內抽離。
就在那一瞬間,阿黛爾忽然覺察到了一聲奇異的低吟。那是什麼?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指,按住了身側那個震動的來源——那是……劍?是劍!
修女的素袍下,天霆在發出長嘯!
邪魅逼來,那把東陸的上古神兵開始震動,在鞘中躍躍欲試。它在召喚著什麼,不停的陣陣低吟,急不可待——那一瞬她明白了。
是的……那是羿!那是羿在冥冥中召喚她!
“不要怕。阿黛爾。”桫欏花海裡,她的守護者在最後一刻將染滿血的劍放在她掌心,在大雪中闔起了眼睛,低聲囑託——
“從此後,你要自己守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