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
一個月之後,從大胤歸國的車隊穿越了龍首原,在晉國與胤國的國界上停下。
在原野的盡頭靜靜佇立著一支多達數千人的隊伍——聲勢之浩大,令東陸來的車隊一時有些無措,不知道前方是軍隊還是迎接的隊伍。
然而,看到金色的馬車從東方駛來,很快對方的隊伍裡就吹響了歡迎的號角。一列駿馬甩著花步上前迎接,馬上的騎士穿著銀色的鎧甲,劍和盾上裝飾著博爾吉亞家族玫瑰徽章,美麗的侍女魚貫而出,獻上了一束束的紅玫瑰,鋪滿了一路。
東陸歸來的車隊爆發出了一陣歡呼,兩支隊伍迅速的靠近。坐在車中的公主聽到了某個熟悉的聲音,不等侍女放好錦墩,便自己打開門跳下了馬車:“哥哥!”
那個站在獅子旗下的青年抬起頭來,默默地看著她,眼裡彷彿燃燒著不息的火。
“你為什麼在這裡?”她不敢相信。
“因為這個國家已經屬於我。”西澤爾平靜地開口,帶著一點少見的淡淡笑意,“阿黛爾,我的岳父已經去世了——我接管了他的一切:他的女兒,他的軍隊,還有他的國家。所以,我可以把紅毯一直鋪到遠東國境線上,迎接你的歸來。”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彷彿看著陌生人一樣的看著他。
只是短短的幾句話,她卻可以感覺到背後發生的無數陰謀和戰爭——在她遠嫁東陸的兩年裡,留在西域的哥哥到底又做了多少驚天動地的事情?為何每一次在重逢時,都覺得他更加的陌生而陰沉了呢?
“阿黛爾,”他對著她伸出手來,微笑,“歡迎回家。”
碧空如洗,玫瑰盛開,他站在烈烈飛揚的旗幟下,對她張開了雙臂——就如童年時候一模一樣。只要她奔過去,等待著迎接她的便永遠是擁抱和親吻,以及大簇殷紅玫瑰。
如此夢幻而完美,宛如童話。
是的,她的哥哥實踐了曾經的諾言,在兩年之後令她回到了故土。然而在他的懷抱收緊的一瞬,彷彿想起了什麼,阿黛爾觸電般地抬起頭來,忽然往後退了一步。
西澤爾敏銳地覺出了妹妹的異常反應,黑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詫異。
阿黛爾望著他,視線卻彷彿又穿過了他,看到了遙遠的地方。
那一瞬,她甚至可以聽到梵蒂岡的大門緩緩打開的聲音,彷彿冥冥中的命運之神伸出了冰冷的雙臂,要將她再度擁入門後那個森冷黑暗的世界——是的,她又要回到那裡了!彷彿那一群環繞著教堂尖頂不斷迴翔的白鴿一樣,一圈又一圈,重複著宿命的痕跡,溫馴而沉默,從終點又回到起點。
永遠不能擺脫。
“不。”她彷彿被地獄之火燙了一下,忽然推開了西澤爾的手。西澤爾一怔,彷彿心有靈犀,預感到了妹妹驟然間堆積起來的冷漠和敵意,微微一驚。
“是的,哥哥。”阿黛爾抬起頭,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他,輕聲開口,“交易結束了,你珍貴的交易品也安全回來了。只是——它已經不再是完好無損的了。”
“什麼都不一樣了。”
十六、沙龍貴婦
聖格里高利歷31年4月,遠嫁東陸的阿黛爾公主回到了翡冷翠。
這個消息在西域的貴族裡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不過短短五年,這個美麗的教皇私生女已經是兩度出嫁又兩度守寡。兩任丈夫都是一方霸主,但卻先後以不同的方式暴斃,她最終被哥哥接回翡冷翠——這樣的事實,讓這個女子籠上了更多的不祥色彩。
因為公主自幼便居住在深宮裡,不僅沒有和別的貴族少女一樣出來交際,甚至從未出現在任何一次舞會或者沙龍上。所以上流社會雖然議論紛紛,對這朵翡冷翠的玫瑰好奇無比,卻一直無人有榮幸結識這位傳說中的第一美人。
直到這一次她從東陸歸來。
第二次守寡的阿黛爾公主回國後受到了教皇更多的關愛,她那位至高無上的父親不僅重新將聖泉殿騰出來給她居住,更是把相連的鏡宮都打掃一新,重新裝扮得金壁輝煌,作為她的夏季苑團和會客廳。
教皇對這個唯一女兒的寵愛還不止於此。為了令公主重展歡顏,聖格里高利二世決定整個夏季在鏡宮連續舉辦五場盛大舞會,令她成為翡冷翠社交圈的女王。而阿黛爾公主從東陸歸來後,似乎也變得比以前活躍許多,不再一個人孤守在深宮裡,竟然親自發貼邀請了翡冷翠所有有爵位的貴族和著名的藝術家。
這個消息令整個翡冷翠社交界為之沸騰,所有貴族都滿懷著激動和好奇拆開了邀請信,凝視著落款處那個秀麗的簽名——“阿黛爾·博爾吉亞”。
那個幽居多年的神秘公主,終於第一次在社交界拋頭露面。
九月正是秋末最美好的日子,翡冷翠的風裡到處都是香味。太陽還沒落山,聖泉殿和鏡宮外便已經停滿了馬車,西域幾乎一半的貴族都雲集在了這裡。
當聖特古斯大教堂的鐘聲敲響九下時。鏡宮裡傳出了樂聲,高大的玫瑰窗裡透出燦爛的光,巨大的水晶燈被吊了上去,每一尊水晶燈上都點著六十支蠟燭,熊熊燭火照耀得鏡宮明亮如同水晶。溫室裡花影扶疏,衣香鬢影,到處都是一對對受邀而來的紳士淑女。
晚宴即將開始,草坪上有一百位僕人在慇勤準備著晚餐,在聖泉殿新管家愛瑪夫人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工作,將牛排放在烤架上。將酒和雪茄放置在鋪了雪白桌布的長桌上,紅白兩色玫瑰做成的花束佈滿了整個會場。
秋暮的天空分外安寧。星星閃耀。花園的樹木和花草之間都點綴滿了蠟燭,那些蠟燭被罩在金色地琉璃燈盞裡,襯托得鏡宮宛如女神的宮殿。
然而,這一切的光輝,在女主人出現的剎那都黯然失色。
“歡迎各位今夜賞臉光臨。”在鐘聲裡,阿黛爾·博而吉亞公主從鏡宮二樓走下來。鬆開了身側男伴的手,站在螺旋樓梯上對著所有來賓微笑致意,然後提起裙裾行微微行了一個屈膝禮。她身側那個穿著小夜禮服的男士也同時微微躬身,蒼白的臉上帶著淡淡笑意。
大廳裡忽然沉默了一瞬。那種沉默是奇特的,帶著一種心臟都停止地凝滯。彷彿是被某種看不見的魔力震懾,當那個美麗女子輕啟嘴唇,說出那幾個普通的字時,所有人的魂魄似乎隨著視線而被抽離了兩三秒的時間。
在短短的一剎後,男賓們不加掩飾地發出了一聲低嘆,而女賓們則用羽毛扇掩住了嘴。相互之間紛紛低語,用複雜的表情看著從樓梯上走下的美麗女子。
阿黛爾挽著身側男子的手款款走下樓,來到一群高貴的客人中間,輕聲與周圍的人招呼。她穿著一襲白色的拖地長裙,彷彿是為了標明孀居的身份。在領口上裝飾著素馨花和白玫瑰,襯托得她的額頭更加光潔高貴,就連唇上塗著的玫瑰色胭脂也彷彿被賦予了特殊的魔法。
在她出現那一瞬,所有人都忘記了眼前是一個兩度守寡的女子,也忘記了那些不祥的謠言,只覺眼前的女子宛如含苞的玫瑰。
是最美最純潔的女神化身。
在她走過之處。人群紛紛自動分開,所有人都側身讓路行禮。恭謹而慇勤。在她走過之後,賓客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從絲綢帳幕底下的潔白餐桌上拿起一杯杯紅酒,一邊品嚐著美食,一邊低聲議論,視線隨著那個最美麗的女子一起移動。
不遠處,兩位藝術家也停止了話題,一起注視著公主。其中一個留著長鬢角的男子脫口而出:“這真的是阿黛爾公主麼?太美了,真是名不虛傳!”
“千真萬確。”另一個叫做英格拉姆的年輕鋼琴家回答:“拉菲爾,無疑的,這就是翡冷翠的玫瑰——因為她令滿園的花朵都失色了。”
他同伴注視著那一對璧人,用妒忌的語調低聲:“那麼,她身邊的那一位幸運兒又是誰呀?——神啊,我發誓我願意用十年的壽命來換取像他那樣挽著她的手臂一個晚上!”
英格拉姆勛爵看了一眼,回答:“那是卡斯提亞公國的費迪南伯爵,一個神秘的人物,有傳言說他是一個流亡的皇子——誰知道?或許這是他為了抬高自己而編造的謊言。”
“哦!原來他就是那個‘吸血鬼伯爵’麼?如今社交圈裡最吃香的男人!”那個叫拉菲爾的藝術家低呼,“聽說他只在夜裡出現,留連舞會和沙龍,皮膚蒼白得像個吸血鬼——如今看來,他英俊得也像個吸血鬼。”說著說著,他一拍腦袋:“啊,英格拉姆,我明白了!怪不得最近一週他都沒有出現在H伯爵夫人的府邸裡,原來是去採摘更美的玫瑰,了!——真該死,怎麼又被他搶先一步?”
英格拉姆有點疑慮地看了看周圍:“奇怪,你知道西澤爾殿下哪裡去了麼?”
“英格拉姆,你是今晚第九十九個問這個問題的人了!”旁邊的拉菲爾大笑起來,“所有人都在詫異呢——因為門外沒有二皇子的馬車,而偏偏大皇子蘇薩爾和三皇子普林尼卻反而都到齊了。女神在上,的確沒有比這個更令人驚奇地事了。”
“或許他是有什麼急事吧……誰知道?如今二皇子深受教皇重用,繁忙得很。”
拉菲爾冷笑起來:“怎麼可能?就是再忙,西澤爾也一定會來參加妹妹的舞會——難道他會把阿黛爾留給別的男人?不,不會的——就算是上議院的議長、東陸的皇帝,在他眼裡也不會比自己的妹妹更重要,不是麼?”
“噓……”英格拉姆變了臉色,低聲:“拉菲爾,要知道教皇不喜歡別人議論這對兄妹的事情——何況我們這些平民出身的藝術家,今晚不過是受邀來點綴貴族們的宴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