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
此刻舞曲換了一曲,他們彷彿心有默契,卻並未回到座位,而是繼續跳了下去。
“伯爵是來自卡斯提亞公國麼?”她抬起美麗的眼睛問。
“是的,那個蔚藍海岸彼端的美麗國家。”費迪南伯爵微笑,“如果公主有機會可以去看看,那裡的玫瑰定會因為公主的到來而變得如同翡冷翠一樣的芬芳。”
“那似乎是個很遠的國度,”阿黛爾在旋舞中問,聲音矜持優雅,“伯爵又是為什麼來到翡冷翠呢?難道也是對梵蒂岡有所請求?”
“是的,公主。您真聰明——”費迪南伯爵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即爽朗的笑了出來。“十幾年前,當我父親在一場戰爭裡猝然去世時,年少的我被叔父卑鄙的剝奪了繼承權,驅逐出了屬於我的城堡。我被迫流亡,再不能返回祖國。”
舞曲在進行。他將她迴旋著推出去,然後在雙方手臂伸直的瞬間再度將她拉回懷裡,趁機耳語:“如今我一無所有,只能不遠千里來到翡冷翠,請求您父親的仁慈恩賜——因為教皇是神在人間的化身,只有他可以恢復我應得的王位和封地。”
阿黛爾輕盈的旋舞,雪白裙襬完全展開了,宛如一朵白玫瑰在他的臂彎之間開放。
“是麼?”聽到對方那樣坦率的承認,她反而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在他懷裡微微一笑,“那麼,伯爵——接近我,對您來說有多大的幫助呢?”
“這取決於公主殿下。”他微笑起來,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我相信公主是個天使。”
“天使?”阿黛爾輕聲微笑,若有深意,“不,我只是一件禮物。父親只會把我嫁給王侯。即使對方不是王侯,也有力量令他成為王侯——你也想獲得這件禮物吧,伯爵?”
費迪南伯爵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吻了吻她的手。
“可是,難道你不害怕麼?”阿黛爾輕聲在他耳邊笑,甜美的聲音裡透著微微的寒意,“那些當了我丈夫的國王,都不會活太久。”
費迪南伯爵也是微笑,“如果我在今夜之後就立刻死去,也沒有什麼遺憾——請放一束翡冷翠的玫瑰在我的墓碑上吧,我的天使。”
阿黛爾抬起藍色的眼睛凝視了他片刻,忽然又微笑起來。
“伯爵真是一個有趣的人。”她說,側頭示意他去注視那個躲在陰影裡的人,“你得罪了我的兩位哥哥,只怕天使也救不了你啦。”
此刻樂曲停歇,舞過兩輪的人終於停了下來,雙雙走向舞池旁邊的座椅。
“已經是九月了,為什麼還是如此的熱呢?”阿黛爾從侍從手裡取過一杯加滿了冰塊的番石榴汁,靠在窗檯上吹著微風,喃喃抱怨,“難道我離開翡冷翠不過兩年,這裡的天氣就變了?”
費迪南伯爵笑著取過一杯白葡萄酒:“公主,原諒我並不如此覺得——托您哥哥的福,至今為止我背後還是冷颼颼的呢。”
阿黛爾握杯的手不易覺察的微微一動,視線和那個火爐旁的人相接。
“西澤爾殿下似乎有什麼話想和您說。”費迪南伯爵側臉看著那個坐在角落裡的年輕人,低聲提議,“或許您該過去向他問聲好。”
“不必了。哥哥他向來喜歡一個人呆著。”阿黛爾淡淡道。
然而,彷彿為了反駁她這句話似的,那個一直坐著的人忽然站了起來。
沉默的西澤爾皇子在第三支舞曲響起的時候逕自走到了正在交談的這一對面前,也沒有說話。只是凝視著阿黛爾,靜靜的把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阿黛爾一怔,彷彿是出於某種根深蒂固的習慣,下意識把手順從地伸了過去。然而那一瞬之後她迅速回過神來,帶著一種憤恨的表情將手猛力地往回抽,不過西澤爾顯然不準備給妹妹這個機會,他緊緊握住阿黛爾的手,在曲聲裡將她一把拖下了舞池。
費迪南伯爵只是冷眼看著這一切,唇角浮現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真是奇怪的兄妹。”他低聲自語,喝了一杯葡萄酒。
波爾卡舞曲響起。舞池中的貴族男女們大都已經更換了新的舞伴。然而這一次許多人卻跳地心不在焉,視線不斷的穿過人群。看似漫不經心卻好奇探究地投注在那一對兄妹身上,帶著某種深藏的曖昧和惡意。
拉菲爾坐在一群藝術家裡,卻對關於教堂穹頂壁畫流派的話題完全不感興趣,不時偷空看著舞池,忽然間側過頭,低聲對旁邊的英格拉姆勛爵開口:“好像不對頭——阿黛爾公主和二皇子吵架了麼?”
英格拉姆勛爵正在研究鏡宮裡的那台頂級鋼琴地音色。被他那麼一說也不由自主抬起頭,卻正看到那一對兄妹從大廳正中的水晶燈下旋舞而過。
“真是諸神的傑作——”他忍不住的讚歎,用一種詠歎調似的口吻道,“能在翡冷翠玫瑰身邊還能不被掩蓋住光芒的,也就只有西澤爾殿下了。”
“也有人說那是魔鬼的傑作。”拉菲爾不耐煩低聲,“我覺得他們像是在吵架。”
“是麼?”英格拉姆勛爵推了推夾鼻眼鏡,“嗯……不像。”
這一對兄妹只是沉默地跳著舞,外表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讓所有窺測的視線都落了個空。但是細細看去,他們彼此的臉色都有點蒼白。在一整支舞曲裡,雖然相互配合得嫻熟優雅,但眼神卻根本不曾接觸。他們默默地隨著樂曲旋舞,手緊緊地扣在一起,神色裡有一種緊繃著的張力,彷彿一根快要拉斷的弦。
“你沒看到——剛才阿黛爾公主說了一句什麼,二皇子的臉就忽然死了一樣白。”拉菲爾低聲,“啊!她只要一蹙眉頭,我的心就像被絞緊了一樣!女神啊……我再也不能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