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
凰羽夫人嘴角忽然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一字一句:“公子楚。”
“什麼?”端康倒抽一口冷氣,觸電般彈直了身子,“娘娘真要請公子復出?娘娘應該知道,那兩州的叛亂原本只是我們……”
“我當然知道。”凰羽夫人冷冷,“照我吩咐去做。”
“可是,”端康喃喃,“若一旦公子得機會重掌軍權、東山再起的話……”
“不,”凰羽夫人卻截口打斷了他:“他不會有那種機會的。”
“你可不知道徽之有多恨他哪。”她凝望著碧空,塗著薄脆丹寇的手指伸出去,掐斷了一支瓶子裡盛放的牡丹,看著鮮豔的汁液染在手上,微微冷笑——
“而我,只是想讓他死得更快一些罷了。”
* * *
頤風園裡,和風輕拂。
正是牡丹盛開的時節,整個帝都全都染上了富麗堂皇的氣息,然而天極城東北角的這個花園裡卻是素淨如雪,唯有一池荷葉亭亭搖擺,柳絲在四月的風裡飄揚,拂過白玉的棋盤上。
亭外的柳樹上高高靠坐著一個抱劍的少年,冷眼看著亭中對弈的兩人。
一枚白子準確地落在棋盤上,將對方一條大龍攔腰截斷。
年輕人放下手裡拈著棋子,修長的手指穩定而輕捷,一子點死了對方棋局,卻神色不變。這個二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臉色蒼白,有一種世家貴族才有的散淡超然氣質,衣帶在風裡輕輕飛舞,神色有如山頂皚皚積雪,凜冽不可親近。
誰也看不出不到一個時辰之前,他還在酒池肉林裡痛飲徹夜。
“罷了罷了……公子隱忍多時,最終還是不放過我這條辛苦做出的大龍。”坐在他對面的青衫客將手裡的黑子投入盒中,長笑:“不下了——公子屠龍之心一起,臣下還有什麼勝算?止水,別看了,下來一起喝茶吧!”
“尚未到絕地,如何便棄子?”白衣公子微笑,手指點在對方大龍旁的某處,“如此應對,白子便無功而返。”
“不錯。我怎麼看不出來呢?”青衫客看了那處片刻,才恍然明白了其中奧妙,不由頷首:“這一年多來,公子的棋力更是高了,允稱國手。”
“穆先生謬讚——舜華近幾年耽於遊樂弈戲,自然有所寸進。”白衣公子無聲一笑。
“公子這幾年哪裡是耽於遊樂,”被稱為穆先生的青衣客微笑,“是忙著和宮裡那位斗呢。”
“……”白衣公子沉默,神色也肅穆起來。
雖然此處和皇宮相隔甚遠,然而一說到此處,那個女子的陰影便彷彿從天幕裡浮凸出來,帶著某種壓迫力——後宮裡那一位三千寵愛於一身貴妃,手段高超,心計毒辣,在朝野糾集的力量越來越大,如今的確已經成了大胤的心頭大患。
或許正因為如此,公子這一次才會支持迎娶西域公主為皇后吧?
“在下一直想不明白,為何皇上對凰羽夫人如此寵愛?”穆先生嘆息,“後宮佳麗無數,為何皇上獨寵一個比自己年長十幾歲的女人呢?”
白衣公子微微笑了笑,抬起頭來凝望高空中的雲,彷彿在回憶著什麼。
“穆先生,你知道麼?”他望著碧空,許久才道,“皇上的母親慕氏也是越國女子——只可惜,她死的時候皇上才八歲。”
穆先生猛然一震:“原來如此……”
“只是,在下的確低估了她。如今皇后已廢,司馬將軍遇刺,下一個應該就是我了——”公子凝視著高空,語聲裡忽然透出錚然之聲,“皇上之耳,在其枕邊;皇上之劍,懸於我頂——舜華雖無用,卻也不是甘心就死之人。”
穆先生沉默許久,終於低聲:“當年先帝遺詔公佈之時,公子雖心懷疑惑,卻並未發難抗旨。如果當時公子……”
“不,當時肯定不能。”公子楚淡淡,“司馬將軍是徽之的泰山,手握重兵,如若我有異議,少不得大胤便要起一場腥風血雨——先帝新喪,越國虎視眈眈,當時又怎能起內亂?”
“也是。”穆先生頷首,“當年公子若爭天下,只怕亡國的便是大胤。”
“當初我也的確並無意於帝位。”公子楚嘆息了一聲,“‘永憶江湖歸白髮,欲回天地入扁舟’——我當時滿心不切實際的想法,輕狂自負,覺得就算是皇帝的位置,似乎也不值得我去爭。”
穆先生嘆息:“可是隱忍數年,最終還是不得不一戰。”
“是啊……所以無論如何,目下阿黛爾公主決不能有什麼意外,”公子低下頭,俯視著黑白交錯的棋盤,意味深長,“她是翡冷翠教皇的養女、高黎的攝政女王,身份無比尊貴,何況西澤爾皇子至愛胞妹,天下皆知——”
穆先生聽到“西澤爾”三個字,神色也是為之一肅。
“西澤爾皇子是人中之龍,”謀士低聲,“絕不可小視。”
“不錯。既然高黎可滅,大胤又何能例外?”公子楚在青青綠柳之下望天,忽然嘆息:“大胤和西域一旦交惡,天下必然大亂——大胤若亂,不知到時候從中取利的又是誰?”
穆先生深深頷首,卻忽地一笑:“公子所慮乃天下大局,但行事未必有些失了平日風範。為了公主,連華御醫這樣深藏多年的棋子都用上也罷了,居然還微服易容扮作藥僮,幾番潛入頤景園探病——實在是不惜代價啊。”
“……”公子楚正拈起一枚白子,抬頭迎上了謀士深邃洞察的眼睛,忽地嘆息,棄子入盒:“是。公主病重,我極不願見其遭遇不幸,未免有些操之過急。”
穆先生目光炯炯地看著他:“是因為想起弄玉公主的緣故麼?”
那個禁忌的名字觸動了心弦,公子楚沉默著側過頭,似乎回憶著什麼,眼神漸漸變得溫暖柔軟:“不只因為這個……也是因為密約。”
“密約?”穆先生眼神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