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
“我知道你不喜歡她,你喜歡聰明安靜的女人,婉羅太鬧了。”公子蘇淡淡,頓了頓,他的眼神卻轉為鋒利,“不過,明知如此,我還是勉為其難的來了——因為,舜華,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
公子楚嘴唇微動,彷彿想說什麼又強自忍下。
“這次我來帝都一趟,更是切身看清了大胤如今的形勢。”公子蘇微微冷笑,看著對方,“昔日的公子楚,逍遙台上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龍首原上麾師披靡千軍橫掃——而如今的公子楚,竟然不得不以酒色自污,以避帝王猜忌?這是你這樣人所能忍受的日子麼!”
公子楚深吸一口氣,確定四周無人,才嘆息:“雲泉。”
“舜華,我不想眼睜睜看著你死!”公子蘇揮手止住了他,低聲,“公子昭死於昏君之手,公子彥被刺身亡。昔年四公子如今卻只剩下你我二人——我不想連最後一個也失去。”
“……”公子楚沉默半晌,似是意外,“我本以為你恨我入骨。”
公子蘇眼神一變,轉頭望著頤音園方向,長久的沉默。
“是。我是恨你的。”他忽然低聲開口,並無避諱,“沒有你,弄玉也不會死。”
公子楚一震,臉色瞬地蒼白。
“還差兩個月,我就可以在未央宮裡迎娶她了!只差兩個月!”多年強自壓抑的憤怒和不甘如同火爆發出來,公子蘇一把抓住好友的衣襟,厲聲,“該死的!你們兄弟兩個同室操戈,卻累得她白白送了命!”
公子楚下意識的踉蹌後退了一步,臉色蒼白如死。
“我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他喃喃。
已經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過去了,他卻尤自記得當時的每一個細節。在頤音園行宮裡,面對著弟弟勃發的殺意,他猶豫不定,心中天人交戰,根本沒有聽到弄玉站在他們之間,抓住那把讓他賜死自裁用的劍對著皇帝哭訴了一些什麼——
只是一個走神的剎那,面前便是血濺三尺。
那血直濺上他的面頰,殷紅一片,宛如地火一樣灼熱——直到多年以後,他還能感覺到那一瞬撲面而來的震動和無與倫比的恐懼。
是的,那是“無與倫比的恐懼”!
——是眼睜睜看著最珍貴東西瞬間被毀滅在眼前,卻無能為力的恐懼。
“我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公子楚終於忍不住抬起手掩住了臉,喃喃,“其實那時候就憑徽之,怎麼可能殺的了我?十六妹並不是這樣剛強衝動的人,我沒有料到她會忽然……”
他踉蹌著靠在窗檯上,竟不能語。
——那個瞬間,這個曾經令整個東陸都為之恐懼的年輕人彷彿完全崩潰了。多年以來一直被意志強制壓抑著的記憶之門轟然洞開,那一段禁忌的回憶浮出了腦海,血淋淋的景象彷彿再度回到了面前。
她用賜死他的那柄劍,刺入了自己的心口,用血為他洗去了罪名。垂死之人無法說話,只是用血淋淋的手握緊他們的手——那雙染滿血的手是如此熾熱而顫慄,幾乎令他三年裡每一次想起都痛苦得無法呼吸。
在那個時候,其實他完全可以下殺手除去弟弟登基篡位,然而,也因為她最後的囑託,他放棄了反擊和報復。所以說,她並不僅僅從皇帝手裡救下了他,更是從他手裡救下了徽之。
“那時她一定很絕望,”公子蘇喃喃,“她沒有別的辦法。”
“……”公子楚無法說話,只是痙攣地握緊了自己的衣領,似是窒息。
“舜華,我之所以憎恨你,並不僅因為你令她早逝。”公子蘇帶著某種嫉恨和怒意凝望著眼前人,一字一字,彷彿已壓抑了多年,“弄玉她是我的人,卻為你而死!我倒是一直想問問她:在為救你而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什麼海誓山盟同生共死都是假的!原來她最深愛的人,竟還是你!”
公子楚臉色蒼白,轉過頭去看著頤音園,手指不能控制地顫抖。
“從私心裡來說,我真的非常恨你。但是,作為衛國未來的國君,卻我還是要將最珍視的妹妹許配給你——”公子蘇鬆開了對手的衣襟,倦極地喃喃,“因為我可以預見,如果此次能逃過大劫,那麼不出十年,你將會成為東陸最強的霸主!”
“是麼?”許久公子楚才喃喃地開口:“容我再想想吧。”
“還要再想?這可真不像你的作風——”公子蘇冷笑起來,“那麼好的一筆買賣,沒有理由拒絕吧?除非……”頓了一頓,公子蘇眼神凝聚起來:“除非你有了所愛的人?”
“……”公子楚微微一震,沒有回答。
“不,不可能,”公子蘇搖頭,冷笑,“你這樣的人心冷如冰,任何人也暖不了你,最多不過在冰上照出一個影子罷了——又怎會心有所屬。”
“雲泉,你又何嘗不是如此?”沉默許久,公子蘇才輕聲開口,“雪妃當年又是因何早逝?大家心照不宣罷了。而且,你若珍惜婉羅,又怎可將她捲入?——這天下,本是冷血者和野心家博弈的棋枰。”
“……”這次輪到公子蘇無言,許久才道,“那亦是她的心願。”
“那是因為她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所以還抱著幻想——但你卻知道。”公子楚冷笑,“你也能預見她嫁與我之後的未來種種,不是麼?明知如此還要推波助瀾,是真的為婉羅好,還是為了你棋枰上的大局?”
“住口!”彷彿被刺痛,公子蘇忽然低聲厲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