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當玻璃杯子在桌面上倒下、滾動的時候,坐在海邊的少年停止了冥想,臉色刷地蒼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麼?杯子倒了?這……這難道說明米迦勒他們已經……不可能!剛想到這裡,“啪”的一聲,玻璃杯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摔得粉碎。少年猛然顫了一下,霍地站起身來,不顧一切地踉蹌著衝向了海灘。
這場地震引發了一場小規模的海嘯。海嘯結束後,人們發現海面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坑洞,海床在某一個地方莫名地塌陷下去,藍得發黑,像是一隻在海底驟然張開的深邃瞳孔,美麗而詭異。很多人聚攏在海灘上,望著不遠處驟然出現的奇觀嘖嘖驚嘆。
那個少年狂奔而來,定定地看著那個忽然出現的藍洞,發了瘋一樣地向大海裡奔去。“米迦勒……米迦勒!”他大聲呼喚著同伴的名字,“你在哪裡?回答我!”
然而,海面上空無一人,只有海潮聲撲面而來,兜頭將他湮沒。沒有絲毫跡象了……那麼多人,居然一去不回,屍骨無存?!
他喊著同伴們的名字,跪倒在大海裡,將頭埋入水中。淚水混合在海水裡,冷而咸。米迦勒呢?神父呢?那些社團裡的兄弟們呢?他們的血是否溶在了這浩瀚的藍色裡?他們的軀體是否已經化為齏粉?
少年埋首在海水裡,放聲大哭。
水下的世界是如此寂靜而冰冷,有一隻銀色的指環隨著淡淡的海沙被捲了上來,落在了他的掌心裡——那是一枚素面的白金婚戒,已經被某種可怖的力量扭得變了形,一側有微微熔化的跡象。
然而,戒指的主人,卻已經消失在海裡,再也不見。
那一場海嘯過後,洪都拉斯伯利茲城附近的海域,位於燈塔西北方300米處的海底出現了巨大的坑洞,深達數千米,呈現出詭異的藍黑色,被稱為“藍洞”,令各方的地質學家和探險者接踵而至。
這個洞是如此深,甚至連專業測量的深海機器人都無法探到底部。海水被不停地吸入,在入口處形成了巨大的漩渦,卻從未被吐出過。
有地質學家在藍洞裡注入了上百噸的染色海水,想知道流入的海水從何處流出。然而那些紅色的海水被吸入後再也沒有出現,一去不回。科學家們懷疑是大海稀釋了染料,導致無法觀測到洋流從何處流出,他們又將一種密度和海水相當的細小顆粒倒入藍洞入口——多達三億顆黃色的小顆粒被急速捲入,形成了一股急流。然而,經過了一個多月的嚴密監控,那些小顆粒卻再也沒有在海面上出現過,就如憑空蒸發了一般。
那是一個能吸入一切的漩渦,就如黑洞一般可怖。
“那是大海之眼,令人類無法看穿,”著名的探險家D.J.Howard爵士在第三次探底失敗後曾經這麼說,“連光都無法照射到那麼深的地方。”
然而,沒有人知道,在某一個夜裡,曾經有一群人抵達過藍洞的盡頭。
——只是那些人已經化成了虛無,永遠不能再回來了。
在地球的另一端,遙遠的中國,南方一個普通的二級城市B城。初冬的日光明麗,垂落的白紗簾子在打開的落地窗後輕輕拂動。
在琴鍵上跳躍的手指忽然停頓了下來,美麗的鋼琴女教師低頭看著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臉色瞬間蒼白——有一種奇特的灼熱從手指上蔓延開來,只聽“啪”的一聲輕響,那枚素面白金指環忽然無端端地居中斷裂,毫無預兆地掉落在了琴鍵上。
“啊?!”鋼琴邊坐著的女子猛然站了起來,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指。
——那裡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戒痕。
“青,等著我,這次我回來之後,就會永遠留在你和微藍身邊,再不離開。”那個人離開時的話還在耳邊迴響,有著無限的留戀,卻也含著無限的決絕,“但,如果三個月後沒有任何消息,那麼,我可能永不回來了。”
如今,已經三個月了。
鋼琴女教師撲倒在鋼琴上哭泣,被壓的琴鍵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共鳴。
“媽媽?”另一個房間裡玩著布娃娃的小女孩聽到了這邊的聲音,忍不住跑了過來——她只有五六歲,美麗臉龐純潔無邪。她跑過來拉住母親的衣袖,關切地問:“媽媽,你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
鋼琴女教師哭得全身顫抖,說不出一句話。
“媽媽,別哭啦,爸爸剛才回來了呢!”小女孩有些無奈地撇嘴,“爸爸如果看到你哭,會很心疼的!”
什麼?鋼琴女教師忽然一震,抬起了滿是淚痕的臉看著女兒,失聲道:“微藍,你……你說什麼?他回來了?在哪裡?”
“是啊,你沒看到麼?”小女孩輕快地跑到了樓梯口,探頭往門外看了一下,又滿臉困惑地回頭,“咦,好奇怪……剛才爸爸明明回來了,還送了我一個禮物,難道又走了麼?”
“之軒?”鋼琴女教師不顧一切地衝到了窗口,撥開了簾子看下去——花園門外空空蕩蕩。夏季已經過去,欄杆上的薔薇開始凋謝,只留下枯萎的花瓣還懸掛在枝頭上,宛如死去的屍骸。枯萎的花之牆後,卻再也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他……他對你說了什麼?”鋼琴女教師失神地問,“送了你什麼禮物?”
“喏,這個!好看吧?”小女孩歪著頭,將脖子上的一個東西提了起來給母親看,天真地問,“爸爸說他這次又要出遠門了,會去很久……他讓我乖乖地聽你的話,好好唸書,將來去S城念最好的大學——”
掛在她脖子上的是一個晶瑩剔透的玉墜,並不是這個家裡本來就有的東西。鋼琴女教師定定地看了片刻,全身猛烈地一震,忽然間再也無法控制地失聲痛哭起來。小女孩被嚇到了,下面半句話也忘記說了,怔怔地看著母親。
“媽媽,媽媽,別哭了!微藍害怕……微藍好害怕!”她撲上來,帶著哭腔大喊,用力去扯母親的衣袖,“爸爸,爸爸怎麼了?我剛剛找遍了整個房子,他都不在……他去哪裡了?”
“微藍,他不會回來了。”鋼琴女教師緊緊地抱住了女兒,失聲啜泣,“他……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一對孤獨的母女的哭聲在初秋的風裡迴蕩。那一枚斷裂成兩半的素面白金婚戒落在琴鍵上,發出微微的光芒,宛如兩道淚痕。
那一年,夏微藍5歲,離2012年12月21日還有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