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朵再為皇北霜拭去眼淚,心中無限慈藹。
"嬤嬤還有一句真心話,娜袖聽了要當作沒有聽到,明白了要當作沒有明白,知道嗎?"
皇北霜點點頭,依在朵再懷裡,汲取著屬於母親般的溫柔。
"萬事皆有盡頭,悲苦有,幸福亦有;貧窮有,富裕亦有;惟獨天地沒有,時間沒有;慾望沒有,智慧沒有……娜袖,你聽到了嗎?"
皇北霜早已半睡了過去,卻如同聽了一首歌謠,嘴角邊還帶著微笑,卻咕噥著回道: "唔!就當作沒有明白吧!朵再!"
聽了她的回答,朵再不由一笑,望著懷中盛裝可愛的少女,一片嬌媚純真盡顯無遺。她竟可做到如此安穩,朵再想,聰明的孩子,你是否知道?命運早已注定,你必走上一條坎坷不凡的道路,縱然曲折展轉,亦會是一生的璀璨。
夜晚的沙漠最是可怕,無窮的黑暗總讓人無法集中視線,不少獨行旅人都曾因此而瘋狂至死。到了這夜幕低垂的時分,車沿上一串串的駝鈴早已經叮叮噹噹響得疲憊了。皇北霜看看天色,確定不能繼續再前進,於是叫車隊停下來,安排侍衛們生了篝火,一百五十人圍在一個長滿刺花樹的大土山後面歇息。
很多年輕的侍衛都不敢把目光放得太遠,只是就近靠著夥伴,試圖壯膽。因為周圍太黑了,黑得讓人總覺得會突然從中跳出什麼怪物。
"果兒,拿一支木桿和一條白布過來。"
皇北霜的聲音仍是清亮的,一點也沒有被這種陰森的感覺嚇到。她看著天空和遠處地面的風痕好一會了,直在心中暗自思量:天氣有些古怪,看來要多有留心,若是遇上風暴和流沙就完了。
"朵再,你去拿吧!娜袖要木桿和白布!"果兒稍做不耐地抬起頭,懨懨的聲音打斷了皇北霜的思緒。
只見那頭朵再被她一叫,倒真驚醒了,連忙起身到車輦裡找來木桿和白布。
看著那雙乾枯的手把東西送到面前,皇北霜眉頭皺了一下,十分不悅--早前也是有這種情況,那時叫果兒燕兒個拿水贈白馬,卻是朵再去做的。
"把白條綁在木桿上,然後插在那邊的山頭,那裡比較顯眼,可以做風標!"皇北霜沒有接過來,只是看著果兒道。
可是果兒已經側過身,只揮了揮手,喃喃道:"朵再嬤嬤去做吧!"說著就繼續睡覺。
朵再抱著木桿和白布條,顛簸地轉過身,正準備上土山,皇北霜卻一把拉住她,只聽得一聲比呼嘯狂風更大更厲的吼叫--
"全都給我起來!"
所有人都嚇醒了,趕忙列站起來。
皇北霜冰冷的目光掃過站在前面的二十四個婢女,最後把木桿和白布交給一個侍衛做好插在了土山頭上。回頭問朵再,"多久了?"
朵再扯了扯皇北霜的衣角,知道這是要追究她們欺負她有多久了。皇北霜卻斷然甩開,"你們欺負朵再有多長時間了?誰先開始的?"
二十四人嚇得花容失色,不敢回答。
"我只問這一次!"皇北霜抽下駱駝身上的腰鞭,裂土破風的一甩。
"從……從婚隊出發開始的,是果兒帶的頭。"一個黃衣奴婢終於經不住開口。
皇北霜轉過頭,看著果兒,"是這樣嗎?"
二十多人皆點頭。
"除了果兒,其他人都坐下吧,實在累了想休息,也可以繼續睡覺。"
雖然皇北霜這樣說了,但大家除了坐下來,沒有人敢真的去睡覺。在厄娜泣,皇北霜曾是一位馳騁旱沙的獵鷹飛騎,她的獵物數量在族裡排名第一,不少家庭都受過她的接濟,而且她更是娜袖兒,地位十分崇高。
果兒怕得似要哭出來,又不甘心這麼被同伴出賣,畢竟也不是只她欺負朵再。她使勁地攥住衣襟,畏畏縮縮看著皇北霜。
唰!唰!
只聽得皇北霜下來就是兩鞭子,打得果兒俯倒在地,果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委屈,嚎啕大哭起來。
"嗚嗚嗚!是族母說的,我們也是被挑選出來的和親少女,因為厄袖兒擔心姐姐到了雲沛不能讓那戰國王滿意,屆時就由我們來替補。雖說如果連姐姐都不行,我們這些妹妹更加不可能做到,可是,可是總指望著會有個例外的。"
她一邊咧咧地哭,一邊把話一股腦全說了出來,想必心中也有委屈的吧,"姐姐是金貴人,和親也帶著尊嚴,名正言順。我們是什麼!我們只是奴隸的奴隸!姐姐和親前只是向周身道個別,瀟灑便是上路了。苦又如何?我們也苦,可我們和親前,要學習如何伺候男人,學習如何用你想也想不到的辦法去討好男人,合著是做了個從裡到外的賤貨。姐姐,我們沒怎麼欺負朵再嬤嬤,我們只是想在到達雲沛之前,嘗一嘗讓人代手代腳的滋味兒。我們沒錯,族母也說了沒有關係。"
唰!
她的話剛說完,皇北霜又是一鞭子下去,毫不留情。
果兒這一下終於再不敢吭聲。
皇北霜冷冷一哼,忽然高高執起朵再蒼老的手,眾人不由望過去,只聽她怒道:"看著,這是一雙近百老人的手,撫育過五子三女。如今只剩下這幅嶙峋骨肉,來做什麼?來陪著我們走一條沒法回頭的路,她的孩子沒有留她,甚至沒有來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