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塊小甜糕
謝遊讀書時住的地方是一棟臨河的三層小樓,外觀和內部裝飾都非常古舊。
房子有人定期清掃,知道主人要過來,長方形的桃花心木餐桌上鋪著嶄新的桌布和餐巾,花瓶裡鮮花嬌豔,窗戶玻璃乾淨明亮,一眼便能看見天邊絢麗的落霞。
小客廳的沙發上散落著幾本厚厚的樂理書,茶几上也擺放著幾頁曲譜和一支墨綠色鋼筆——過了幾年,一切都還保持著謝游離開時的模樣,彷彿房間裡的時光已然定格一般。
站在進門的位置,謝遊像是有幾分怯意,不敢抬腳跨進去,好像再往前邁出半步,就會揭開封藏嚴實的舊時光。
司機將行李送了進來,余年道謝後關上門,見謝遊站在原地有些出神,他上前兩步,並肩站在謝遊身側,毫不遲疑地握住謝遊的手,笑道,「我進門時,看見窗台外面的薔薇還開著,很漂亮。」
反手將手指扣進余年的指縫裡,像是汲取了力量和勇氣一般,謝遊帶余年走到窗戶邊,「裡面也可以看見,」他多說了兩句,「早上太陽剛升起時,陽光會把薔薇花的影子投落到桌面上,很美。」
余年推開窗戶,摸了摸薔薇花粉白色的花瓣,又轉過頭朝謝遊笑道,「這株薔薇好茂盛!」
被余年的笑容感染,謝遊眸光也柔和起來,「嗯,樓上書房的窗戶也能看見。」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狹窄的木質樓梯上,到了二樓,謝遊先帶余年進了書房,果然,窗戶外就是盛開的幾朵薔薇花。
從書房出來,猶豫了幾秒,謝遊還是將余年帶到了另一個房間的門口,介紹道,「這裡是……琴房。」
琴房面積不算大,窗戶正對著河面,傍晚的風很溫柔,房間裡最為顯眼的,是一架紅木製作的施坦威立式鋼琴。余年沒有貿然進去,而是問道,「你以前就是在這裡練琴嗎?」
謝遊點點頭,「嗯,早上起床會先練一個小時再出門,晚上回家會再練三個小時。週末兩天,如果沒有別的安排,會從早上練到晚上。」他視線專注地落在合著琴蓋的鋼琴上,聲音很輕,「我喜歡手指按在黑白鍵上的感覺,會很開心。」
余年看著謝遊的側臉,心裡隱隱的酸楚感忽然濃重起來。從小到大,無數個日夜,每天都在重複練習,沒有熱鬧的社交,沒有五花八門的娛樂,謝遊將自己以往十幾年的所有時間,都傾注在了琴鍵上。但命運卻像是轉了一個急彎,讓所有的設想都變為了粉碎。
余年不忍,輕輕拉了拉謝遊的手,等對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彎唇笑道,「現在也不能睡覺,我們要不要出去走走?」
夕陽的餘暉已經散盡,夜幕低垂,河邊的路燈依次亮了起來。風有些大,余年伸手替謝遊扣上風衣的鈕扣,之後又攏好自己的。
沒走多遠,余年正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專輯製作的進度,抱怨有一首歌寫得太難,又是自己挖坑自己跳,錄了好幾遍都沒錄得滿意。這時,一個不太確定的聲音從兩人身後響起,「是……謝遊嗎?」
「謝遊」兩個字的音發得非常標準。
余年敏銳地發現,聽見這句話時,謝遊瞳孔微縮,似乎是做好心理預設後,才緩緩轉過身。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正神色猶疑地看過來,他身上穿著三件套的格紋西服,眼鏡架在鼻樑上,著裝整潔又正式。在看清謝遊的相貌時,他臉上展開了喜悅的笑容,「上帝,竟然、竟然真的是你!」
待對方快步走過來,謝遊右手緊張地藏到身後,用力握緊,嗓音幹啞,「布倫德爾老師,好久不見。」
喜悅之後,布倫德爾打量謝遊,眼裡含著欣慰,「我曾以為,再也無法在勒托附近見到你了。」他又朗聲笑道,「在這裡遇見你,讓我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幾年前。不過你和從前相比,有了很大變化,剛剛我都不敢確定到底是不是我那個厲害的學生!」
說著,他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真是糟糕,時間不夠了,八點在音樂廳有我非常喜歡的樂團的演出。」
謝遊下意識地接話,「青年交響樂團?」
「你還記得?」布倫德爾連連點頭,「是的,就是他們,我記得你以前也很喜歡他們。」說著,他又邀請,「我能拿到多的票,你和你的朋友要一起去嗎?」
嘴唇動了動,但謝遊很快又拒絕了,「我們還有事情要做,抱歉。」
雖然失望,但布倫德爾沒有勉強,他趕時間,又聊了兩句後就匆匆離開了。
謝遊握著余年的手,揣進風衣外套的口袋裡,解釋道,「那是教我樂理課的老師。」
余年彎彎眼睛,「過了幾年,他還記得你。」
「嗯, 」謝遊眼裡帶了些淺笑和懷念,「上課我總是坐在第一排,他很喜歡問我很難的問題,但我每次都能答對,他說我這樣讓他感到挫敗。 」
余年笑起來,「我以前唸書的時候,老師也說過類似的話,他出的隨堂測驗的題目非常難,很得意地說班裡肯定沒人能答上,沒想到我答對了。」
兩人散著步去河邊的小餐館吃了晚飯,又看了會兒沿途的夜景。回到家,謝遊在前面,余年走了兩步,在樓梯轉角的位置停下,猶豫了兩秒,喊道,「謝遊。」
謝遊轉過身,從高了幾級的台階上低頭,「什麼?」
扶著欄杆的五指收緊,余年綻開笑容,聲音不重,卻很堅定,「我是想告訴你,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想彈鋼琴的話,我就是你最忠實的聽眾。」
話音落下後,周遭都安靜下來,許久,謝遊才澀聲回應,「好。」
再一次進到琴房裡,謝遊朝鋼琴的位置走了兩步,又停下,看向余年。余年眼裡帶著笑,「沒事的。」說著,他直接伸手握住了謝遊的手腕,把人帶到了琴凳邊。
等謝遊坐下了,余年自己找了窗邊小沙發的位置,手撐著下巴,盯著謝遊的側影有些出神。
他能理解謝遊的忐忑和慎重——鋼琴和音樂,是他心裡捧在聖壇上的存在,必須以最大的尊重和最多的努力,才有資格去觸碰。如果不能全心投入,如果只能彈奏出有瑕疵的樂曲,那就是褻瀆。
視線裡,謝遊小心翼翼地抬起木製的琴蓋,色彩簡單的黑白鍵出現在眼前。將脊背挺得筆直,輕輕吸了吸氣,謝遊才把微微發著顫的手指放在了琴鍵上,卻許久都不敢按下去。
直到余年站到謝遊身後,將手覆在謝遊微冷的手背上,力道輕輕往下,「錚」的一聲,清脆的琴音在空氣中蕩開來。
余年坐回小沙發裡,重新撐著下巴,注視著謝遊。
沒過多久,鋼琴聲就像綿綿的瀲灩水波一般響了起來,謝遊坐在琴凳上,閉著眼,指尖彷彿有記憶一般,按下琴鍵,將音符精準地嵌入旋律中。
余年懶散地蜷縮在沙發裡,聽著琴曲,彷彿星河璀璨皆在眼前。
一曲終了,尾音裊裊消散,謝遊睜開眼,下意識地看向余年,眼裡是掩飾不住的緊張和忐忑。他甚至不敢問一句,我彈得怎麼樣?
余年坐直,輕輕鼓掌,眼裡像是蘊著星光,「彈得超好,而且整首小夜曲,一個音都沒有錯漏,真的非常棒。」
緊繃的身形這才鬆弛下來,謝遊不太好意思,「我一直都在複習。」
聽見這句,余年鼻尖一酸。這幾年,謝遊再沒有碰過鋼琴,那這複習可想而知,或許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閉著眼睛,手指按著空氣,一遍一遍地彈奏、聯繫,只因害怕有一天,自己再也想不起正確的旋律。
余年赤腳踩著柔軟的地毯,從後面抱住謝遊的背,下巴擱在對方肩上,輕聲道,「謝遊,我們合作一首歌吧。」
「你彈鋼琴,我唱歌,整首歌裡就我們兩個人,好不好?」
垂眼注視著黑白琴鍵,謝遊最後應道,「好。」
在小樓裡住了兩天,余年買菜做飯,謝遊洗碗,等謝遊在書房遠程處理工作時,余年就會坐在地毯上,捏著筆在紙面上寫歌。不過廢了七八次稿,也沒能把滿意的旋律寫出來。
合上電腦,謝遊起身,彎腰把正盯著空氣中某一點發呆的余年從地上抱起來,一路走到衣帽間才把人放下,俯身吻了吻余年的眉心,「年年,該換衣服出門了。」
余年還有些發懵,隔幾秒反應過來才連忙應道,「好。」
謝遊換上黑色長款風衣,裡面搭的是手工剪裁的黑色襯衣,顯得眼窩深邃,眉目冷峻。余年翻翻找找,乾脆套了白色衛衣,又加了一件簡單休閒的牛仔短外套。外面下著雨,打開門,謝遊撐開一把黑色大傘,將余年摟在懷裡,走了出去。
車一路開到浮空餐廳,何驍已經提前派人過來包了場。餐廳四面都是玻璃牆,能夠三百六十度無阻礙地欣賞城市的景色。和謝遊一起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來,余年無意識地哼著沒什麼章法的調子,哼著哼著,忽然抬手示意,讓侍應生拿一份紙筆過來。
筆跡凌亂地在紙面上寫下一串音符,余年捏著筆,偏頭朝靜靜看著自己的謝遊笑道,「我們合作的那首歌,就叫《小夜曲》吧!」